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小七很震驚。他的震驚不是因爲豆豆是派來引誘他的, 這個很早以前,在看到慕琦的面容之後,楊小七就猜到了西臨國九王爺和仇蘭的詭計, 就算知道了這個“詭計”, 豆豆只要不說, 他亦不問此事, 更可況種種跡象表明豆豆已擺脫了奪魄秘術, 豆豆就更不願被九王爺和仇蘭所利用。
楊小七震驚的是,豆豆直言向他坦白,她根本不想欺騙他。楊小七還不清楚豆豆是否真的從兩年多年前, 看見他親手殺了她父王的陰影中走出來,而於楊小七來說, 他自己就走不出, 他不能原諒自己, 他不該聽信韶和郡主……錯了,應該是韶和公主, 他明知道以前韶和公主是怎樣陷害豆豆的,可是他還是聽信了那個女人。
然後,一句坦誠相告,從被傷害被算計的豆豆口中吐出,那麼關於一切的糾結和自責都不復存在, 她, 應該真的是從心底原諒自己了吧!
楊小七裝作漫不經心地撇了一眼豆豆相互交錯的雙手, 極尷尬極羞赧極艱難地將自己的手握在了那雙手上, 輕輕道:“我知道!”
豆豆的雙手微微顫抖, 卻並沒有掙脫,有些害羞地低下頭, 緩緩道出了她和郭雲銘早先就計劃好的預謀。
早在豆豆落戶朱安城的時候,西臨國九王爺在仇蘭的提醒下,找都豆豆,想說服她以色引誘啓國太子,當然剷除掉啓國太子是九王爺和東錦國同時達成的共識。
因爲在推翻原東錦國政權期間,上演了一幕黑吃黑的戲碼,節度使楊大人並未甘願俯首稱臣,而是選擇分庭而治,自己建立了啓國,且啓國建立後,還有要吞併東錦國的意圖,東錦國多次求和都在以太子爲首的政黨下遭到拒絕。
看似這些權術鬥爭都是啓國和東錦國之間的鬥爭,與西臨國沒什麼關係,可九王爺和韶和公主還是郡主的時候,就願出兵幫助造反,可想九王爺和韶和公主之間的甚爲親厚的合作關係,當然一個年紀輕輕的王爺和別國的權貴如此親密,那覬覦西臨國的皇位的野心也昭然若揭了。
故此,九王爺想利用豆豆除掉啓國太子,實則是東錦國的想法。可是豆豆一直都沒有同意,當得知幕後出謀劃策的人是仇蘭,且和郭雲銘見過一面之後,豆豆“願意”這麼做。
第一,可以以此相挾,除掉仇蘭,第二可以和雲銘“將計就計”。
雲銘和豆豆的身份極爲尷尬,無論東錦國、西臨國還是啓國都是不容的,無奈之下雲銘逃去塞北漠國,可幸天無絕人之路,雲銘受到漠國國主的賞識,而受到漠國國主知遇之恩的雲銘也甘願爲其效力。
漠國和東錦國接壤,當受到戰爭創傷的東錦國在啓國得不到好處時,便將魔爪伸到了原本就很貧瘠落後的漠國。
雲銘和豆豆所謂的“將計就計”便是,豆豆假意答應願幫九王爺,不僅能除掉仇蘭,還能和楊小七匯合,共同商討怎麼剷除靠造反而建立政權的東錦國,那是雲銘和豆豆兩個人的復仇計劃。
只可惜,豆豆算錯了一步,狡詐如仇蘭,早做好了準備,用奪魂秘術迷亂了豆豆的心智,纔有了慕琦這個人。
然而現在,形勢又出現了轉機,九王爺和仇蘭不知豆豆是否還深受奪魂秘術之下,亦不可知豆豆是否還和他們同心,只要讓他們認爲豆豆還是在引誘楊小七,那麼“將計就計”可以繼續演完……當然這次可以換個計謀,比如“離間”。
本是金枝玉葉養尊處優的貴族小姐,卻偏偏生不逢時,命途多舛,楊小七看到豆豆那美麗的臉龐浮現犀利的神色時,頓時覺得心裡又堵又疼,握着豆豆的手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豆豆神色微緩,微微一笑,小手反握住楊小七的手,道:“不想聽怎麼個離間法麼?”
楊小七也不由一笑,道:“你不說,我也知道。離間西臨國和東錦國。”
豆豆點頭:“對離間九王和韶和公主!”
即日起,啓國太子楊小七公事忙完之後,頻繁出入沈公子的府邸,甚至常有留宿,如此公然高調的行事,一時間讓啓國上至達官貴族下至黎明百姓有了引論紛紜的談資。
怪不得太子久久不立太子妃,原來竟真有斷袖情結。
一日,啓國皇帝過壽,邀請了西臨國九王爺參加壽宴。
在壽宴上,一名舞姬的一舞“萬壽無疆”,深得皇帝喜愛。啓國太子便道:“此女是西臨國九王爺精心挑選的舞姬,借父皇壽誕之際,送給父皇的。”
坐在主位右下手的九王爺,麪皮抽了抽,不知楊小七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竟然將自己喜歡的女人推給自己的爹,且還說是九王爺送的。
看到九王爺不明所以的神色,太子湊到皇帝的耳根,用只有父子倆和九王爺三人能聽到的聲音,道:“爹,你看她的眉眼多像一個人,把她賞給孩兒吧。”
自登上皇位,楊大人有多久沒聽見自己最疼愛的兒子叫他“爹”了,不禁唏噓長嘆,若沒有對權力與慾望的膨脹,那麼現在他還在錦臨郡做一方霸主,而此刻也該兒孫滿堂,與自己的夫人共享天倫之樂。
然而現實是,自己的幾個兒子也與他相仿,熱衷於虛無的權貴,竟骨肉相殘,他想阻止也不能了。
皇上長嘆一聲,便擡頭又多看了幾眼那一身紅衣的舞姬。確實好像在哪裡見過……呃……大概,像小七以前的一個侍婢,皇上還記得小七爲了這個侍婢還捱過打。老皇上終於眉開眼笑:“小七,若能改改你那怪癖,我就把她賞給你了。”
於是,啓國皇帝壽宴上,西臨國九王爺爲表兩國情義,精心挑選了數名舞姬奉上,啓國皇帝私下將一名轉贈於太子,並以重禮回謝西臨國使者九王爺。
這樣的事,傳到了東錦國皇帝和韶和公主的耳朵裡,致使東錦國和西臨國由此出現了罅隙。
*****
西臨國的九王爺成爲了啓國的貴客,皇帝特意在京城撥出一座宅邸作爲九王爺的使館,據說十里紅樓,金碧輝煌,建造的奢華程度不亞於皇宮的偏殿。
自啓國建朝一來,想此殊榮的,九王爺還是當今第一人。
然後在光彩照人的背後,還有不爲人知的一面,九王爺當真是有口難言啊,其實住在這座專爲他建造的宅邸裡,就是被啓國給軟禁了。
原指望着在啓國還有他的一枚棋子,那就是太子殿下身邊的那名美妾,慕琦,所以剛開始被軟禁的時候,也不是特別擔憂,可隨着時間的推移,九王爺的憂慮更甚,若慕琦要救他的話,早就出手了,可爲何遲遲不肯?是因爲上次在密林裡對慕琦的追殺,讓慕琦在奪魄秘術下也產生了抵制情緒麼?還是因爲慕琦她——想到此,九王爺倒吸一口涼氣——已經恢復了神志,成爲王老闆或者是清平郡主?
九王爺糊塗了,若是這樣的話,那爲何慕琦在密林和楊小七相聚的時候,她會不動聲色地將手摸在髮簪上,當時慕琦是真的動了殺意,還是她就是做戲給自己和仇蘭看的?
如果,是後者的話,那九王爺便知等待他的,將不是什麼好果子,單撇開欺騙利用王老闆這一點不說,就拿他平常對她動手動腳的事情,那他便要吃不了兜着走。
而此時,九王爺又和仇蘭斷開了一切聯繫,九王爺只能長嘆一聲,搖搖頭,繼續站在亭子裡,假裝怡然自得地賞看池中的錦鯉。
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就在九王爺自怨自艾之際,亭宴上“咕咕咕咕”地聲響打斷了他的思緒,他伸長了脖子,一看,是一隻雪白的鴿子。
脣角不自覺的勾了勾——畢竟是天無絕人之路。
九王爺假裝在看周圍風景,實則打量四下是否有人,觀察沒有人之後,便伸長了手臂,那雪白的鴿子竟像通了靈性一般,撲棱着翅膀飛了過來。
“刷刷刷”地響聲乍起,幾根翎羽像憑空生出一樣直直地射向那隻白色的鴿子。
可憐鴿子飛到半中央就掉在池塘中,九王爺的希望也隨之沉了下去,他一拂袖,離開了涼亭。
早該知道楊小七對他的監視嚴密的程度,平常連個麻雀都很難飛到這個院子,更別說是這麼大個兒的一隻鴿子。
轉身剛欲走到寢閣,就碰見一身便服的啓國太子楊小七,楊小七客氣道:“本宮來的真不湊巧,王爺可是賞花喂鳥疲倦了,要會房歇息?”
明知道還問!九王爺腹誹一句,可依舊面不改色道:“本王覺得這御賜宅邸景色宜人,想在別處轉,隨意走走而已。”
楊小七拿出一貫官派笑容:“那王爺可住得慣?”
“住得慣,住得慣的很呢。”九王爺也依舊官派笑容,可語調卻古怪異常。
楊小七不惱,輕聲道:“既然住得慣,那怎麼最近看着比往日清瘦了些許,是吃的不好,還是用的不好,還是……”楊小七一撫額,故作恍然大悟道,“怪本宮一時疏忽,王爺正值血氣方剛的年齡,獨居此處確實寂寞了些。王爺……你看,本宮將仇公子招進來,如何?”
這句話,如根刺一樣生生插進了九王爺的心窩裡,他聽出了楊小七的言下之意,意欲讓九王爺透漏仇蘭的行蹤,用仇蘭來換九王爺的自由。
可是像九王爺這種深諳算計的人,怎可真的相信楊小七的話,仇蘭現在是他唯一能寄託的希望,即使九王爺說了仇蘭的行蹤,楊小七也未必放了他,搞不好就走了一步死棋,更何況,九王爺自己都不知仇蘭現在在何處。
未等開口辯解,楊小七又發話了:“本宮想,王爺與蘭公子一向關係特殊,故此即便王爺不知道仇公子的去處,仇公子也是想方設法想陪你作伴吧。”言畢,楊小七一聲令下,身後的一名侍衛手捧一樣物什,奉在楊小七跟前。
九王爺定睛一看,登時像被雷劈了一樣,腦子空白一片,那物什正是剛纔被射殺的白鴿。
九王爺忽略了,如果這隻白鴿真的是仇蘭放進來用於聯繫的鴿子,那麼楊小七完全可以利用這一點,找到仇蘭的蹤跡。
楊小七在白鴿的腿處發現綁了一張紙條,隨着那修長的指將紙條鋪平,九王爺的冷汗也冒了出來。
楊小七依舊帶着淡淡的笑容,看着紙條上的字跡,隨即合上紙條遞到九王爺跟前,隨即也不道別,便走了。
就這麼走了?不打算模仿自己的筆記,騙仇蘭出現麼——九王爺想。
九王爺握着紙條始終不敢看,等楊小七走後,立刻膽戰心驚的將紙條展開,八個字:公主意變,不肯發兵。
饒是像九王爺這樣從小受過良好教育的王族公子,看道這八個字,也想爆一聲粗口。
很清楚,九王爺被軟禁,歸根結底是因爲爲東錦國剷除太子而造成的,仇蘭在外,便理所當然地向東錦國韶和公主救助,希望公主念及此發兵也好,求和也罷,總之可以施加壓力讓啓國放人。可是——
公主意變,不肯發兵。
九王爺這條路是斷了,可又不能讓仇蘭向自己的國家西臨國求助,若讓西臨國在位的皇帝,也就是自己的皇兄知道自己此次前來啓國的目的,順藤摸瓜查下去的話,那必是暴露了自己多年的處心積慮。
九王爺立刻怒火中燒,將紙條撕了個粉碎,揚長而去。
這樣絕了後路的軟禁日子又過了一些時日,忽一日,有宮中公公帶來口諭,御賜西臨國九王爺啓國美女美少年各十名。
既然已無回天之力,九王爺也想過幾天醉生夢死的日子,於是當晚,就招了一男一女侍寢。
可沒過一會兒,那名欲侍寢的女子被趕了出來,只留了一名美少年。
其中的原因只有九王爺和美少年知道。
看着跪在地上,始終不敢擡頭的美少年,九王爺有些心疼地蹙眉,輕聲道:“你起來回話。”
“小人不敢,小人只求完成仇公子的囑託,王爺開恩放了小人全家人。”
九王爺嘆氣,假意道:“你說仇蘭怎麼這樣做事呢,他怎麼能以你全家人性命相威脅,你先起來吧,等事成之後,本王必會爲你做主的。”說完便將少年摟在懷裡。
畢竟是經人教導過的少年,知道王爺口中的“事成”暗指兩層含義,便先從王爺懷裡掙脫,磕了個頭,又鑽進王爺懷裡……
……
當晚,使館的婦僕均以爲九王爺會縱情整晚,誰料丑時三刻正是人睡眠正酣的時候,一高一矮兩個身影在府外人的接應下,逃了出去。
然而在黑暗中,有一男一女一直看着九王爺和那名美少年的動向,仍是袖手旁觀。
“九王或許太想逃出去了,竟然沒發現使館府邸平時任何時候都戒備森嚴,而今與往日不同麼?”楊小七道。
“過不了多久,將有一場戰爭在東錦國和西臨國之間,我們便有充分時間準備戰事,來個漁翁得利。”豆豆道。
果不其然,九王帶着仇蘭七日後,便到了西臨國的朱安城,將以往東錦國韶和公主寫與他的密函交給了自己的皇兄——西臨國年輕的皇帝。看着那一封封挑唆九王爺造反的書信,皇帝大怒,即刻出兵要討伐東錦國。
西臨國和東錦國兩國戰事爆發,便說明九王爺和韶和公主果然中了楊小七和程豆豆的離間計,離間計本是這樣的……
原本啓國以“貴客”相待九王爺,便使得兩國出現了一絲罅隙,但卻並不能促使兩國之間反目。
於是楊小七又演了一齣戲,白鴿便是其中最重要的角色。
其實,仇蘭是向使館放過一隻鴿子,但是那隻鴿子的腿上並沒有綁任何紙條,仇蘭的目的只想知道使館的守備森嚴到什麼程度,如果鴿子平安無事飛了回來,那下一次他纔敢綁紙條,和九王爺聯繫,如果沒飛回來,仇蘭便想別的辦法。
結果鴿子並沒有飛回來,仇蘭便從別的方法入手,在得知啓國要爲西臨國的王爺選美姬的時候,仇蘭從中作了手腳,讓其中的一個美少年帶爲傳話,然後在使館外接應,救王爺逃走。
這一切看似做的很順利。
卻不知在楊小七和程豆豆的眼裡,九王爺和仇蘭走的每一步他們都暗中知道。
且,爲了進一步挑撥九王爺和韶和公主的關係,楊小七那日在使館讓侍衛奉上的鴿子,已不是仇蘭放進來的那隻了,那紙條上的字就更不是仇蘭寫的。
如果逃出去的九王爺不是那麼浮躁,便能和仇蘭對上事情發展的始末——仇蘭並未在鴿子上綁紙條。
只可惜,認爲韶和郡主過河拆橋的九王爺,一心想要報仇,便什麼也顧不得。
西臨國和東錦國那廂仗戰事吃緊,這廂啓國已開始招兵買馬,訓練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