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年當即就退了半步,俯身後錯,一手條件反射地懸在腰側。
“反應不錯嘛。”來人見了她這下意識的動作,反而是笑出了聲,“你想找的東西,是這個吧?”
他說完卻是伸手向懷中,摸出一隻銀色的手槍來。槍身平平無奇,但安年看到卻是結結實實地愣了一下。
她的沙漠之鶯。
“確實是把好槍啊。”來人絲毫不在意她異樣的眼神,把玩着手上那隻危險的武器,“裝彈快威力強、近遠戰都能兼顧。就是衝擊太大,普通人用的話估計腕骨都得斷了。不過,這做工和合金方式,以現在的技術已經是不可能複製了吧。”
“你是誰?”安年盯緊了他的動作。她從眼前這個人身上嗅到了隱約的戰場氣息,似乎已經很久遠了,但他無意中的舉動都暴露了他深藏骨髓中的本性。
“嚯,挺嚇人的啊。”來人嗤笑了一聲,“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現在和你打正面的話,我是沒有勝算的,搶下這槍對你來說也是輕而易舉的。”
“看來是必須得證明一下嘍。”他說着又是探手進衣服內袋,不知道從哪摸出來一枚紋章,“這個東西,不知道你還有印象沒有?”
安年快速朝他手裡掃了一眼,心下暗驚。
那是一枚白色狼形的紋章。她還留着些許夜鶯的記憶,當初江樺和她碰面時,領口上的圖案和這個一模一樣。
“你和白狼是什麼關係?”安年心念電轉,“怎麼證明這東西的真實性?”
“看着你這麼討喜,心思還真多。”來人無奈地聳了聳肩,“和白狼的關係這問題可不是一時半會就能解釋清楚的,都給了證據了你還不接受,那你還要怎麼個證明法?”
“名字、身份、怎麼找到我的、爲什麼要找來。”安年沉聲說。
“江樺拜託了我點事,在那件事實施前我想單獨找你一次,”來人無所謂地掃視着房間,走過去一屁股坐在旁邊凳子上,笑呵呵地道,“至於身份嘛…你應該已經忘了,名字是樑秋,直接叫名,或者樑主管、樑理事都可以,反正現在的白狼也算是歸我管。”
“管理白狼的人?”安年稍微收起了些動作,想了想還是再度問道,“那麼,你現在對我瞭解到什麼程度?”
“‘∞計劃’第21號,極限活性,夜鶯組織的座標和執行人,真名安年,代號夜鶯,哦對了,還是那兩個小傢伙的媽。”樑秋微笑,“除此之外,留着你痕跡的資料我能給你找出來一打,不過現在就不用了吧。”
安年看着這張公正無害的臉,一下子沒接上話來。其他的還好說,知道十多年前莫比烏斯島的事情的話,可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了。搜索範圍縮小,她在片刻間就想起了什麼。
“你是…白狼?”安年睜大了眼。
關於莫比烏斯島的記憶沒法繞開這個名字。那是男孩們的崇拜對象,女孩們的擇偶標準。即使她不怎麼關注也能勾勒出過去那個光輝的輪廓…但現在這個大叔是怎麼回事?那副特種兵的凌厲氣場呢?那軍裝下筆挺的身形呢?那雙眉如劍目光如電的硬朗臉龐呢…好吧這個還是能看出點殘餘跡象的,但這一副快退休的慵懶上班族形象到底是啥啊?
“都是過去的事啦。現在那個名字已經讓給年輕人,我只是個代言的。”樑秋攤了攤手,“這樣能信我了吧?再不行我就只能把那小子給你找過來了。”
安年思考了幾秒鐘,反手關上了背後的房門,然後擡起手,慢慢地摘下了臉上的防護鏡,露出裡面赤紅如血的瞳仁。
樑秋看了她一眼,也沒說什麼,轉手拍了拍旁邊的牀鋪:“來,不管怎麼先坐下,讓小姑娘站着我也不好說話。”
安年謹慎地挪到了牀邊,坐在他面前。
“你說你現在是他們的上司。那麼對於外面的情況,你應該瞭解得更多吧?”
“我還沒問呢,你倒先下口了,還真是不好對付啊。”樑秋敲着指節,“好吧,我是有些瞭解,你想問什麼?”
“現在外面的真實情況。”安年打量着他,“之前我聽說關於我的事全都解決了…但不可能有這麼簡單吧。是不是有人抓到了這個把柄在爲難江樺?還有沒有其他人因爲這件事被拖累的?”
“確實沒有那麼簡單,但也沒你想象得那麼嚴重。”樑秋說,“現在在檔案裡寫的是夜鶯已經死了,暫時還沒有人懷疑這一點。之前有人提出過質疑,不過以獵人首席的身份也能壓下來。救了你之後他就和隊裡斷了聯繫,所有行動都是個人名義。這點上他做事一直還比較靠譜,不出意外的話應該不會有問題。”
安年稍微鬆了口氣,但轉而又正襟危坐起來:“之前沒有人質疑,那麼現在呢?”
“這就是我今天要來找你的目的。”樑秋說,“你的擔心並不多餘。因爲邊境的事情涉及到了國家層面,無論是獵人方面還是調查局方面,都會反覆審覈這件事的始末。”
他說到這裡頓了頓:“必須要告訴你的是,現在我們部門的部長可能會着手調查。你藏在這裡確實能隱蔽,但你總不可能在這藏一輩子。”
“我明白。”安年低聲說着,看着自己手上青色的血管,“這裡的醫生能負責攜帶者,說明他本身也有着一定的身份。我很感激他能治療我,但同時他也因此能掌握我所有的身體情況,時間一長是不可能不懷疑的。”
“沒看出來啊,原來你還在考慮這個。”樑秋有些意外地點了點頭。
“現在的情況是一步錯、步步錯,畢竟我本來是不該活下來的。”安年眼神有些遊離,“只不過,他都已經那麼拼命去做了,如果我反而先放棄了,那他做的那些不都是白費了。”
“可是我知道,救我只會給他帶來麻煩。”安年輕聲接着說,“我本來就已經是殺人犯了,那些罪孽都是切實存在的,包庇我沒有任何好處。更何況他現在還有着那樣被很多人注視的身份,我不值得他做到這個地步的。”
“怎麼都能用上罪孽這種詞了?”
“因爲那就是事實。謝春兒認爲,攜帶者的真正潛力和進化的要點,就在於拋棄人性迴歸獸性的殺戮意識,像是昆蟲一樣以同類作爲餌料。爲了鞏固那種意識,夜鶯作爲她的狗害死了數不清的無辜者。越是造孽,夜鶯的意識就越強,我也就越無力阻止那種事情,到最後意識的切換就完全掌握在謝春兒手裡了。”
“聽起來真可憐。不過現在摘除了那個作爲開關的芯片,夜鶯應該也不會復甦了。”
“但那些都是真實存在的。”安年無意識地抓緊了衣角,“是因爲我沒法反抗存貯在我身體裡的‘絕對命令’,纔會有這些事情發生。除了死人之外,還有人被作爲材料供應,延續莫比烏斯島的人體實驗,最後全部變成了你們看到的人形原獸。現在已經是和平時期,他們不該遭受那種事情…是因爲有了我纔會那樣。”
“再怎麼現在也是有獵人、有警察,夜鶯沒那麼容易得手。而且消息擴散以後,即使是白狼這個級別,也在很早之前就着手調查了,這樣也算是起到了一部分的制約。”
“所以他們就全都牽連了,那本來只是我的錯。”安年抿着嘴脣,臉龐有些僵硬,“是我的錯才讓他們都被捲進來。我沒能阻止謝春兒阻止夜鶯,所以他們都要跟着遭殃。現在也是,如果以後有人找江樺的麻煩也有了我作爲話柄,他本來不用這麼舉步維艱的…”
“喂喂,說到這差不多得了吧。”樑秋忽然一拍把手,清脆的響聲打斷了房間沉鬱的氣息,激得安年也不由得擡起頭來。
“你以爲你誰啊?一個女人而已,想自殺還不夠,看見什麼事都覺得跟自己有關、是自己的問題,一副苦大仇深樣,搞得很偉大似的。”樑秋斜着眼看她,懶懶地道,“被人保護一下怎麼了?當一次弱勢又怎麼了?那麼多人被救,也沒見哪個矯情成你這樣的。”
“我…”安年沒說出話來,抓緊了自己的手腕,“但有很多人因我而死啊,如果我的事就這麼被輕易饒過的話,他們…”
“哦,我明白了。”樑秋漠然地看着她,“也就是說,如果放你走的話,你還要繼續幹和夜鶯一樣的事咯?”
安年倏地搖頭:“不可能。那是對我的侮辱,如果再有一次是背叛我自己。”
“那你糾結個什麼勁兒。”樑秋說,“都說了是對你的侮辱了,該採取的行動難道不是站起來,去打那個侮辱你的人的臉麼?光在這哼哼唧唧的有個屁用,不過是另外一種軟弱罷了。你要真有那個膽兒,就站到謝春兒面前,好好清算一番。”
安年突然捱了這麼一頓訓,有些呆愣地看着他。但沒過多久她的眼神就變了,她忽然揚起臉來,身上散發着壓迫性的凜然。
“我會去做的。”她的語氣尖銳如刃,“之前我受她脅迫了十多年,嘗試了很多次都沒有成功。現在我有了不受約束的機會,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成就十次百次…我總會讓她付出代價。”
這次換成樑秋掐掉了言語。他看着那張威嚴的俏臉怔了一會,隨後再度笑了起來,笑得安年一頭霧水。
“實話說吧,我們也需要你身上的情報,今天來找你本來是要說說合作問題的,不過現在看來是不用問了。”樑秋饒有興趣地看着她,“我算是明白爲什麼那小子對你那麼上心了。某種意義上來說,你倆都是一個樣。”
安年沒料到他這路數,臉頰一紅,有點不好意思地轉過臉去:“這個…沒這回事的吧。”
“不管有沒有這回事,都是我樂意合作的類型。”樑秋站起來,“你現在在城裡沒身份也不好往下進行,正好我現在專門管這方面,那你就併入我手下,加入檔案裡作爲獵人行動,也算是個正經名頭——這就是我今天想問你的,能不能接受?”
“這樣可以麼?”安年抽了口氣,“難道不會連你也捲進…”
“又來?”
“…好吧。”安年把那口氣嚥下去,赤色眼瞳堅定如星火,“我接受。”
“這不就簡單了。”樑秋笑着嘆了一聲,“真是久違了啊,十幾年前也差不多是這麼個場景…還真是有點像。”
他又是從兜裡一掏,摸出一個小盒子:“這東西好像是叫什麼…美瞳來着?外面的那些小姑娘偶爾也會戴,你用了正好遮一下那紅眼睛,再怎麼說,有這問題在也是麻煩。”
安年雙手接過:“謝謝…幫了大忙了,關於這個我一直沒想到該怎麼做。”
“我也沒想到過啊,這些是江樺出的主意。”樑秋笑,“本來我是想空手過來的,這次帶來的所有的道具、情報還有說法都是他託給我的,看起來還都派上用場了。”
安年捂住了臉,不知怎麼地別開了目光:“是這樣啊…”
“就是這樣咯。不過這槍還暫時不能還給你,之後的事情還挺多的,就先委屈你再等幾天了。”樑秋說着插着口袋就要離開,走到門口時卻又回過頭來,“不過,最後提醒一句吧,有執念雖然好,也別被仇恨衝昏頭腦。既然決定了要活,那就活得好點。”
安年撫摸着手上的眼鏡盒,聽到這話緩緩擡起臉來,看着屋頂,輕輕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她說,“我會…好好活。”
“這就對了嘛,這麼多年下來,人生又不是隻有那一件事。”樑秋打開病房的門,“再不濟,不還是有這麼個小傢伙在麼?”
話音飄散在門外的走廊裡,安年忽地一愣,緊跟着轉頭看去。門口已經看不到那悠閒隨便的身影,取而代之的,只有不知何時站在那裡、看着她一臉呆滯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