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捨棄?”江樺眉梢挑起,表情危險,“這意思是說,你曾經在它手下做事麼?”
“若是說手下的話,謝春兒的研究成果是攜帶者進化的奠基,從這種意義上所有攜帶者都曾經在她手下。”甲說到這一腳剎車,隨即拔下了車鑰匙,“到了。”
江樺稍微怔了一下,轉頭向旁邊看去,車玻璃上映着的居然已經是白狼總部的寫字樓。剛纔他的精力始終都放在提防甲上,偏偏忘了詢問這趟車程的目的地,結果對方居然還真乖乖地把他給送了回來,真有點出人意料。
此時的總部也已經不復平常的模樣了。儘管堅固的樓體並沒有在異變中坍塌,但四周也已經滿布着災難的痕跡。大樓的周圍是一片室外訓練場,是和其它幾個獵人組織聯合承包的,佔地面積大約有一個足球場的大小,在平時也就是幾人沒事練手時的遊樂場。而現在這片場地上竟已是人頭攢動,人們拖着各種混合血和灰的物件走來走去,空氣中擠滿了血味汗味硝煙味和高高低低的叫聲。
“我在前線的時候聽到消息,說有人利用這裡做了一個臨時的落腳點,算是民間自主的避難所。”甲關上車門看着那菜市場般的景象,“獸災來的太快,範圍又太廣,官方的避難場所來不及反應,所以在相對安全的區域就出現了不少這樣的地方,把人聚集起來也方便獵人集中保護。”
江樺被這話提醒了:“你不去和灰狼匯合麼?”
“我和孟隊不一樣。灰狼並不能將我作爲旗幟,而我想要做的事情同樣也無法依賴他們的幫助。”甲說,“這樣的前提下,分頭行動對我們雙方都更有利。”
江樺看着他,那股不自在感重又回到了身上。甲現在是灰狼的統領,但他描述這支隊伍的時候完全就像在說身外之事,沒有隊長的樣子不說,甚至看不出他對灰狼的感情或評價。真難以想象這人之前是如何在孟長橋手下混過來的。
他俯身過去將安年從車上背下來。她的臉色比剛纔更差了,也不出聲說話,死灰般的表情沒有一點褪去的意思。她成了這樣江樺自然也不能走開,扶着她便向總部內而去。甲和他們同時關上了車門,只是手裡已經重新扛上了槍和火箭筒,看來是暫時準備駐守附近了。
江樺揹着安年看着那道側影,稍微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開了口:“謝了。”
“不用說這些。剛纔已經說過,這時候需要有人背起人們信仰的光環,而只有首席能做到這點。換做是其它獵人,也會採取同樣的行動。”
他說完這話就向外走去,邊走邊環顧四周,確實是在注意原獸的動向。江樺見狀也沒什麼好說,他和安年的體力裝備都已經是見底的狀態,這時落腳歇息是唯一的選擇。
平素安靜的大場亂得像菜市場,在第一波原獸口中倖存的人們還沒有從身體和精神的創傷中緩過來。最密集的人羣堆在大樓門前,個個伸着手想要往上擠,在他們面前的是幾個同樣滿身血污的女人,揮舞着手臂像是門神那樣擋在入口,沖人羣大吼:“都排隊!優先送弱勢和大出血的!輕傷員就不要過來了,自己在外面處理一下!”
江樺看到了門前用廢紙板和污血做出來的紅十字標誌,看起來是醫護人員已經把樓內的區域劃爲臨時的搶救室了。現在城裡的醫院估計都已經癱瘓,不穿白衣的天使們散在各處,在類似這樣的避難場所又再度抱團。對於眼下情況來說再好不過,他當然也不會去追究這幫人擅闖總部樓的行爲。
江樺扶着安年走上前去,站在了等待救護的隊伍側面。這裡離大樓很近,透過門口的玻璃門,能隱約看見樓內的景象。平時光潔的地板上散着斑斑血跡和被污染的衛生用品,靠牆鋪着一牀牀布墊,這些平時只夠躺一個人的位置此時往往需要盛放兩三個人,無一例外都是重傷員。醫生的數量相比之下少得可憐,幾乎是小跑着在各個布墊間穿梭,不時就會有人被蓋上白布擡出來,然後另外一個人迅速補上。
最爲觸目驚心的是挨近門口的一個小牀墊,在那上面的竟然是個孩子。也是個女孩,看起來和江一弦江一竹差不多大,此時她左肩膀以下整條手臂都已經不在了,纏着厚厚的、被血染紅的紗布。在這嘈雜的環境下她顯得很安靜,只是蜷縮着身子躺在墊子上看着大人來來回回,估計是知道哭鬧喊疼也沒有什麼用,看着外面的眼睛裡只有茫然。
那是不知道未來會向何方的眼神,這個小小的生命在浩劫中脆弱的就像花骨朵。這場災難中還有數不清的人遭遇着相似的事情,更不敢想象有多少人連迷茫的機會都沒有便直接凋零。
江樺不由得別開了目光,那場景看在眼裡只讓他覺得瞳孔刺痛。剛別過頭肩上就被誰拍了一把,轉過頭去看,一個護士不知道什麼時候踱到了他面前。
“你這是要給她看是吧?”護士一眼就看見了他肩上全身癱軟面無人色的安年,於是伸手接過,“來,讓她過來,你在旁邊守一下就好。”
看這樣子是直接就把他劃出需要治療的範疇了。他平時很少在公開場合露面,很少人能直接認出他的身份,兩人渾身浴血的樣子在這裡也已經不足爲奇,因此在他將安年交給護士的時候對方也沒多說什麼,拎出藥包擔架便是一副要手術的架勢,但在撩開她的衣服確認了傷口之後,那女人的眉頭反而是皺起來了。
“她這個…說實話算不上重傷員啊。”她還有點不確定地按着安年的肩膀,“看着流了這麼多血,擱其它人身上保準是動脈破裂,但這樣看她的傷口不怎麼深…現在人手和藥品都緊張,這個情況還不能佔用手術用品,我給你點碘水繃帶,你們找個地方解決了吧。”
江樺默默地看着那具癱軟的身軀,幾次欲言又止後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從她受傷到衝出包圍圈來到這裡,前後用了差不多得有一小時上下,對於70%活性的細胞來說的確是足以治癒傷口的間隔。這樣程度的治癒抽去了多少體力不言而喻,很明顯她是虛脫了,但這並不在需要緊急治療的範疇內。
的確他可以跟這些人講清之前發生的事情,甚至可以用點強制手段逼他們交出藥品。但那種事有意義麼?他腳邊就是無數掙扎在生死線上的普通人,無理耽誤的每一秒都可能對應着一個瀕死者的性命,想來安年也不會願意看到那種情況。
“醫生!醫生!”只在這診斷的不過一兩分鐘時間裡,旁邊一個男人已經發覺這邊有護士,滿頭大汗地擠了過來,“醫生,你過這邊來看看吧!我媽那邊又出事了!”
女人被他拉住了手臂,不得不停下手中的工作扭頭看去,看見男人臉的時候表情卻繃了起來:“剛纔不是給看過了嗎?你媽媽的情況現在不能進去,多給你點繃帶自己處理去吧。”
“不是,你先看看再說!傷口剛纔又裂了,她年紀大了身體本來就不好,我怕這…”
“你這麼說我們也沒辦法啊。本來那就是皮肉傷,放在平時也只能等着自己長好。現在還這麼多傷了五臟六腑的,現在大家都急,你就別插隊了。”
“等等,等等!”男人使勁拉着她的手臂,強行讓她留在了原地,“就算是皮肉傷也得分輕重吧!別的不說,你多給點藥我們也好處理,只用繃帶捆根本止不住血啊!”
他用的力很大,護士一時掙不開,神情也因此變得不耐煩起來:“你快別在這胡攪蠻纏了,這不是醫院,根本沒那麼多藥,說不定過會水都要不夠了!這是耽誤所有人的時間!”
“醫生都這麼說了,你就該幹嘛幹嘛去吧,還這麼多人都排着呢。”
“就是。要真有那孝心,這會兒還不如多陪陪老人,說不定這會還出什麼事。”
“行了你快讓開吧,我這都等半天了!這可是真的人命關天!”
這一番爭論很快引來了其他人的注意,三言兩語間人們已經看懂了情勢,立刻就有幾個人上來勸阻拉扯。幾個人合力抱住那男人的手臂,迫使他不得不放開了拉着護士的手,後方的人見縫插針地漫上來,沒幾秒就在他和護士面前築起了人牆。
“你…你們醫生就這麼見死不救的嗎?!”男人眼看着自己離臺階越來越遠,急得大吼,“老人還不算是弱勢?弱勢總該給點優待吧?!就因爲是老人,所以你們就乾脆放着不管讓等死嗎?!這算什麼醫生?!”
“喂,你少說兩句…”旁邊人上來捂他的嘴,但說出去的話已經成了潑出去的水。剛走出幾步的女護士腳步一滯,轉過身來,臉在幾秒鐘內竟是漲得通紅,眼裡有淚花閃爍。
“我見死不救?你說誰見死不救?!要是能救的話我不想救?”她的聲音一下高了八度,可以稱之爲歇斯底里,“誰不想救人?都想活啊!命都一樣金貴,你以爲我想這樣嗎?!”
“如果真是那樣…要是真有那麼多存量的話…”護士大口地喘着氣,突然猛地一指背後的玻璃門,眼淚在同時奪眶而出,“我女兒怎麼會連手術都動不了?!”
那聲音尖的全場都能聽見,震得喧囂都不由得靜了一秒。江樺當然也聽見了,同時還看清了她手指着的身影——竟然就是剛纔他見到的那個缺了手臂的小女孩,她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單手支起身子扒着玻璃門看着外面突然哭起來的媽媽,一臉惘然。
面前的人羣悄悄地散開了,那個男人也閉上嘴乖乖擠進了洪流中。他們找回了些理智,進而自發地組織起來。江樺站在最前方看着隊伍重新變得有序,搶救的工作因此也順利了不少。雖然這算不上什麼愉快的解決方式,事已至此他也不再多看,轉而扶着安年退到一邊,伸手給她包紮。
不知道是不是那副悶樣和旁邊人羣對比太明顯,一個年齡較大的護士經過時不經意地多看了他們一眼,目光在兩人間轉了幾個來回,最後停在了安年撕裂的肩膀上。
“誒喲,這血流的。”那老護士蹲下身撿起沾滿鮮血的風衣,不禁咂了咂嘴,“這姑娘不簡單啊,擱別的女孩身上,光是看到自己身上這麼多血嚇都嚇死了,她還能撐到現在,不容易不容易。”
江樺低聲嗯了一句,默默繼續着手上的工作。幹他這行的人受傷都已經是家常便飯,處理傷口的手法當然也駕輕就熟,那老護士大概是注意到了這邊的特別,扔完紗布後沒有走,反倒是饒有興趣地多看了他們一眼,隨後湊上前,幫他處理安年的傷口。
“放心吧,她這個情況不會有生命危險的。”老護士不明意味地笑笑,“行了,事情都已經發生,過去的就過去了。人嘛,總有做不到的事,盡力了就好。看她這個樣子,撐到現在也應該就是因爲身邊兒有你。女孩子有多厲害,在自己人面前就得有多像小孩咯。”
江樺被她說得雲裡霧裡,也顧不上琢磨只是搪塞幾句。那老護士倒也沒多說,只是低下手將東西收拾起來,又將那件風衣放在在手裡疊好。只是摺疊的過程中她把風衣的領子翻了過來,因此而露出了裡面的領口。
捆紮的時候這個部位被塞在裡面,沒有染上太多血跡,領口上那隻白色大狼的標記依舊醒目。老護士瞬間瞪大了眼,動作停在那足足十幾秒,目光在江樺和那件風衣間轉了幾個來回,半天才不確定地開口:“你…你這衣服…是…”
“緊急處理用了一下。”江樺掃過來一眼,“如果不方便的話就先扔了吧。”
“不…不是…這個…”老護士的嘴半天沒合上,足足幾秒過後才如夢初醒,神經質一樣地趕緊跳起來,尖着嗓子朝剛纔的那個女護士喝令:“梅子,你給我過來!是不是你把人晾在外面的?!有沒有點眼力見…”
只這麼幾秒間她的臉上已經是線條繃起,看樣子是要把那護士臭罵一頓,江樺見狀也就趕緊攔了一把:“現在人多,先讓她幹好份內的事吧。”
“啊…這個…確實是該這麼幹。”老護士愣愣地點了點頭,轉而想起了什麼,打開身後的大門就把他往裡推,“不管怎麼說你先帶她進去,我馬上給你找人過來,一會就能處理好。”
這還真是江樺第一次被人強行拉進總部樓。如果是他自己的話他也就婉拒了,不過現在對象是安年,他便沒有多客氣重新扶起安年便往裡走。那個老護士看起來是地位都不低,一句話的功夫馬上就吼來了三四個護士把安年圍在中央,不知道的還以爲是要動一場大手術。
這種過程免不了要脫衣服換衣服,江樺在這也確實不方便。有專業的人上手,他便沒有多摻和,轉而找了塊乾淨的布打溼開始整理自己。衝破包圍圈的時候那些怪物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少抓痕和劃傷,這時候傷口大多已經在原獸細胞的作用下修復,但血跡和塵土已經結成了塊粘在身上。他第一遍稍微把自己擦得像個人樣,起身正準備去再洗把臉,衣襟卻突然被誰拉了一下。
“爸爸?”身邊傳來驚奇的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