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城的妖魔鬼怪川流不息,城門下熙熙攘攘。
玄乙埋頭跟着衆魔物,一起走進城門。
昏暗中有誰一腳踩上了她腳後跟,她欲待不理,後面那人卻忙道:“哎呀,對不住、對不住,此處竟沒有路燈,在下沒看清,踩着了姑娘。”
玄乙一愣:還沒見過哪個魔物這麼講禮貌的。況且,這個聲音也太熟悉了些。
玄乙轉過頭,身後這個“魔修”以爲她要找麻煩,連連拱手,聲音發抖:“姑娘,在下實在不是故意的,萬勿怪罪……”
玄乙懶得理他,徑自往前走去。旁邊卻忽然走過來一人,很自然地與她並肩而行,低低埋怨道:“小黑,你好生無情,拋下我一走,我可傷心壞了!不過咱們總歸有緣,這不,又遇見啦!”
這人身姿挺拔,披件黑羽斗篷,衣袂微動;臉上戴了張夜梟面具,只露出調皮勾起的嘴脣和線條優美的下巴,一雙眼睛如黑曜石般閃亮。
玄乙一愣,自己披了黑袍戴了面具,連採熙都沒認出來,這鳳君居然一下就識破了?
鳳君似是看出她疑問,順手攬了她肩膀,俯身在她耳邊輕笑道:“不必疑惑,咱們同牀共枕、那般熟悉,你的身形我自然認的出來,你自然也認的出我,是不是?”
玄乙毫不客氣:“沒有,你這身打扮這麼難看,誰能認的出來。”
鳳君一愣,大約還從未被人嫌棄過難看。收回手,低頭打量自己,前後左右地看:“很難看麼……真的很難看麼……”
失落了一會,他又自我解圍:“再難看,也是你的人,你可不能嫌棄我。”
玄乙惱他厚臉皮,待要對他出手,他豎起一根修長手指作了個噤聲的手勢:“此處兇險,不要引人注意,咱們那邊說話去。”
雖然城外應該還是白天,進得城內卻一片昏暗;擡頭不見太陽,低頭沒有燈盞。烏雲低低壓在城牆上空,似乎一動也不動;城內看似往來行人不少,卻沒有幾間屋子點着燈火。影影幢幢中,聽得各種妖魔鬼魅在遠近處或咒罵嘶吼、或低語魅言,有哭有笑,詭異至極。
玄乙隨他們來到一個僻靜小巷邊,各自摘了面具相見。原來與鳳君同行的是採熙、月牙以及另外名叫成蔭的一個狐族男子。
採熙一見她,大喜過望:“玄乙大人,想不到竟在此處遇見你!你爲何在此?”
玄乙也沒想到竟會遇到這些人,一時答不上來。
鳳君笑道:“你曾說你有魔道中的朋友,此番是去拜訪你那朋友麼?”
玄乙趕緊順着這臺階下來:“正是。你們又是爲何到此?”
月牙愁眉不展,成蔭更是握緊了拳頭。採熙解釋道:“是這樣,青丘接連走失了兩隻小狐狸,看跡象是在青丘邊緣被擄走的。帝君得了消息,就帶着我前來幫忙,成蔭兄一路嗅着那兩個孩子的氣息,一直追到這裡。”
竟有東西敢在青丘附近作怪,將幼狐一路擄來這偏遠之地?
採熙想起玄乙破夜梟魔陣時的威風,眼睛一亮:“玄乙大人,你既也在這裡,不如施以援手,幫着咱們一起找人吧。”
玄乙急着去查冒充巽朔的魔物,本想拒絕,看着月牙和成蔭的愁色,遲疑了一下沒說話。
成蔭自覺地苦笑:“哪裡,不敢耽誤您的事情,我身爲父親,沒把自己的孩子照看好,帶累族長和鳳君出動,哪還有臉再賴着別人幫忙。”
採熙急了:“玄乙,你看你這人,你也去過青丘、喝過人家的茶吧,你還抱過蓉蓉的,怎麼一點情分不講。”
蓉蓉?就是那隻曾經在她腳邊蹭癢的小狐狸?
玄乙心中一軟:“我自當幫忙,不過我一介凡人,法力低微,盡力而爲就是了。”
聞言,鳳君微微一笑,月牙和成蔭連忙拱手致謝。
事不宜遲,幾人帶好面具,跟着成蔭朝城深處走去。
採熙走在她旁邊,吭吭哧哧:“對了,風邑也離開停雲山了。這事說來也算咱們兩人的錯,那天咱們接回去的小烏鴉,風邑一看,說那根本不是他弟弟,只是一隻普通的小烏鴉。他聽我說了那天亂葬崗的情景,當時沒說什麼,結果第二天天沒亮就悄悄下山了,想來是自己找弟弟去了。”
玄乙不語,看來風邑也有不可告人的事情吧。
採熙傷心嘆道:“風邑那麼柔弱,一塊棺材板都能砸暈他,他下山亂跑,要是再遇見那天的魔物可怎麼辦啊。”
見玄乙不說話,他又滿懷希冀問道:“玄乙大人,等咱們找到了小狐狸,你隨我去找風邑好不好?畢竟咱們沒接到他弟弟,有負所託。”
玄乙冷冷道:“你有完沒完?我已幫了他一次,難道還要管他一輩子不成。何況你有什麼用,幾隻夜梟也能把你嚇癱,還是管好你自己吧。”
採熙仍是低聲下氣:“可是我實在放心不下他……”
見玄乙不再理睬自己,採熙這回倒有了骨氣,不再糾纏:“你不幫忙便罷,我自己去找他便是。”
沉默了一會,他到底忍不住聒噪本性,又開口道:“這個城可真大啊!但爲何此處叫做‘永夜城’?我方纔明明看見城牆上寫的是‘永春城’啊?”
成蔭集中精神尋找小狐狸的氣息,鳳君優哉遊哉走在一邊,玄乙自然不會理他,只有月牙走在前面,低聲回答他:“此城從前繁華熱鬧,四季如春,因此得名。但聽說三萬年前,巽朔一族化魔,將城內所有活物吞吃,從此城中一片黑暗,猶如萬年長夜,從此便被外人叫做‘永夜城’。”
採熙吃驚:“原來巽朔龍族果真如此兇殘,這麼大的城,得有多少人啊……”
玄乙不說話,一旁的鳳君忽道:“三萬多年前的事,誰能說的準。依本君看,龍族是上古神族,怎麼會做下如此兇殘的事情,他們不過是脾氣壞了點罷了。”
說着,瞟了一眼玄乙。
月牙並不反駁,嘆道:“也是天庭如此定案。據說那巽朔一族犯下這等滔天罪行,卻毫無悔改之意,以至於昊空大神不得不出手剿滅了巽朔全族。我青丘向來不信天庭那一套說辭,但那昊空是頂天立地的英雄,與巽朔同爲龍族,他應是不會弄錯的。只是昊空見巽朔一族性情冷酷暴烈,擔心他們魂魄轉兇、爲害三界,便用水綿將巽朔一族的魂魄封印起來,永世煎熬、不得歸於天際,這倒算下場悲慘了。”
採熙還是頭一次聽說這些舊事,感慨道:“這便是那七徹鎮魂鞭的來歷?可永夜城中被害的人不是更悲慘?這個下場也是那巽朔族罪有應得。”
鳳君輕聲喝道:“好了!你纔多大,知道些什麼?不要在長輩面前妄自評論這些久遠事情。”
採熙便縮了脖子,不敢再說話。
玄乙走在旁邊,默不作聲。
成蔭一直帶着他們在外城行走,忽然加快了腳步,道:“有了!就在附近!”
月牙也集中精神,嗅着空中氣息,兩人走在前面探路,最後在一個院子跟前停下來。這個院子和周圍其他廢棄院落一樣,破敗不堪,連院門都腐壞了一半,看起來毫無動靜。
不過很快,他們都聽見了隱隱約約的稚嫩哀嚎,像是很多幼崽,在虛弱無力地哭叫、呼喚着母親。成蔭心中一揪,忍不住衝進院子,大叫:“蓉蓉、敏兒,爹爹來救你們了!你們在哪?快回答爹爹!”
幼崽們的呼叫一下子消失了,成蔭翻遍每一間破屋,連影子也不見,急得幹跺腳。
採熙也覺得奇怪:“這院子這麼小,可聽那些聲音,彷彿是有很多孩子在叫,到底藏哪裡了?”
鳳君道:“應是在地下,這永夜城地下挖有很多地道,錯綜複雜,只是不知道入口在哪。”
聞言,月牙祭出一柄長刀,往地上砍去,長刀盡數沒入土中,卻並不見異樣。月牙着急,又砍下一刀,卻只在地上留下了兩道窄窄刀痕。
鳳君攔住她:“這裡土質厚硬,地道又深,若找不到地道入口,你耗盡法力把地掀翻也沒用。採熙,你來試試。”
採熙明白鳳君意思,急忙祭出霓裳琴,靜下心來撥動琴絃,錚錚幾聲,然後閉目諦聽。他們本是想借琴聲迴響的高低差別,來尋找出地道入口所在;可是那琴音竟全然被腳下土地吸收,一絲迴響也未傳回。
月牙急道:“鳳君,你似乎對永夜城甚爲熟悉,不如帶我們另找一處地道入口,咱們下去尋找。”
鳳君無奈搖頭:“本君的確從前曾經過此處,因此大略知道城下有地道,可是並不知道入口,況且這地道似乎也不是全部連通的,貿然找一處下去,極易在地下迷路,說不定更加耽誤時間。”
成蔭急得又要開口呼喚,玄乙忽道:“噤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