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盲人懵懂

“喵——”,一旁的草叢忽然傳來一聲低柔的貓叫。

玄乙目光冰冷下來。原來是已經逃遠的玉芳菲,竟然大着膽子,以原身之態又回到了這裡。她似是拿準了玄乙忌憚誤傷這凡人,此刻竟全當玄乙不存在一般,跑到這凡人腳邊,喵喵喵一連聲叫着。

這獰貓方纔還悽悽切切地向自己討饒,現下見着獵物,竟敢回來當着自己的面、對凡人下手,真是不知死活!

玄乙大怒,不由地屈指捏訣,只等這獰貓稍離凡人遠些,就將她凍結在原地。

那凡人青年初初嚇了一跳,感到沒什麼危險,摸索着蹲下身,將獰貓捧在手裡小心摸了摸,這才鬆了口氣:“是隻小貓兒啊。”

獰貓似一隻普通小貓一般,溫柔地叫了一聲,伸出細小舌頭,舔着他手指上的一處擦傷。

玄乙在旁冷眼看着,手中化冰爲箭,無聲地警告獰貓不得輕舉妄動。

獰貓卻似看不見她一般,只顧在那凡人青年的掌中呢喃。

青年放下獰貓,伸手在自己腰間髒兮兮的布囊裡摸索一陣,摸出半塊乾硬的餅子,小心地掰下一角,向她遞過去:“小貓兒,你是不是餓了?我沒有什麼好東西餵你,只有這個了。”

——恐怕她要吃的是你吧!

獰貓卻似頗具耐心,乖巧地將青年給的碎餅吃了下去,滿意地哼叫一聲,充滿感激地蹭着他的腳踝。

玄乙不知這狡猾獰貓又耍的什麼花樣,怕她傷了這凡人性命,不耐再看下去,手中冰箭瞄準了獰貓的右眼。正要蓄力,身邊的俊卿卻擡手攔下,搖頭示意她稍安勿躁。

玄乙再一看,也覺奇怪:獰貓擡頭呆呆看着這青年,一雙異色瑰麗眼眸中,分明籠着一層淚光。

青年將小貓抱在胸前,小心兜着,輕聲說:“小貓兒,你的兄弟姐妹呢?你是獨自住在這林子裡麼?我娘平時忙着給人洗衣做活,我總是一個人悶在屋裡,沒有人跟我說話,你既來找我,就陪我一會吧。”

獰貓“喵”了一聲,似是迴應。

青年笑了,摸摸她的腦袋,溫和道:“真是隻有靈性的小貓兒!那些給我指路的人果然說的沒錯,這片林子是有仙氣的,也許你是隻快成仙的貓兒呢。”

玄乙這才大致猜到,這青年應是被不懷好意的人戲弄了。這片魔界幽林陰森恐怖,凡人哪敢靠近,卻有人欺負這青年看不見,騙他說這裡有仙氣。可憐這青年眼盲,不知道自己手裡正捧着一個魔君。

青年接着說道:“對啦,小貓兒,有人告訴我,走進這個樹林不遠就有一條小河,若用河裡的水洗洗眼睛,就能讓瞎子重見光明。你既是住在這裡,知不知道那條河在哪裡?”

原來這青年竟是被這樣一個謊言騙到此處的?

玄乙暗歎,騙他的人實在心狠,竟利用一個盲人想重見光明的願望,把他騙到此處,顯然是要陷害他命喪於此。

獰貓不作聲,只是憤怒地紮起了全身的絨毛,雙眼圓睜,幾要噴出火光。

青年未聽到迴應,自己笑道:“你聽不懂我在說什麼?沒關係,我雖眼睛看不見,耳朵卻很好用,已經聽到遠處的水聲啦,想必前面就是那條河了。你陪我一起去,可好?”

獰貓輕輕叫了一聲,似是應承,將小小腦袋拱進青年胸膛。

她這個動作似是要將青年的心臟一口咬住一般,引得玄乙一陣緊張,意欲相護,卻仍是怕自己的冰箭太過凌厲,誤傷到那凡人。想起俊卿的琴絃最是靈巧,扭頭示意他用琴絃縛住那獰貓。

俊卿仍是沒有動作,似在深思,拉着玄乙跟上去看個究竟。

從剛纔到現在,玄乙的左手不知不覺間一直與他相握。此時略略鬆弛,才覺掌心微癢,原來是俊卿的手指輕輕摩挲,她這才驚覺自己竟容忍了這麼久,倒似已習慣了握着他手似的,當即要甩開他。

俊卿忙堆起一臉委屈,將手攥緊些,下巴微擡,指指那獰貓,無聲作着口型:“她再用幻境迷惑我怎麼辦,你得保護我。”

他這模樣倒惹人憐愛,不過玄乙不爲所動地瞪他,也作口型:“那你還不快捆了她,我來收拾。”

俊卿搖頭:“看看再說,別嚇着這個凡人。”

玄乙無奈,只好由他拉着,無聲跟在那凡人旁邊。

獰貓卻似根本已經看不見這兩個頃刻就能要了自己性命的不速之客,只顧乖順伏在青年懷中,聽他絮絮叨叨:“待我眼睛能看見了,便能自己做些事情,養活我娘,不做她的累贅,我們也不會再被別人欺負了……”

夜色降臨,密林間伸手不見五指,只能看見獰貓的兩隻眼睛,一藍一褐,在那青年懷中,泛着水光,閃閃發亮。

俊卿手掌一翻,點起一盞小小火焰,照亮前路。

走了很久,玄乙漸漸失去了耐心,若不是俊卿一直攔着,她真想直接打暈這凡人,拿下獰貓,再將這凡人丟回凡界;俊卿卻是怡然自得,嘴角帶笑,拽住她手,彷彿不是走在兇險的魔界幽林,而是悠然漫步於桃花細雨之中。

水聲漸響,果然前面出現了一條小河。

獰貓卻在此時忽然跳下了青年的懷抱。

玄乙只道她終於要對這凡人下手了,戒備起來。卻見她圍在這凡人的腳邊,轉來轉去,極爲焦躁;她竭力咬住青年的褲腳,似是想拖住他的腳步,不讓他走過去。

定睛一看,原來是一道屏障,擋在他們前方。

小貓之身終歸力氣太小,青年不受阻攔,徑自穿過屏障,向小河走去。獰貓卻留在他身後,暴躁地打轉,兩隻前爪趴在屏障上,不停抓撓。

青年茫然喚道:“小貓兒?你去哪兒了?跟我過來啊。”

原來方纔還以屏障爲法術進攻的獰貓,竟是被眼前這道屏障攔下了。

走在一旁的玄乙和俊卿同時皺起了眉頭。

這道屏障乍看之下,與獰貓使出的屏障一般無二,但在靈火之焰照映下,卻不難看出表層上浮着一層淺金色微微光芒——是天界的法術。

兩人相視一眼,走向這道屏障,輕易地穿了過去。

——在這魔界地面,竟有一道天界之人設置的屏障;而且不阻攔神仙與凡人,只是爲了阻攔魔物?也許那條河果真有奇特之處,所以設障之人不想讓魔物靠近?

但玄乙很快發現這個猜想不對。

河邊亮起了數盞綠瑩瑩的眼睛,鬼火一般,悄然向那凡人靠近。

是一羣體型巨大、豎骨嶙峋的虎妖,肚皮緊貼着胸腔,看樣子已經餓了很久。

玄乙不解,這些虎妖法力低微,連人形都未修得,卻能盤踞在河邊,可見設障之人並非是要守護這條河。

俊卿捏了捏她手,示意她回頭。玄乙扭頭一看,只見屏障另一邊的獰貓化出了法身,美目含淚,跪倒在地,雙手劇烈地捶打着屏障,似在對着他們喊着些什麼,卻並無任何聲音傳來。

原來這道屏障將她的聲音也阻攔住了。

玉芳菲見玄乙看過來,忽然連連叩首,似是聲嘶力竭,哭喊着什麼。仔細一看她的口型,原來她在喊:“救他!求求你們救他!”

本來不消她說,玄乙自是會出手救下那凡人的;但見她如此情狀,不由地起疑,防備着這又是她的什麼花招,倒猶豫着不肯出手了。

幾隻虎妖原本懼怕他們,只敢在稍遠處徘徊。卻發現那獰貓被攔住過不來,這邊身懷法力的兩人又站在一邊袖手旁觀,便肆無忌憚地向那青年圍過去。

那青年聽得地面枝葉被踩踏的簌簌之聲,也感覺到有東西正不懷好意地靠近,毫無方向地亂舞着手中竹杖,驚慌道:“什麼東西、是什麼東西?!小貓兒?你在哪裡?你躲起來了?”

虎妖口中白森森的獠牙已清晰可見,玄乙尚在猶豫,俊卿掌中卻已飛出一根琴絃,輕易地絞殺了這些短命的虎妖。

青年戰戰兢兢,只聽見周圍什麼物件倒地的“撲通”幾聲悶響,呆了半天,不見動靜,便大着膽子,摸索過去。

這一摸,摸到了一隻虎妖尚未冷卻的屍體,這青年摸着這具虎屍的尖牙利爪,驚得渾身一震,連滾帶爬逃出幾步,癱倒在地:“這、這是什麼妖物?此處不是仙林麼,怎麼、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半晌,他纔回過神來,喃喃念道:“神佛庇佑、神佛庇佑。”頓了頓,猜到應是有人出手相救,擡頭茫然四顧,問道:“請問……是哪位救了在下性命?在下感激不盡、感激不盡。”

等了一會,沒聽到回答,他這纔想起此行的目的,抖抖索索從地上爬起,向那條小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