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以羅微微眯眸,定定向他凝視。
她拋下他和兩個幼子,私逃回國,卻落到這個地步。他千里趕來,解救她於危難,接下來,他會以施恩者的身份,高高在上,等着她的感激?還是……像七年前一樣,給她無數的嘲弄?
“以羅!”微勾的脣角,帶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端木贊壓下心頭的怦跳,垂眸向眼前女子深深凝注。
三個月了!
三個月來,他日夜不停追尋的女子,終於,又在他眼前了!
手指擡起,在她面頰上輕撫,蒼白的容顏,引起他心底一絲銳銳的疼,一把將她緊攬入懷,手掌牢牢扣住她的後腦,俯下身,緊緊噙上她乾裂的雙脣。
終於找到她了!她沒有令他失望,兩個多月的折磨,並沒有令她倒下,而她那怔忡的眸子……
是在欣喜他的出現,還是……意外他的出現?
一個揹他而逃的妻子,一個拋棄幼子的母親,一個……他愛入靈魂的女子,除此之外,他不知該如何罰她!
胸中的氣息漸窒,甘以羅飄忽的意識,才似乎得到一點真實。
是他!
北戎王端木贊!
他竟然單人匹馬,前來……救她?或,擒她?此時,對她來說,似乎已再也沒有區別。
木然而立,微微闔上雙眸,任由胸腔隨着漸漸空虛的氣息鼓盪,任由他在自己的脣上肆虐掠奪。
於家國,她問心無愧!
於臣民,她可表日月!
於親人……
廢棄與放逐……那南紹王宮中,已經沒有了她的親人。
反而,是眼前這個男子,雖然,他毀了她的一切,終究,自己辜負了他的情義,不是嗎?
是吧?
七年來,他和她的點點滴滴,在心中慢慢流淌。他的凌虐,他的強奪,他的……縱容,他的疼惜……
她甘以羅之心,可昭天地,但,卻單單欠着眼前男子的一段情。
脣下,木然無覺的雙脣,令端木贊不滿意的皺眉,擡起頭,俯首向懷中女子凝視。
迷惑的雙眸,蒼白的面容,令他不忍有一語輕責,堅韌的手指,在她柔脣上輕撫,低聲道,“走罷!”攔腰抱起,躍上馬背。馬蹄,踏過山道上的死屍,衝出山路,向路側的山林馳去。
如此熟悉的懷抱!
七年來,曾多少次在這堅實的臂彎中跨馬奔馳,而,從來沒有這一刻,引起她莫名的心跳。
緊攬着她身體的臂膀,帶着他特有的堅定,特有的溫柔。似乎,從七年前,她就知道,他對她,不會放手。而,只有今日,她才知道,這臂彎裡,竟然早已是她堅實的倚靠。
“倚靠?”這個詞竄入腦海,甘以羅蒼白乾裂的脣,挑出一抹譏諷的笑意。
自從十年前父王駕崩,自己就已經成了旁人的倚靠,又有誰,會是自己的倚靠?
“笑什麼?”耳畔,沉厚的聲音響起,溫熱的氣息,在耳畔拂過,將人的心,撩的酥癢。
微微搖頭,甘以羅柔脣輕抿,低聲道,“我從來不是北戎王妃,也……已經不再是南紹公主,你又何必尋我?”
“是嗎?”冷淡的話語,並沒有惹起他的怒意,棱角分明的脣微挑,卻掠過一絲微笑,低聲道,“只是,你無法否認,你是無缺、無忌的娘罷?”俯首在她額頭輕吻,低聲道,
“你是我兒子的孃親,我自然要尋你!”
一個不再自稱“本宮”,另一個,也不再自稱“孤王”,他們,只是共同擁有兩個兒子的夫妻。
“是……”甘以羅低語,腦中閃過兩個幼子的身影,心底,是滿滿的歉疚。
她欠的,不僅僅是身邊這個男子的情,還有,她更欠着兩個可愛幼子的愛罷!
懷中女子又再陷入沉默,端木贊微微搖頭,手臂收緊,縱馬穿林,從山坡上向下疾衝。
山林間,傳來激流的嘩啦聲,端木贊細細分辨,調轉馬頭,向水聲來處奔去。
密林之間,一股清泉從岩石中激涌而出,下瀉百丈,在山腳下匯成一個小潭,又從潭邊潺潺淌出,匯成一條小溪。
端木贊勒馬在溪邊停下,俯首望着懷中女子滿身的塵土,低聲道,“以羅,去洗洗罷!”攬着她的身子一躍下馬。
心底,不禁暗暗嘆息,她生性愛潔,就是北戎冬季那樣嚴寒的天氣,也要日日沐浴,這兩個月,她又如何能夠忍受?
清澈的水流,帶着無敵的誘惑,緩緩向東流淌。甘以羅微微抿脣,慢慢向那水邊行去。
兩個月沒有沐浴,身上早已粘膩不堪,這誘人的溪水……背後注視的男子……
恍惚間,此情此景,是如此熟悉。
手指,下意識的拉開腰帶,粗麻製成的囚衣,慢慢滑落。甘以羅除去腳上草鞋,一步步向水中趟去。
那是……
七年前,北戎國千澤洲的山中,也是這樣,淪爲階下囚的她,在漫天黃沙中走了兩個月,當見到那股清泉,就這樣情不自禁的解衣沐浴。
也就是那一次……
清涼的泉水,掠過她纖嫩的雙足,將腳上的血泡,帶出一絲絲灼痛,卻,痛的如此快意。
甘以羅雙眸微闔,長長吸了口氣,思緒,仍然停在七年前,千澤洲的山間。
那一次,她以爲,端木贊雖然對她肆意凌辱,但,他終究是個君子,斷斷不會對自己強行羞辱。
可是,她錯了,他突然的侵襲,令她那樣的難堪,那樣的羞憤難當。
然而,她終究是忍了下來,她忍受着他無休無止的侵佔掠奪,只爲有一日,能回到南紹,救出她的臣子,救回她的將士,親手將劍鋒挺入他的胸膛……
果然,她等了七年,她終於回來了,她如願回到南紹,回到自己的國家,可是……
淚水,迅速充盈。甘以羅緊緊咬脣,強那泛入眼底的淚意壓下。那……是她的國家嗎?爲什麼,那些望向她的眸光,充滿了戒備,充滿了蔑視?
兩次穿上囚衣,北戎給她的,是羞辱,是仇恨,而……南紹給她的,竟然是如此深深的絕望。
她知道,身後的男子,在默默的注視着她,一如七年前一樣。她也知道,他隨時會將她從水中帶出,強佔侵掠。
但,那一切,對她,已變的不再重要。她已經不是南紹公主,她已不再代表一個國家,他施加在她身上的一切,承受的,不過只是她甘以羅一人而已。
心,彷彿有一些輕鬆。
多久了?她甘以羅,已不僅僅只是甘以羅,而是揹負着整個南紹朝廷。她榮,國榮,她辱,國辱。而如今,她,就只是她了!
擡手,慢慢將虯結的長髮打開,清靈的水流撩起,沖刷着滿身的塵垢,和……疲憊。
依舊傲然直挺的背脊,依然從容淡定的動作,一切,和七年前一樣!
可是……
端木贊暗暗皺眉,有什麼,又不一樣了?那筆挺的身影,似乎比往日,多了些孤寂,多了些落寞,彷彿像……他?
正如許多年前的他,失去了家國的護佑,失去了親人的疼惜,孤身遠赴異域,受盡旁族的欺凌。
心口,被酸澀漲滿,端木贊拋下手中東西,大步踏入水中,淌過水流向她行去。
不一樣的!
她和他,並不一樣!
他的苦難,他獨自承受,而她……有他一同承擔。
“以羅!”在她身後低喚,張臂擁她入懷,低聲問道,“洗好沒有?”沉厚的聲音,帶上一絲故意的輕鬆,說道,“天快黑了,水裡涼,少洗一會兒罷!”俯身將她橫抱而起,向岸邊行去。
沾水的身體,暴露在空氣中,引起絲絲寒意。甘以羅身子一顫,不自禁的向他懷中藏去。
“來了!”
一切,和七年前一樣!
甘以羅心中低語,雙眸闔上,默默的等待他的侵佔,他的掠奪。
身下着力,似乎是布帛之類,輔上柔軟的草地。微涼的身體,被柔軟的包裹,耳畔,端木贊沉厚的聲音低語,“你等一會兒!”攬在肩後的手臂,扶她坐穩,就離開她的身體。
甘以羅詫異張眸,只見身下,輔着一塊粗麻織成的厚帛,身上裹着一塊寬寬大大的棉布長巾。
甘以羅知道,這種長巾,是大漠馳騁必備的東西。大風狂沙的天氣,或烈日爆曬下,都用它來遮擋頭臉。
而此時,這長巾正嚴嚴的裹在她的身上,只露出兩條白晰的小腿和纖柔的雙腳。
兩個月披枷戴鎖而行,本來早已疲憊不堪,如今新浴之後,更覺得得神思困頓。
甘以羅倚着身後的大樹,不知不覺昏昏睡去,竟然是這三個多月來,難有的安穩。
不知睡了多久,身體被人輕搖,端木讚的聲音喚道,“以羅!”
甘以羅纖眉微蹙,不情願的張眸。剛纔那一覺,竟然睡的無比舒暢,就連夢也沒有一個。
“吃點東西罷!”半隻烤熟的野兔,送到面前,端木贊在她身邊坐下,低聲道,“那溪澗中有魚,我竟然抓不着它!”沉厚的聲音,帶着一絲明顯的挫敗。
甘以羅微怔,緊接着,忍不住抿脣微笑。黃沙中長大的北戎王,又見過幾回這水中的游魚?
只是……垂下頭,望着身上包裹嚴實的長巾,心底,掠過一絲窘迫。
雖然七年夫妻,方纔,也在他面前寬衣解帶,可是……此時伸手,豈不是胸前春光盡露?
光着身子在他面前進食,她還無法做到如此坦然。
她神情中掠過的尷尬,滿滿落入端木贊眼中,端木贊不禁輕笑出聲。環臂將她身子攬住,笑道,“你的身子我又不是不曾見過,怕什麼?”
甘以羅被他取笑,不由微微咬脣,側過頭去。
垂首注視着懷中的女子,端木贊心中,帶着滿滿的疼惜。褪去堅強,掩去清冷,生育過兩個孩兒的她,竟然仍會流露出小女兒的窘迫。
心底,掠過一層戲謔,端木贊手臂收緊,將她緊攬入懷,俯首在她額上輕輕一吻,笑道,“公主,孤王服侍公主用膳,如何?”撕下一片兔肉,向她嘴裡喂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