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介墨的膚色仍然很黑,看起來的塊頭比徐鳳年教授可大,要真打起來,方閒覺得,林介墨教授能夠把徐鳳年教授壓得死死的。
只不知道,這好罵人的林介墨教授,與創傷中心手術室的徐大炮比起來,誰更勝一籌。
只可惜上次徐鳳年把林介墨教授叫下手術室時,林介墨教授老實得如同一個孩子,方閒就知道,看不到這樣的場面了。
在他旁邊,另有一位,戴着眼鏡的中年男子,是方閒記憶最爲深刻的一個人。
宋煜,宋煜副教授,一個本來是自己選定了,成爲自己帶教老師的人。可他爲了自己能夠獲得更好的成長,更優的展望,把自己推給了林輝。
林介墨和宋煜的旁邊,還有兩人,一個人正是自己的好兄弟李球。李球應該是放棄了去手外科發展的選擇,重新回到了宋煜副教授這裡,成了他的預備學員。
另一個人則是林介墨的另外一個博士研究生,康榮師兄,博士三年級,比之前的劉思勤師兄的年紀更大。
“林教授,宋老師!康師兄……”方閒走近,一一問候,除去主動喊李球。
李球見方閒不叫他,朝着方閒瞪了瞪眼睛,可也一動不動。
林介墨聞言看向宋煜:“小方來創傷中心手術室纔多長時間啊?”
“兩個月差兩天。今天是八月二十九日。”宋煜的記憶頗爲深刻。
方閒是七月一日來的創傷中心。
“方師弟。”康榮也主動招呼了一聲。
林介墨教授則感慨說:“兩個月,從集訓的學員,走到了現在這一步,小方這資質,不可謂不恐怖啊。”
湘南大學附屬醫院,以前不是沒出過天才,比如說楊弋風教授,就是本院實打實自己培養出來的天才。
可方閒如今的提升和學習進度,即便和他比起來,也不放多讓。
而楊弋風教授現在到達的上限,可以讓人知道,方閒以後的前途,不可估量。
有些人的天賦,註定是讓人羨慕嫉妒恨的。
宋煜沒回話,只是笑着點了點頭。
“林教授,宋老師,你們來這裡是?”
“我們進休息室裡面坐着聊吧,就是簡陋了些……”方閒如此招呼。
他也沒有自己的辦公室,連休息室都是公共的,小人物招呼人,一切從簡。
正巧這個時間點,鄒君子和蔣宇航已經又從手術室練習技能回來,看着方閒領着一大堆人進休息室,也是很懂事的遠遠對方閒招了招手,沒前來打擾。
一羣人進到了休息室裡。
只有林介墨和宋煜坐在了牀上,李球和康榮兩人則是仍保持站立。
方閒見狀也要站着,被宋煜拉着坐了下來。
才問:“徐鳳年教授通知我們,說是我們醫院的方閒醫生,不僅是對我們創傷外科的毀損傷這個病種,進行了降級的優化處理流程,還自創了一套專業對口的基礎處理技能?”
“我和林教授最開始聽到這話時,以爲是徐教授開玩笑。”
“但昨天晚上,林教授就接到了醫務科的電話,讓林教授作爲創傷外科的代表,前來創傷中心手術室,前來學習和成立相關的團隊……”
“這是真的咯?”
林介墨也看向方閒。
包括已經懂得開創專科基礎技能是什麼概念的康榮和李球二人,則是眼神變換不定,看向方閒的目光,除去親切外,還有尊敬和恐懼。
方閒纔多大,就有資格談開創性的東西了。
而兩個月之前,方閒還是個弟弟。
嗯,李球都覺得兩個月前的方閒就是個‘弟弟’,只是現在成了‘帝帝’而已!
方閒聞言,低聲笑了笑:“宋老師,我給徐教授所說的,是有所隱瞞的。”
“其實經過一段時間的整理和琢磨,包括查詢相應的文獻等,我對毀損傷就稍微做了一些總結,如果沒有太大問題的話。”
“我們應該是可以去醫學會,對毀損傷這個病種,進行概念性的重新定義,並且對這個病種進行標準化的定級,然後再定級之後,根據不同的損傷變化進行定量等分析。”
“當然,這些理論性的東西,還是需要細節性的補足和補充的。”
“除此之外,關於毀損傷的基礎技能,不同熟練度的不同等級大概是什麼樣的標準,怎麼去羅列和……”
方閒一股腦地就把自己所知道的東西都給掏了出來。
無他!
因爲,在桂元平老教授的筆記裡面。
周成老教授在開創醫學會裡不同技能的不同等級以及其劃分時,他的年紀也不是很大,比方閒如今才大了幾歲。
但是隻要有理有據,只要證據充分,誰敢不承認他的妖孽?
爲什麼年輕人的悟性和天賦就不能更好?
“宋老師?宋老師……”方閒說完,發現宋煜已經是如同老僧禪定一般,沒有反應了,趕緊擺了擺手。
宋煜和林介墨教授二人,幾乎是同時把口罩都摘了下來。
嘴角在不停抽搐着。
宋煜更是覺得離譜地說:“你和徐鳳年教授一起做課題,你還對他有所隱瞞,那伱們這課題還能進行得下去?”
方閒是不是不太明白和理解學科帶頭人這個概念啊?
“不然呢?我就是本院的人,我當然要把更好的東西留給本院的老師或者自己啊。”方閒倒是無所謂。
學科帶頭人也好,專家和教授也好,該怎麼爲人處世,還是怎麼爲人處世。
自私是每個人,只要是人這個屬性和物種就會存在的必然。
方閒這一句不然呢?
讓林介墨和宋煜都破了防。
林介墨更是在心理怒吼,不然NMLGB,老子對着徐鳳年教授爲什麼畢恭畢敬,你心裡就沒一點逼數麼?
你看不到徐鳳年教授在科室裡的地位是吧?
創傷中心的主任鄭白眼教授是如何對待徐鳳年教授的,你看不出來嗎?
不過很顯然,方閒已經成熟了很多,心態也變化了很多,包括爲人處世,都不是兩個月之前的那個方閒了。
林介墨的心情稍微平衡了一下後,才說:“說一說吧,小方你到底是怎麼規劃和打算的?”
學科帶頭人爲什麼牛逼,除了能力牛逼之外,還有團隊也足夠牛逼,所以如果把新的課題和病種交給他們,就有足夠的兜底能力!
開拓奮進。
這是他們團隊所取得的成就,而學科帶頭人,其實只是一個最優秀的領頭羊,而不只是一個身份的代表。
全國的醫師實力排名,開創性的排名,是決定學科帶頭人人選的因素,但是後面,所代表的就是一個個龐大的團隊。
“林教授,我的想法是這樣的啊。”
“因爲?”方閒下意識地就要說,可忽然想起來,有些事情就是王環教授都不知道的,所以,他便看向了李球和康榮師兄兩個人。
有些話啊,不適合被他們聽去,免得打亂了他們的道心,使得他們懷疑人生。
林介墨教授也是明白了方閒的意思,揮手讓兩個人離開。
方閒這才問:“林教授和宋老師應該知道基礎技能和專科技能之間的關係吧?”
林介墨點了點頭,宋煜副教授則是稍顯迷茫。
林介墨則又說:“算了吧,小宋你先留下,有一些事情,也是你可以知道的時候了。”
宋煜一瞬間彷彿覺得自己不被愛了,彷彿覺得自己是個局外人。
眼鏡隨着頭顱一起,左顧右盼,看向林介墨和方閒,覺得這兩位簡直!
不太把人當人。
“專科基礎技能,其實就是基礎技能與專科理論的一種變種的結合,系統化地進行整理之後,才演變成了專科的基礎技能,然後是專科成熟的技能等等……”方閒說這話時。
宋煜副教授拔高了語調:“不是說專科的技能,是基礎技能和技巧性的融合麼?是操作上的……”
林介墨轉頭看向宋煜。 “你再仔細體會一下?”
“技巧性的東西,如果和理論不兼容的話,那這樣的技巧有用麼?”
“你讓一個切豆腐絲廚師來做一下心臟切開試試?”林介墨做了一個很通俗易懂地對比。
宋煜副教授再一次破了防。
彷彿覺得自己的智商是不是受到了碾壓,又或許,覺得自己是通透了什麼東西,很失落,有一種被欺騙了多年的無奈和憤懣交織。
方閒則繼續說:“林教授,我是這麼想的。”
“毀損傷的專科基礎技能,短時間內,肯定是徐教授所在的團隊要去開發並且與醫學會之間進行交洽的。”
“但是,關於毀損傷標準術式,比基礎技能更加專業化的處理術式的建立,我覺得林教授您和宋老師兩個人再加上我就能繼續往下做下去。”
“這樣一來,我們仍然還可以佔據到一定的先機……”
林介墨聞言笑了笑,戳破事情的真相:“小方,那你爲何不繼續往後做下去了呢?”
“理論標準、病種的認知拓寬,病種的治療方案,你都已經搭建了地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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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做下去,你就是這方面,獨一無二的專家啊?”
方閒聞言沉默了下來。
說實話,林介墨這番話,戳到了他一個客觀的痛點,那就是方閒無法繼續做下去。
毀損傷畢竟屬於創傷外科的內容,最基礎的醫學技能,只能做到重建這一步,再後續的手術,則是要涉及到創傷外科、手外科、普通外科等諸多專科的內容。
方閒也不是全能的!
如果說,像徐鳳年教授這樣的學科帶頭人,做到的是想辦法讓這個病種的患者不死,方閒如今所做的,就只是讓更多的醫生,可以更加標準化,沒有那麼多顧慮地去處理這樣的病種。
讓更多的患者可以不死,但是要方閒自己去完成一整臺手術。
方閒目前還做不到這麼高端的術式,這麼深入到專科領域內的手術。
專科自有專科的魅力,基礎技能雖然可塑性強,但是沒塑造之前,能夠處理的內容,也相當有限。
但毋庸置疑的是。
如果像林介墨教授這樣,可能基礎技能都沒到5級的人,直接從專科技能進行挪用或者是對病種的處理進行改造的話。
一旦出了任何亂子,就可能會給病人帶來災難性的後果,因此,不能夠直接從創傷外科和手外科等已有的專科技能直接挪用過來一些操作習慣和理念。
就好比,你若是把肌腱縫合術的一些技巧和理念用到血管縫合上,那你的患者就得完蛋!
反而,你只是把簡單的縫合術的理念用到血管縫合術上,那是可以的。
這邊是可塑性不同。
“林教授,我聽懂了您的意思,但人的學習本身就存在階梯性。我現在的年紀,可能無法完成一個超兇險病人的搶救。”
“仍然是無法讓一個將死的病人從我的手下活過來。或者說,林教授您仍然可以說我很菜,我現在的能力只有表演性,沒有實用性。”
“可是,我就是這個年紀啊!~”方閒化身一尊滾刀肉。
渾然不覺自己可恥,當然也是道心堅定且穩固。
“那所以,你爲什麼不找準一個專科的方向,去努力發展呢?做一個專科醫師,若是能夠做到很高的成就,也是很讓人敬佩的事情。”
“你能他人所不能,這就是你的價值所在!”林介墨教授再次和方閒探討這個問題。
他之所以急轉了話題,戳破了方閒目前的弱點,就是希望方閒可以一定程度地找準方向。
林介墨教授繼續說:“如今醫學會已經發展了這麼多年,想要再有比較大的突破性貢獻,已經非常難。”
“就好像是毀損傷這樣的病種,也是在專科領域內,你根本沒有辦法和資格去談論,再做出顛覆性或者反轉性的突破。”
“用另外一句話講,就是我們的前輩們,已經是把醫學基礎框架做絕了,做到了我們幾乎不可能再去動搖框架了,我們能夠做的,就是深入。”
“更加深入,治病救人才是我們現在的任務和目的!”
宋煜副教授也同意林介墨的觀點,說:“是的,小方,若是你再早生幾十年,在那個時候,醫學會纔剛剛初建時期,你肯定可以和周教授這一輩人一樣,大放異彩。”
“可是每個時代的任務不同,所以我們必須要找準我們這個時代的任務,而不是單純地想着成爲周教授他們那樣的人。”
“機遇不同,任務的落腳點,就必然不一樣了……”
“現在的我們,即便是再厲害,也不可能有那樣的成就了。”
“我們都是你的老師,不管你認不認,但是也成爲過你的老師,所以並不希望你的視角,只盯在一個方向。”
“你甚至可以理解爲,李球偶爾在說的,醫學突破的末法時期,只能去重複,而不能顛覆以及再創巔峰時期……”
……
林介墨和宋煜副教授來,不是與方閒攀談,扯犢子來的。
而是爲了與徐鳳年教授,分配任務,組建和打造團隊而來。
他們帶着人去與徐鳳年教授匯合後,鄒君子以及蔣宇航二人,也是終於進到了休息室裡面。
鄒君子特意買了一瓶冰鎮的飲料,遞了過來:“閒哥,剛剛這位,應該是創傷外科的林教授吧?”
他對宋煜,都沒有認知域,副教授在教學醫院裡的存在感,實在不蠻強。
“嗯,是的。”
“蔣師兄,小鄒,能不能問你們一件事啊?”
“剛剛林教授說我們現在所處的時代屬於末法時代?”方閒想要聽聽這二位是什麼樣的意見。
這個話題略有些沉重,有些逗比屬性的鄒君子不敢講話。
不過蔣宇航在喝了一口飲料後,慢悠悠地說:“是不是末法時代,要看每個人的定位如何。”
“像我的話,我覺得能夠成爲一位優秀的專科醫師,治病救人的同時,還能夠研究出來一點東西,對學科的發展推動這麼一丟丟,我便覺得無憾了。”
“可若是想要再像周教授、楊教授這一輩人這樣,開創一個獨屬於自己的時代,這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沒有這樣的一個合適機遇……”
鄒君子則是跟着點了點頭,大耳朵豎立着安慰:“但其實不需要去開創,就能夠有路可以走,有能力就可以到合適的位置,這已經是最好的時代了!”
鄒君子和蔣宇航,都顯然頗爲滿意現在的境遇。
不過,方閒也沒有失落。
因爲,方閒知道,這個世界的真相,遠不止於此。
每個人的認知不一樣,是基於他所看到的上限不同。
林介墨教授、徐鳳年教授等人,雖然都說現在的醫學學科發展,已經不可能有所進展。
但這不是這個世界的真相,就好比,就有人根本不懂得,專科技能與基礎技能之間的衍化關係一般,是因爲有些真相,十分殘酷。
殘酷到你沒有一定的資質和能力,就不需要告訴你的地步。
因爲。
現在其實處於一個更好的,更大的時代,那是湘南大學附屬醫院的隱藏天才,自己的便宜師兄,林輝的學生,卜蘇師兄告訴給自己的時代。
現在的國外,有人在做超遠距離的機器人操作手術課題,而那,就是卜蘇以及楊鏤關兩個人在眺望的視野。
除了他們兩個人,再沒有一個人與方閒提起過這樣的事情。
如果醫療能夠打破時間和空間的限制,或者說在國內,省內、一定空間內,能夠打破這樣的限制,即便是存在着毫秒級的延遲,那也必然是可以接受的。
到那個時候,估計,現在的醫療格局,將會被進一步打破。
那肯定將會是一個更加波瀾壯闊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