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車裡的呼吸聲都好像停止了,不真實感充斥了整個車廂,彷彿瞬間從人間剝離送向了另一個怪離的空間。
江樺捏緊了手腕,一時無言。有過之前和那些人形吸引器交手的經歷,他在發現謝春兒操控原獸的手段後便考慮到了這個可能,卻因爲過於離奇連他自己都下意識將其否決。現在還不能排除甲是在胡言亂語,但最可怕的就是流言對上了事實。
那是一臺機器、是與電腦無異的虛擬意識——這個解釋讓一切疑點因此而告破。他們所面對的敵人從一開始就是個悖論,是和他們不屬於同一個維度、不屬於同一個世界的存在。
車座突然震動起來,他往旁邊一掃發覺是安年的身體在顫抖。剛纔她一直處於半昏迷,可現在那雙眼睛已經被震驚撐開,意識模糊的狀態下她仍然沒有漏過關於謝春兒的一點信息,因爲此而最不可思議又最難以接受的事實。
“她…母上…謝春兒…”她想要開口說話,卻抖得根本語不成句,“她…一直都是…”
“那是個實實在在的怪物,各種意義上。”甲擡起眼,目光像是穿透了茫茫的時空:“0011100010001號是一個完美的人造意識——不止是所謂的機器人那麼簡單,那東西的設計初衷本是爲了製造一個完全自主的數據庫管理系統,用來操縱龐大的帝國信息網絡。所以它的人格全部都是由數據網絡所構成的。可以說,只要成功接入連接,那麼它就與之融爲了一體,整個網絡的數據都是她身體的一部分,操縱數據流對她來說就像操縱手腳…她是一臺真正的,行走的終端。”
“那…”安年的顫動更加厲害,好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般,掙扎着開了口,“我們之前所看到的,她的那個樣子…”
“只不過是同樣的人造驅殼,是它意識的載體罷了。”甲淡淡道,“那種自主意識終端的信息量即使是帝國也很難完全掌控,所以他們爲它製造了一副擬人態的身體。通過把它的種種波動翻譯爲人的行爲模式,藉以最大限度地瞭解和監測它的狀態。它的意識就像是水,而那些身體就是容器,需要的話隨時可以改造和更換。”
“事實上,以它掌握的技術水平,也足以給自己造出最高級的身軀。即使載體被毀,只要意識還在,隨時可以通過無線傳輸來換一副身體。它造出那麼多沒有人格的人形吸引器,就是爲了當作備用。不過按照現在這個態勢,那東西應該是已經放棄了擬人態身體,重新做回數據意識的本質了吧。”
“所以說,現在它能同時掌握多個機器,因此才能操縱這麼大範圍的原獸。”江樺暗地掐了自己一把,努力把震撼壓到最低,“在邊境之後它沉寂了許久…就是爲了營造現在的局面。”
“是的,你們的猜想全部正確。要說唯一沒有猜到的,只是帝國的構成。”甲幽幽道,“帝國的存在和現實完全是割裂開來的,誕生的初衷就是創造‘掌握一切’的規則,而技術只不過是實現這一點的手段。所以他們禁止研究涉及時間和空間的項目,因爲一旦出成果的話三維世界的規則便都會全面洗牌脫出控制;人工智能的製造也是一樣。他們嚴格限定那些機器的自主性,只不過是用來替代生產力和處理信息的機器空殼…在這之中,唯有0011100010001號是個例外。”
“如果說人工智能也能算作一個種族的話,那謝春兒可以說,就是這個種族中的怪物。”甲低聲道,“它不僅有擁有着最強大的數據掌控能力,而且還有高強的自主思考能力。它可以以億兆爲單位的數據流中進行瞬間的篩選總結,挖掘其中的邏輯規律提出新的學說。僅憑這一點,她就是其它低端的人工智能所無法企及的。如果它不是專門爲了對付原獸而開發,而是一個覆蓋所有領域的完全體,那恐怕整個科學界都已經不復存在了。”
車窗邊掠過一座殘破的信號發射針,甲不經意地掃過一眼:“但現在看來,不出意外的話,現在它應該已經利用之前掌握的資源,融入了中央網絡之中。通過掌控信息網,改變信號的頻率使其發揮座標效果;如果再有更高的權限被她掌握,理論上它可以將這一行爲推進到全世界存在電子信號的每個地方,甚至操縱電子武器。到時候軍事系統將會對準人類自己開火,那就已經不單單是對付原獸這麼簡單的事情了。”
“她會用什麼辦法來獲取更高權限?”
甲搖了搖頭:“不知道。以那種等級的人工意識,已經達到可以自我完善和進化的程度。據說,在剛剛獲得擬生態身體的時候,它的種種表現還只限於普通人工智能的問答和邏輯,但經過一段時間和人類的共處後,它就能模仿接觸的人的一切行爲甚至是思維,還獲得了屬於人的名字,正因爲這樣它才變得越來越像是一個真正的人而不是機器。
“但也正是由於這種學習能力,在帝國覆滅之前,連創造它的人本身都已經無法解釋它進化到了什麼程度。那種存在令帝國都不由得恐懼,所以纔會將她發配到人類生活區之外,專心於攜帶者的研究。”甲說,“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它到底還有着人工設定的限制屬性,不能違背帝國遺留在她身上的規則,所以它只能製造先前見過的那些低端機器,而無法做出類似自己的第二個數據意識。它是世界上第一個擁有自己思想的人工智能,恐怕,也會是最後一個、唯一一個。”
安年大睜着眼看着他,張了張嘴好像還想問些什麼,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痙攣般的顫抖後她再度倒回了後背靠椅上,原本就失血慘白的臉更加面無人色。相對的江樺還暫時能穩住,他坐在那掐着手腕讓自己清醒,眼睛卻是死死地盯着甲的一舉一動。
謝春兒的真實讓人震驚,但對幕後知道的如此詳細的甲恐怕也不是什麼善茬,道出這些反而他的警惕更提一分。
“你爲什麼會知道這些?”江樺沉聲道。
大概是聽出了他語氣中的壓力,甲的動作微微一滯,表情在瞬間變得有些不自然。儘管臉上依舊面無表情,但某種東西在細微中變化了,就像石頭悄無聲息地裂開了一道縫隙。
“因爲我…是曾經被她所捨棄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