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閒用右手敲了敲桌子。
很明顯，如今，他接觸到的，在醫學界的高度和眼界，比之前又稍微更加高級一些了，或者說，自己的積累，又達到了一種新的境界，至少是有資格知道了這些事情。
當醫生很難，醫學的發展也比較難。
當醫生，首先自然是要治病救人！
不治病救人，當什麼醫生？
但是如果只是單純地去重複地治病救人，那麼就永恆地成爲了手術或者用藥的機器。
不對新病種進行定義，那麼現在會死的一些患者，以後也會死。
現在已經有的治療方案，以後永遠就一成不變了。
定義新病種！
重新定義已有的病種。
對已有病種新的治療方式的開發與開展！
然後自然還要考慮到，每一個病種的最終治療歸宿這樣的終極話題！
“徐教授，這就是當前的醫療水平和醫生心裡的醫療願景，無法匹配的情況下，產生的矛盾吧。其實沒必要太過於糾結啊？！”
“除非是想要一步讓自己跨越成爲聖人的人，纔會一直去糾結這樣的想法。”方閒很坦然地說。
徐鳳年則偏頭問：“你一點都不貪名？也不圖利？”
方閒沉默了！
不貪名，方閒做不到。完全不圖利，他更加做不到。
“徐教授，我覺得我只能做到不去鑽牛角尖吧，至於其他的，我也不曉得……”方閒這麼回。
“那你能告訴我，你爲什麼不想去專科呢？”
“以伱現在的能力，進到專科，輕鬆地就可以成爲專科住院醫師，不足半年就是主治，一兩年或許就是副教授甚至教授，到時候不管是年薪也好，還是臨牀上取得的成就也好，都遠非你現在的抉擇可以比擬的。”徐鳳年問出內心的不解。
5級基礎技能爲什麼牛逼，一是它的可塑性強，二則是他對自己的提升速度會有極大的加成。
在年輕的時候，就擁有5級的基礎技能，進到了專科之後，會一馬平川，快速地成長起來。
不到三十歲的教授，甚至在一些人面前，都不是夢。
在臨牀上，三十多歲，是最敢拼，最敢闖的時候了，那時候，去選擇對已有的病種進行重新定義治療方案，定義術式，有更好的社會地位，有更多的錢掙，這就是當前醫生的大流……
然後一輩子，鑽研一兩個新的病種的定義，開發一兩個新的技術，此生也就無遺憾了。
可到了方閒這裡，這麼一條通天大道擺在他面前，他卻不去了，徐鳳年想不明白。
自然，徐鳳年是想把方閒拉到自己的專科裡來，到時候，創傷外科肯定會更加瑰麗且精彩。去看着自己所在的專科精彩，那也是一種享受。
方閒則問：“徐老師，是您好奇這個問題，還是其他人委託您問我這個問題啊？”
在方閒看來，徐鳳年應該不是這麼八卦的人。
“不是我好奇，也不是其他人委託。”
“而是需要，你能明白麼？”
“比如說，我們創傷外科，如今特別需要在創傷外科有天賦的醫生聚集而入，然後探索現有發展迅速的毀損傷的治療方案。”
“應該說，自從汽車的速度越來越快之後，毀損傷的出現頻次就愈發增加起來。”
“再比如說，隨着老齡化越來越嚴重，如今的關節外科醫生也是極爲稀缺……”
“科技的發展、人類壽命的延長、對生命意義的解讀越發增加後，我們醫學界的任務就會越來越重，百姓對我們的要求也會越來越高。我們可以拓深的點也越來越多。”
“因此，我們創傷外科，很需要你這樣的醫生。”
“就是因爲需要！”徐鳳年說得很坦誠。
被需要，這已經是一個非常高的價值體現了。
方閒則微微低頭，說：“徐教授，如果我說，我還沒有想好到底要去哪個專科，我甚至都還想好，以後要確定地去做哪一種病種，您會不會覺得我有點毛病啊？”
在幾個月以前，方閒是個小醫生，只要有導師願意要他，他也就去了。
就在一個月以前，方閒仍然是一個小醫學生，若是楊弋風教授或者是周教授把他收爲了學生，方閒也就跟着去了。
可就在最近幾天，方閒覺得，或許就連自己的叔叔讓自己選定一個專科，方閒都還暫時不想去選。
因爲選擇太多，自然要更加謹慎。
當然，其實還是因爲技能點的收穫途徑，方閒還必須要更深層次地挖掘和探索。
如果可以實現技能點的自由，那麼，方閒可能就會選擇去專科了。
因爲，不管是別人說，到了完美的等級之後，無法回頭也好，還是其他，在方閒這裡都不是問題，因爲他可以加點啊。
加點是不受影響的。
不管是徐鳳年教授所說的認知邊界也好，還是誤入歧途也好。
方閒還是可以通過加點解決。
簡單、粗暴、給力！
看穿本質，就得往更加根本的方向去。
先找準一個方向，讓一部分人去使用自己的理念，使用自己開發出來的新技能，獲得源源不斷的技能點之後，方閒就覺得，自己或許就可以與周教授、楊教授等人站在同一個視野面了。
如果還不行。
再加點啊！
技能點足夠，完美技能又算什麼呢？
要耐得住寂寞！
必須要！
不要貿然進入到已經有的專科裡面。
因爲在已有的專科裡，想要再搞出突破性的內容，那難度比去開拓新的理念，開發新的病種，難得多。
就比如，方閒有想過，自己若是去了創傷外科，對傳統的病種進行重新定義或者開創，那需要消耗多少的技能點？
兩萬三萬夠麼？
遠遠不夠。
但是在毀損傷這樣的新病種上，幾萬點，就足以讓徐鳳年教授都覺得自己頗爲瑰麗了。
這就是正確的路子！
獲得技能點，是自己實現自由的一個根本點。
不斷地解析獲得技能點的途徑，也是自己要找準的一個方向，誰來都不好使！~
好老師的指點，有用麼？
肯定有用，但是沒有加點有用。
外人的吹捧、旁人覺得自己天賦高絕，那都騙人的，自己要有自知之明，自己在技能訓練室裡面，兩天的苦學苦練，才能夠獲得一兩個技能點的進度，這樣的學習，是天賦高？
估計也就是和李球這樣的天賦不相上下！
專科，先提升自己，纔有更好的資格去討論專科。
這也是，即便是自己的叔叔，要求自己去常市，可方閒在知道了，李球之前在爲他掙取技能點之後，方閒不肯挪步的根本原因。
徐鳳年下意識地舉起拳頭：“想打死你凡爾賽！”
“其他的先不聊了吧。”
“反正是莫要入了歧途，不要糾結，不要鑽牛角尖，也不要覺得自己可以完全改變世界，可能只要抓住這條底線，你就可以不誤入歧途太深，能夠迷途知返。”
“現在我們可以做的事情有兩個點。”
“一個是毀損傷治療流程的標準化與次標準化的開拓，另一個則是，毀損傷相關基礎技能的定義和教學。我們團隊已經總結出來了毀損傷的現場急救、轉運急救方案、急診急救的簡陋流程。”
“目前能夠應對的就是在患者進入到了手術室裡後，我們團隊可以通過全力以赴，去搶救下患者的生命，儘量保住肢體。可能保住功能。”
“不過現在，如果可以推廣你所理解的相應基礎技能的話，可以把可能保住功能這一句話改了，改成盡力保住更多的患者功能，爲患者術後的復健作解剖學的儲備！”
“這是往前面又跨越了很大一步。”
“你覺得，你今天施展的這些清創術、縫合術，難不難理解啊？大概需要多久的時間纔可以小有所成，在患者的身上真正被重複？”徐鳳年又問關鍵點。
如果這個技能，只有方閒會，那麼它幾乎就等於沒有！
不具備可重複性的，是神蹟。
人間不需要神蹟！
需要的是生活氣息，生活氣息是可以複製的，是千萬家的燈火通明，是你家裡我家裡都可以溫暖的東西。
“這個說不清楚！”
“不過可能需要，醫學的基礎技能到了4級之後，再去觸類旁通，才能夠把這個專科基礎技能，達到一定的層次……”方閒這麼推測。 專科基礎技能，雖然基礎，但是也是需要醫學基礎技能的。
肌腱縫合術，雖然作爲手外科的基礎技能，但是你1級縫合術，你要去縫合肌腱。你1級縫合術，要去學習手外科顯微外科的微細血管縫合，這也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臨牀從來沒有如此兒戲。
雖然是專科基礎技能，不代表不需要基本功！
“嗯，倒是也很正常。”
“我到時候把我的兩個學生叫過來吧，他們的基礎技能都是5級，更具備可塑性，雖然年紀是大了點，可這世界上，真正能夠在三十歲之前就擁有5級基礎技能的人，畢竟是少之又少。”
“可一生之中，能夠擁有5級基礎技能的人，也不算格外少，大概率下，也會有那麼幾個的。”徐鳳年教授這麼解釋。
方閒就說：“華西醫院乃是我國頂級的醫學學府，徐老師，我從來沒有輕視的意思，其實我自己會的技能也不算很多，現在算起來，我其實能做的也就是清創和縫合這些簡單的操作！”
方閒稍微謙虛了一下。
徐鳳年就說：“但是你能夠做的清創和縫合，是毀損傷的清創和縫合。而這樣的清創和縫合，是創傷外科的大部分教授，都很難以處理的。”
“這也就是你的能力……”
“我後面會給你發一份標書的模板，你照着填寫完之後，遞交給湘省醫學會與川省醫學會。毀損傷的專科基礎技能，雖然是小方你定義的。”
“可是這個新病種，是我們醫院最先開始開發出來的，所以我們也必須要掛名，不管你是覺得我虛榮也好還是其他。”
“可我又一層身份，就是川大華西醫院的教授，我必須要爲我所在的單位爭取一點名利……”
“應該的，徐教授。”方閒趕緊點頭。
自己也沒那麼大的野心，就連徐鳳年要加名字都不讓。
相遇就是一種緣分，而且方閒還要依靠徐鳳年教授所在的團隊爲他打拼，賺取技能點。
放棄自己的署名肯定不可能，但在其他方面，方閒可以做出一定程度的讓步。
徐鳳年教授點頭：“小方你對這樣的基礎技能，定義和理解到了什麼地步了？能夠有一個大概框架和雛形了麼？”
“每一種技能出現之後，都是需要定級的。”
徐鳳年教授說完，又自嘲道：“算了，我問了也是白問，這個技能都纔剛出現！你不可能。”
徐鳳年教授說着，看着方閒的表情又不太對。
“砰！~”
徐鳳年猛地一錘桌面，站了起來。
“你他孃的？”欲言又止。
方閒則咬了咬下嘴脣，回以一笑，笑得很會心。
意思是說，這個基礎技能不僅出來了，我還把等級的定義也弄出來了！
至於爲什麼弄出來的，你應該已經知道了。
徐鳳年教授雙手不停地捏着拇指，發出啪啪的響聲。
頭一陣搖擺不定：“可惜恩師已經過世多年，我TM都想要不要死個學生玩……”
徐鳳年的聲音越來越小。
方閒這學習的路子太野了，解剖了自己的老師，竟然獲得了這麼多的東西。
方閒聞言，立刻表情一冷，笑容馬上收住。
吞嚥了兩口唾沫後，說：“徐教授，這不能衝動的。”
“同樣的學習方式、同樣的學習路數、甚至同樣的老師，在不同人身上的最終學習效果，是不一樣的。”
方閒趕緊勸。
雖然說，桂老給自己留下來了一個完全無需去解釋的藉口，可方閒還是不希望其他人重複自己的老路，真的把自己的親人給嘎了，然後再去解剖一遍。
“老子知道！”
“老子就是氣不過，怎麼還能有你這麼牲口的人，像一頭牲口就罷了，還有倔驢的脾氣。”徐鳳年知道剛剛太過於激動而失言了。
但也不得不感慨，有些人的妖孽，是真的非常人所能想象。
如今這個時代，本就是人才輩出的時代。其實每個時代都是如此。
只要人數足夠多，那麼即便是億分之一的出才率，華國每一輩每個年代都可能有七八個，八九個之多！
“新技能的定級既然你自己心裡已經有了框架，那就差不多了，只要能夠讓人可以重複，就算是你自己定義的東西。”
“關於這一點，你不需要加我們華西醫院的名字，也不需要加我的名字，這是屬於你們醫院的。”
“這一點我們提前說清楚。你也不要先急着答應，回去好好和你的老師們多溝通，他們可不比你這樣的肚量，不知道的還以爲我再誆你無知，給你下套，用一些下作手段。”徐鳳年罵罵咧咧，然後偏轉過頭去。
“好的，徐老師！”方閒聞言頓時畢恭畢敬。
這一個課題，雖然自己加點是根本，可是徐鳳年這個學科帶頭人的帶領，也是給方閒身上貼金的一種超級豪華履歷。
與徐鳳年教授這個學科帶頭人一起做課題，做得再妖孽，那也不爲過了啊？
本來自己就是天才，至少在外人看來，自己就是天才，然後還有學科帶頭人這樣的頂級巨擘，要是出不了成績，那纔是怪事兒。
除了成績，反倒是理所應當。
……
做科研不容易，做學術也不容易。
當然，在方閒看來，也或許沒那麼難，至少對於開了掛的他而言，不算太難。
只要有足夠的技能點，方閒覺得自己似乎毫無畏懼。
不過，對於徐鳳年教授所說的純粹學者，方閒還是略有幾分好奇的。
不必去成爲，可稍微瞭解一下，也不算什麼壞事。
專科，方閒自然會去。
治病救人，方閒也是在做。
難道自己現在所做的事情，就不是治病救人了麼？
不，眼界不能如此狹隘！
當醫生，不一定是要真正的處理病人才是治病救人，指導、帶教、開發、研究，都是治病救人，這一點，在貢獻度方面，就是最好的體現！
這也是技能點的來源。
特意地在專科拋頭顱灑熱血，能做他人所不能，能救他人所不能救的患者，固然精彩。
但是其實，若是能夠開發出一些，其他人也能夠治病救人，能指導他人，治療或者救治之前不能救的患者，會愈發精彩。
高難度的病種，雖然操作難度大，操作精巧度很高，會的人很少，但是同樣的，病人量也少，只是在少數患者中，會有所裨益。
理論的推廣、治療流程的開創、新技能的開發和推廣，纔是惠及更多患者的東西！
……
方閒準時準點地與王環教授道別。
王環教授還誇方閒懂事，知道準時準點的回家了。
自己的嬸子王環，依舊在做自己的事情，彷彿對方閒所做的事情一無所知。
同樣的，方閒對王環教授所做的事情，也一無所知。
但歲月靜好！~
然後，在翌日！
方閒就看到了一些老熟人、熟面孔，在切開組學員休息室的門口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