顧祁小朋友從生下來那天起,所有人都待他畢恭畢敬,除了他是皇上唯一的兒子之外,更多原因是趙容華待他十分嚴厲,也囑咐過身邊所有奴才都要對他不苟言笑——笑話!自小就要有帝王風範的大皇子,怎麼可以和一羣奴才有說有笑的?那不是有失身份麼?
所以眼下到了惜華宮,顧祁坐在偌大的圓桌前,看着福玉和閒雲一面幫自己和容真佈菜,一面有說有笑地誇獎着今日的菜色,默默地扒了兩口飯。
……不適應,真是太不適應了。
看來新母妃還和從前當宮女時一模一樣,沒大沒小,也沒有尊卑之分。
容真笑吟吟地夾了一筷子鮮蝦炒藕丁給他,“來,嚐嚐這個。”
他愣了愣,十分客氣地說了聲“多謝母妃”,然後斯斯文文地夾了一塊進嘴裡,那味道鮮美爽口,當真十分好吃。
容真瞅着他的反應,“好吃麼?”
“還成。”他沒什麼太大的表情,仍舊一板一眼地回答她。
閒雲看了眼容真的顏色,笑眯眯地在一旁對他說,“大皇子有所不知,這道菜是主子親自爲您做的,知道您不能吃辣,愛吃蝦,她特意去廚房做了這道菜。喏,您看這些蝦,可都是她親自剝出來的呢!”
顧祁筷子一頓,默默琢磨了片刻剛纔那句十分違心的評價,又小心翼翼的擡頭瞧了瞧容真——只見他的新母妃坐在那裡默默地垂着頭,像是在……沮喪?
也是,費盡心思爲他做的菜只得到了這麼勉強的評價,換做是他也會心頭不好受。
顧祁於是又掙扎了片刻,露出一抹笑意,“母妃手藝真好,這菜當真是兒臣吃過最好吃的東西了!”
容真瞥他一眼,無精打采地說,“是麼?”
看樣子是不相信他的忽然改口。
顧祁尷尬地看了眼碗裡的菜,都賴他,因爲惦記着少傅教過的“不因物喜,不以己悲”,所以就算真覺得好吃,也只是淡淡地迴應一句。
眼下可好,又傷了她的心。
小小的人心頭當真不好受,只得一個勁刨飯,對着那道鮮蝦炒藕丁吃得十分歡快,力圖身體力行,以證明自己是真的喜歡這道菜。
……不適應,真是不適應,好像所有少傅和母親教的東西到了容真面前就不適用了,一旦亂用,就會傷到她玻璃般的脆弱心靈。
顧祁小朋友真是好生掙扎。
可容真心頭真是無比歡快,看着愛裝老成的小孩子一次又一次吃癟,然後一次又一次露出真實的一面來,她除了惡劣的玩心得到滿足以外,還有一種莫名的欣慰。
身爲六歲的小孩子,理應活潑天真,哪怕被宮裡的陰謀詭計提前教得早熟又警惕,可她仍舊希望這個孩子能有片刻的歡愉,哪怕只是在這惜華宮裡,能露出片刻的真實心情也好。
她脣角輕揚,眼睛彎彎的,忽然心生一計。
她要把她的新兒子給打造成這宮裡獨一無二的皇子,儘管在外少年老成,聽話懂事,但在惜華宮裡卻可以是另一個樣子。
至於這個樣子究竟是什麼樣子……她在心裡笑得十分放肆。
三日之後,到了大皇子每月一次去宣明殿覲見皇帝的日子,身爲父皇的顧淵除了要檢查兒子的學習狀況以外,也要看看他在惜華宮這幾日過得如何。
臨走前,容真對着顧祁又是扎頭髮又是整理衣裳,最後笑眯眯地拍拍他的頭,“去吧去吧,見到父皇要問好,不要老是板着臉,要經常笑一笑嘛。”
顧祁神色僵硬地站在那裡,“我不去……”
“哎喲,還鬧脾氣了?”容真狀似無奈地攤攤手,“怎麼能不去呢?我今天好不容易起了個大早來幫你打扮打扮,你好歹也要珍惜我的勞動成果呀!你看,爲了你有精氣神,你的弟弟或者妹妹也陪着你早起了,你就算不替我着想,也得彙報它的一片苦心呀!”
她說的理直氣壯,神情哀怨地盯着自己的肚子。
而顧祁的血液在身體裡洶涌奔騰,她她她……她還有臉說!
什麼叫做打扮打扮?什麼叫做有精氣神?這幾日她老是做出一副無辜又可憐的模樣,先後騙他剪了頭髮,換了衣裳,紮了小辮……今天更過分!
顧祁小朋友轉過頭去看了眼鏡子裡的自己,然後羞憤欲絕地轉過頭來——神啊,你見過哪一個皇子扎着朝天的羊角辮,留着毛茸茸的齊劉海,然後穿着這身……這身仙君身邊的小跟班穿的大紅襖子去見父皇的?
他默默地看了眼桌上的那瓶花,有種自己若是把它捧在手上就可以爬到門上去當年畫的感覺。
心裡在流血——他塑造這麼多年的形象……三日之間就乾脆利落地崩塌掉了。
容真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傑作,忍住捏了捏他胖乎乎的小臉蛋的衝動——她知道這個時候不能再刺激他了,再刺激下去,估計這小子會跑到後院跳池塘了。
她回過頭去吩咐福玉,“行了,送大皇子去宣明殿吧,別讓皇上等急了。”
福玉強忍笑意,狀似嚴肅正經地對顧祁道,“大皇子,咱們走吧。”
宣明殿。
顧淵把手中的冊子拋到一邊,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怎的還沒來?
正想到這裡時,就聽門外傳來了鄭安的聲音,“皇上,大皇子來了。”
“進來。”他端坐在桌後,調整了片刻坐姿,儘量讓自己看起來威嚴又一絲不苟。
這是他一直以來給顧祁的印象,因爲他希望顧祁也能成爲一個有擔當的皇帝,而非從小貪圖享樂沒有形象的皇子。
於是——門開了,顧祁垂着小臉慢吞吞地走了進來,然後努力剋制着內心的羞憤,在最敬愛的父皇面前俯□去,恭恭敬敬地請安道,“兒臣參見父皇。”
……桌子後面的人沒有任何反應。
顧祁心裡開始飆淚……父皇這是怎麼了?對他失望了?被他驚嚇了?連理都不願意理他了!
小臉漲得通紅,眼睛有點發酸。
父皇一定是看他這滑稽的模樣被震撼得無語凝噎了,嗚嗚,他的一世英名毀於一旦了!
而書桌後,顧淵震驚地看着面前這個穿着大紅襖子、扎着羊角辮的小子……這是他的兒子?
“……擡起頭來。”他嘴角抽搐着,在良久的沉默後吩咐道。
於是顧祁淚眼婆娑地擡起頭來……父皇總算跟他說話了!
此時此刻,站在御書房裡的活脫脫就是個年畫上的小娃娃,沖天的羊角辮被紅色布綢包得可愛至極,胖乎乎稚氣未脫的小臉蛋上有抹可疑的紅暈,圓溜溜又黑漆漆的大眼睛裡泛着水光,而那身大紅襖子更是耀眼燦爛,簡直就是小仙童。
顧淵被這樣一反常態的兒子給弄得哭笑不得,心裡也立馬明白了這身造型的創造者會是誰。
惜華宮裡那個狡猾的小姑娘約莫是童心大起,把顧祁當成了自己的布偶娃娃,打扮成了這幅模樣……顧淵憋得有點內傷。
他想起了那日在沐貴妃的生辰宴會上時,他和太后都不約而同地夸容真性子沉穩,一看就是個好母親,如今看到顧祁這模樣……他覺得君無戲言這句話果然是有水分的。
“你……”他斟酌了片刻用詞,才說,“你今日的打扮……很有童心。”
顧祁被自己的父皇震在了原地。
童心……
童心?
童心!
這不就是在說他幼稚麼?這不就是在說他無知麼?這不就是在……變相地嘲諷他麼?
小娃娃的心碎成了一片一片的。
“父皇……”他眼淚汪汪地開口喚書桌之後的人,“兒臣知錯,兒臣不該由着母妃胡來……”
話音戛然而止,因爲內心早熟的顧祁忽地意識到,若是父皇真的生氣了,那他把過錯全都推到容真身上以後,遭殃的人就會是她了……
於是牙一咬,心一狠,他繼續顫巍巍地說,“兒臣不該由着母妃胡來,讓她遷就兒臣改頭換面,做出這等蠢事情……都是兒臣一時玩心大起,看着年畫上的小娃娃十分可愛,就想着弄出這造型來逗父皇開心……結果,結果大失顏面,叫父皇見笑了……”
顧淵一直看着兒子表情的變化,包括他眼裡的掙扎與最後下定決心後的堅定,哪裡會不知道他這麼說是怕連累容真呢?
心裡某個地方忽然陷下去幾分,叫他對這個一直以來刻意疏遠的兒子也有了幾分親近感。
只因父子兩人都在如此小心翼翼地保護着同一個人,哪怕自己扛下了過錯罪責,也不願她受到半點苦。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就像是血緣註定的默契一般,他們彼此都沒有溝通過,卻這樣不謀而合。
顧淵覺得骨子裡流淌着的血液也在提醒他,眼前這個孩子是他的骨肉,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朕沒有責怪你。”他倏地笑了,笑容裡有一絲無奈,又帶着幾分溫柔,“君無戲言,朕是真的覺得你這樣挺乖巧的。”
不知是他的誇獎還是他突如其來的溫柔,叫顧祁驀地傻眼了。
這是這麼多年來第一次,他看到顧淵對自己如此閒適愜意地笑了,眼神裡似有父親對兒子的溫情,也有終於釋然的什麼情緒。
眼眶一紅,他囁嚅着叫了聲,“父皇……”
顧淵看他露出這樣孩子氣的一面,烏溜溜的眼睛紅紅的——這才真的是個六歲的孩子,而非那個和自己童年一樣老成又早熟的皇子。
這樣的顧祁,叫他怎麼忍心硬的起心腸來?
他在心裡罵那個狡猾的小姑娘,她的目的大約就是這個吧?從頭到尾都希望他給予顧祁多一點的父愛,而非這樣冷心腸的帝王的教育方法。
他緩和了語氣,有點生硬地嘗試着溫柔些的語氣,“這些日子學了些什麼?可還順利?”
顧祁受寵若驚,也略微不適應地腆着臉答道,“唔,少傅教了兒臣《道德經》裡的學問,兒臣起初有些……有些不解,後來多問了幾次,也就明白了,謝……謝父皇關心。”
父子倆都在很生澀地表達着情感,哪怕這場景在外人眼裡看上去會有些可笑,可是在帝王之家來說,實屬難得了。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霸王急劇增多,看着驟減的留言,我扶牆虛弱了。
如此可愛顧祁小盆友和如此慈愛的顧淵大盆友,你們也捨得霸王,看來唯有百章到來日,燉肉成熟時,你們纔會浮出來了……
晚上滿百,撒花慶祝~╭(╯3╰)╮
開心芝蘭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3-09-2015:16:32
鞠躬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