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隨從都點頭,宋涼臣點了三千士兵準備去離落河邊紮營,之後便帶着他們先行,喬裝一番,往河邊的村莊趕。
從燕趙紮營的地方到離落河,中間有一段黃沙路,馬蹄過處,黃沙漫天。
“主子您不用這樣急的。”臨風看着前頭的人,忍不住大聲道:“到了離落河邊您也無能爲力,總不能一人打過去吧,河對岸就是二爺的人了。”
“無妨。”宋涼臣道:“我只是想去看看,前頭村莊有瑞雪的人,該知道對岸的情況。”
說這麼兩句話而已,就被黃沙撲了滿嘴,兩人咳嗽一陣,玉樹道:“前頭好像有個茶鋪子,咱們去喝口水吧。”
“好。”宋涼臣應了,帶着身後兩人去了前頭路邊的茶鋪。臨風下馬去看茶,他便毫無防備地與玉樹一起坐下。
秋風卷沙,玉樹瞧着天色,突然道:“主子你看,有烏雲逼近,離落河怕是要漲水了。”
宋涼臣擡頭,眯眼看着遠處天邊。
是啊,若是下雨,離落河必定漲水,他們要渡河,也就難了。
風大了些,天也陰沉了下來,他還正在發呆,眼角餘光卻看見玉樹的手裡寒光一閃!
“主子!”臨風回頭,大喊了一聲。
宋涼臣回過頭,看見的就是衝他背後而去的匕首,鋒利果決。
……
天上不知何處“咔擦”一聲閃電,秋雨就落了下來,鋪天蓋地的,叫人渾身發涼。
美景抱着胳膊站在屋子門口,看着外頭的雨幕,被刮進來的風冷得打了個寒戰。心裡不安的感覺,越來越濃厚。
“主子。”一個穿着盔甲的人進來,渾身都是水,越過門口的美景就走到宋涼夜面前去:“得手了!”
美景回頭,就看見宋涼夜眼裡迸發出十分明亮的光芒,站起來道:“人呢?”
“不,我該問的是,屍體呢?”
看劍拱手道:“玉樹被臨風打傷,世子爺的屍體被臨風帶走了。但是奴才可以確定,前後兩刀,世子爺絕無生還的可能。”
“咔擦——”
又是一道閃電裂空之聲在頭上響起,美景嚇得一抖,靠着門框跌坐了下來。
這個人在說什麼?玉樹、臨風…誰的屍體?
宋涼夜笑了,聲音張狂至極,一張妖冶的臉顯得有些可怖。
“這份大禮,哥哥一定很喜歡。”他低聲道:“那麼信任親信的人,被自己的親信殺掉,臨死的表情一定很好看。我好想去看看啊…”
“主子。”看劍皺眉:“您冷靜些,世子一死,燕趙之軍必然大亂,瑞雪郡主如今還下落不明,您千萬要顧全大局,不可亂了分寸。”
宋涼夜挑眉,臉上的笑容寡淡了些,睨着他道:“我做事情,要你來指手畫腳?”
看劍連忙跪了下去:“奴才多嘴!”
他跟挑燈都跟了宋涼夜多年,挑燈負責伺候他起居,他則是混入軍中,背後幫他謀事。自家主子脾氣古怪,他一早就知道,可還是沒忍住多說了話。因爲自家
主子這個性,真的有可能一時興起,橫渡離落河。
宋涼夜站起來,看了看呆愣的沈美景,勾了勾脣:“你聽見了嗎?好像不用擔心他誤會什麼了啊。”
美景垂眸,想站起來,卻滑了幾下都沒有站穩,坐在地上看着地磚一條條的縫隙,腦子裡一片空白。
怎麼可能就這麼死了,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的宋涼臣,說好了無論如何都要她等他回來的,都這麼近了,怎麼可能死。
她不信。
五年的契約還沒到期,他是要做她主子的,否則要賠五百兩銀子,她寫在契約裡了,雖然他那時候,可能沒注意,沒看見,但是契約是有效的!
搖搖頭,她扒拉着門框,費力地站起來看着宋涼夜,張口,含糊不清地道:“他會回來的。”
宋涼夜失笑:“沒聽清嗎?前後兩刀,他必死無疑,還怎麼回來?”
美景固執地搖頭,大着舌頭,再重複了一遍:“他會回來的。”
臉上的笑容有些掛不住,宋涼夜抿脣,冷哼一聲便拂袖出門。看劍皺眉替他撐了傘,回頭掃一眼沈美景,跟着出去了。
大雨傾盆,美景想了想,起身也往外走。一身水色長裙瞬間溼透,髮髻也被打溼,垂了碎髮到鬢邊。她卻很從容,不慌不忙地提着裙角,越過水窪處,踮着腳尖出去。
“世子妃,您要去何處?”門口的守衛攔住了她:“二爺吩咐,您不能踏出這院落。”
美景擡頭,朝守衛笑了笑,艱難地張嘴道:“我就去河邊看看,也不遠,你若是擔心我跑了,就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臉上的疤痕已經全然消退,雨水落在她的臉上,如水露滾花,嬌豔欲滴。她眼裡滿是祈求,像一汪池水,粼粼泛光。
守衛一愣,被這無邊美色震得一時失神,想拒絕,又實在是不忍。
“咱們護送世子妃去吧。”旁邊的守衛忍不住道:“知會二爺一聲,將人平安送回來就是了。”
“這……”守衛猶豫一會兒,又看一眼美景,她臉上神色悽楚,柔軟得像無助的貓咪,不具任何力量。
“也罷。”守衛拿了長槍來:“卑職與趙四一同護送您,就去離落河附近看一眼,立馬回來,可好?”
“多謝。”美景比了個手勢,朝他們行禮。
兩個守衛連忙揮手,躲開她的禮,引着她往外走。
她一個弱女子,的確是什麼都做不了,也沒想做什麼,但是就想出來看看,萬一能看見些什麼呢?
走到黎城門口,城門緊閉,萬有利瞧見了她,站在城門上皺眉朝下喊:“城外大水,城門已經封閉,不是世子妃該來的地方。”
雨聲很大,美景就當沒聽見,低頭脫下已經溼透的鞋襪,拎着繡鞋就往城樓上頭走。
盈盈腳踝就在裙角之下,若隱若現,小巧的腳趾嫩白,卻立刻染上了泥污。她沒顧,一路上城樓,中間的士兵也沒敢攔她。站在城樓之上,美景往遠處看了看。
滾滾離落河,水位上漲,河岸兩邊都被淹了不少,城
門之下有溝壑,也已經蓄滿了水。等這一場大雨過去了,溝壑裡的水怕也要許久才幹。
“你想做什麼?”萬有利皺眉看着她:“不在二爺身邊伺候,怎麼來了這裡?”
美景沾了雨水,就在城牆上寫:“聽聞世子爺已亡,妾身做不了其他事情,好歹也憑欄遠眺,悼念一二。”
萬有利一看,大喜。宋涼臣死了的消息還沒傳開,他自然也是不知道的,當即就顧不上美景,立刻下城門去找宋涼夜。
正是這種好時候啊,對方將帥身亡,羣龍無首,不正好打他個措手不及?
耳邊安靜了,美景就繼續看着外頭。山河寂靜,只留雨聲滌盪萬物。雨水打在城牆下頭支出來的一排木樁上,“篤篤”地響。
安靜了一會兒,她回過神來瞧着旁邊,城頭上還放着投石器,就在離她兩步遠的地方。美景看了看,好奇地朝旁邊的人比劃:“這個怎麼用?”
旁邊的士兵小聲道:“將巨石放上去,用鐵錘打擊另一頭即可。”
聽起來有些意思。看了看四周,美景動手,抱起一塊大石頭,艱難地放在了投石器上。
“世子妃……”有人想阻攔,旁邊的人卻拉了他一把,眼神微動。
如今這世子妃常伴二爺左右,你也敢攔她?
那人不做聲了,就看着世子妃跟玩似的,拿鐵錘往投石器上一砸。
木樁彈起,卻沒多大力氣,石頭順着城樓掉下去,只落在下頭填滿水的溝壑裡。“咚”地一聲,濺起些水花。
美景笑了笑,點頭拍手。
行軍打仗的東西,哪裡是女眷能玩耍的?瞧着她這樣子,城樓上的士兵都不太高興。美景沒在意,提着裙子便又回去那小院子。
剛走到門口,就見宋涼夜急匆匆地出來,看見她,才稍微緩和了神色:“去哪兒了?”
“城樓,憑弔。”她在空中給他寫了這四個字,也沒多看他一眼,轉身就進了院子。
一身的狼狽,她竟然還這麼鎮定地往裡走?宋涼夜抿脣,跟着進去抓了人的手,往他的屋子走。
美景皺眉,指甲掐着他,越掐越深。宋涼夜一聲沒吭,進了屋子直接將她抱起來往屏風後頭走。她大驚,正要驚呼,就感覺被丟進了浴桶裡。
溫熱的水擁抱住她,暖得她打了個寒戰,愣愣地看着面前這人。
“自己脫衣裳沐浴,我沒空,晚上再回來。”
他竟然像一個丈夫一樣給她交代了行程,然後才走了出去。
美景挑眉,悶在浴桶裡,覺得這人今兒出門肯定是沒打傘,腦子進水了吧。壞事做了個遍,這個時候又來她面前裝什麼好人?
燕趙之軍掛上了白幡,行程十分緩慢地到了離落河邊,趙豐年站在高處看着離落河的水,忍不住嘆息:“燕世子那樣聰明的人,原來也會被身邊的人所害。看來無論多親近的人,都還是要提防一二。”
程北望在他身後站着,沒吭聲。雨停了,他覺得四周像是什麼都沒有變,又像是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