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公主嫁去那護國將軍府已有五日。
正門新刷的紅漆還熠熠發亮。寢房內,氈褥、帳幔、衾綯皆爲用料上乘、以金絲勾勒的暗紅顏色。喜枕繡着“鴛鴦戲水”“龍鳳呈祥”的花樣,
趙清顏一席素色薄衫,單手托腮,坐於椅上。
對面,慕容玉文執筆,正幫她作着畫。
紙上,女子身形曼妙清瘦,一絡絡烏髮披散於肩,未盤成髮髻,僅用一根玉釵鬆鬆簪起。
若是要說這副畫作有何不足之處,那便是畫中女子的臉部久久空在那裡,不哭、不笑,總像是少了些什麼。
慕容玉文放下了筆。
“沒想到宮外傳的那些竟都是真的,你當真嫁給了諸葛睿。”
趙清顏轉過頭,沉默了半晌兒,淡聲道:“怎麼,先生認爲那諸葛將軍,不好?”
慕容玉文望着昔日的好友,搖搖頭,卻是長嘆了一口氣。
“諸葛大將軍,驍勇善戰。此次一舉擊退淮南王,而又平定了北疆,再度立下奇功。”他頓了頓,繼續道:
“這樣的男子,自然是不可多得。可是清顏妹妹,你並不喜愛他。”
並不喜愛他。
聽他說出這幾個字,趙清顏斂眸,卻是笑了。
“這皇宮內院的女子,又有幾個最後能嫁給自己喜愛的如意郎君?諸葛將軍正如先生所說,英明神武,氣魄過人。反觀本宮,只是一深閨之中,不諳世事的平凡女子。本宮嫁給他,自然是不會委屈的。”
慕容玉文睨着她,卻是不動聲色地扯了扯嘴角。
許久,趙清顏詫異地見他取下畫板,將毛筆放置筆擱。
“若你當真不覺委屈,怎的如今落得這副模樣。瞧瞧你那雙眼,在下還以爲自己正畫着兩粒核桃。”
慕容先生將完成了一半的畫遞給她,道:
“這作畫,最講究的是神韻。你託在下畫的是成婚喜圖,你現如今的狀態,想必就算在下照着畫完了,你自己也不會滿意。”
趙清顏伸手接下,蹙起眉,若有所思。
視線掃過那被她攥得有些發皺了的紙角,慕容玉文適可而止,不再戳她痛處。
又過了半晌兒,趙清顏忽然開口,扯開了話題:“那些失蹤了的皇子皇女,至今還未有消息?”
慕容玉文聽她問到此事,也斂起了笑意,正色道:
“派出宮的人已經搜查了一月有餘,撇去先前找到屍首的四皇子、五皇子。仍有三名皇子,兩位公主下落不明。”
她輕聲“恩”了一下,“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這些時日,趙國動盪不安,十歲的皇帝登基之後,朝野之上,隨處有人虎視眈眈地盯着殿上龍椅。好在趙黎身側有當朝宰相以及玉文先生輔佐,在外有護國大將軍赤膽忠心。
而這其中,慕容玉文最是憐惜眼前的平陽公主,先帝駕崩,最親近的皇妹至今不知所蹤,她心力交瘁,孝衣剛褪,便轉身上了紅轎。
這時,慕容玉文又忽然想到今早剛得到的一則消息,神色徒然一沉。
“雖然暫未尋得皇子公主,在下這幾日卻聽人說起,那淮南王這次的叛變似是有弒殺盟在其背後撐腰,那弒殺盟乃是江湖之中赫赫有名的邪魔妖道。此事尚不知虛實,只是……倘若人真的在弒殺盟手上,恐怕是更加棘手了。”
趙清顏並不知曉江湖中事,而對那慕容玉文口中的“弒殺盟”更是聞所未聞。但她這好友一向是處事不驚,能讓他露出這般神色,想必那羣人的影響力絕對不容小瞧。
她頷首,面色肅然,“無論是在何人手上,都得竭盡全力保皇子皇女的安全。此番變故,長安城百姓人心惶惶,已是躁動不安,現在萬不可再出其他什麼亂子。”
趙清顏擡眸,望向慕容玉文。
“皇帝年齡尚小,雖暫時保住龍椅,恐日後仍舊難以服衆。這朝政之事還望玉文先生能多加輔佐提點了。”
慕容玉文聽後,目光深沉,拱手爲揖,道:
“趙帝在世時,曾對在下有恩。輔佐八皇子之事,就算清顏妹妹不提,在下也自當傾力而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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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傍晚,趙清顏去了趙清鳳府上。
先帝在世時,趙清鳳被軟禁在她的秀麗閣裡。後來先帝去世,門外的侍衛沒得到命令,誰也不敢放趙清鳳出去。
因此,趙清鳳就從那日起,被關到了現在。
而她剛聽說趙清顏竟然來了,不免覺得有些貓哭耗子假慈悲。
那些侍衛知道先帝便是因爲這平陽公主才讓那趙清鳳閉門思過,若是趙清顏下令放人,他們是不敢不從的。
許久不曾走出自家內院的趙清鳳,剛踏出門,望見趙清顏,卻是冷哼道:
“那日便是你在父皇耳邊煽風點火,現在做這些未免過於惺惺作態。”
趙清顏聽後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扭頭便離開了。
回府的路上,她吩咐杏桃多喚幾個人暗中護着趙清鳳的秀麗閣。
那杏桃心裡還在氣惱着趙清鳳不知好歹,如今聽自家主子這樣下令,有些不太樂意。
“主子,那清鳳公主,幾次三番針對於你,這次你有意幫她,她卻還將你罵了一通。爲何還要特意暗中保護這樣的人的安全。”
趙清顏擡眸瞥了她一眼,道:
“本宮自是清楚她不待見本宮,本宮也並未強求與她姐妹相稱。若這事放在旁人身上,本宮自是不會理會,但她與本宮一樣,都是父皇的兒女,若是父皇還在世上,定也是盼着她好的。”
杏桃聞言,愣了愣,參透了主子的意思後,卻是立刻噤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