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晚飯時間了,那位城郊區委書記很熱情地接待了李向東。事先,李向東也在電話裡提到要在他那吃晚飯。他說,不要搞得太複雜,在區政府食堂吃就行了。他強調說,就我們兩個人。他不想還有其他人作陪,主要是談工作的,擔心談着時,會說出一些不方便其他人聽的話。
區政府食堂有兩個單間房,專門接待市領導的。市領導下基層調研,一般都不會出去吃酒店。那位區委書記還是很精心地佈置了一番,雖說是吃食堂,三菜一湯,但都是從酒店那邊拿過來的。水鴨燉參絲,一人一盅,幾個菜也很精細,一個鮑汁扒白靈菇,面上鋪着海蔘魚肚;半隻五味鵝;一盤炒雜,有幹尤魚肉絲、豬肚豬肝、草茹金針茹、絲瓜白菜。
李向東“哈哈”笑,說:“你這個三菜一湯可真夠水平!”
區委書記也笑,說:“符合接待標準,沒超標。”
李向東就不再費話,開門見山把今天山背村發生的情況說了,然後,問他們這邊的情況。他說,有什麼都攤開來說,好的說,不好的更要說。他說,我不是來聽成績彙報的,我是來處理問題的,有什麼你就說什麼。
區委書記說:“李市助真是廢寢忘食,都這時候了,還想着工作。”
他說,我們這邊反而沒那麼複雜,一切都進展順利。當然,這主要還是取決於我們工作做得深做得細,把一切矛盾抑制在萌芽階段,發現問題,沒等它發展起來,漫延起來,就解決了。
李向東喝了一口湯,說:“說說具體的。”
區委書記說:“我們總共有四條自然村與這次徵地有關,和女書記他們比,要多一條自然村,農戶人口都比他們多,人的結構也相當複雜,有在家裡種田的,有外出打工的,有在外面做生意賺了錢的,但戶口一直沒遷出來。所以說,我們那幾條村的人,市場經濟的意識是比較強的,想趁這次徵地的機會,敲政府一筆,搖身一變,變成有錢人的比比皆是。”
李向東皺了皺眉,想他怎麼就說了這麼一大通費話?怎麼就拿女書記他們和自己比?這是不是就比出了自己的難度,比出了自己的水平能力?他這麼複雜的情況,還沒人上訪呢,女書記那邊已搞得烏煙瘴氣了!
他自顧自地吃着,因爲那區委書記要彙報,就停了碗筷。
區委書記繼續說:“我們已經全面摸了底,也做了許多實際工作,現在發動農家代表簽字的工作也開始進行了。”
李向東聽到關心的事了,問:“進展怎麼樣?”
區委書記說:“還是比較滿意的。已經有百分之六十的農家都簽了字。當然,剩下百分之四十的農家還要做工作。”
他說,我是這麼想的,先易後難,思想通的,先簽,思想還在動搖的再做工作,頑固不化的,最後解決。
李向東點了點頭,覺得他這種方法對頭,通過一輪簽名,把那些頑固分子孤立起來,再一個個擊破。但是,他還放心不下,總覺得那話裡會有水份。區委書記留給他的印象一直都不好,可能是因爲這個原因,對他總存有一絲兒疑慮。
他想,一個人上到這個位置,不可能一無是處,區委書記的工作總讓他感到不踏實,然而,他的彙報卻頭頭是道,很讓人放心。或許,這就是他的長處,他上到這個位置的資本之一。
李向東說:“吃飯吧,別就只光顧着說了。”
這時候,區委書記纔開始喝湯。
李向東真就有點雞蛋裡挑骨頭了。他說:“你把每條村的情況逐一逐一地說一說。”
區委書記始料不及,問:“要說得那麼詳細嗎?”
李向東說:“越詳細越好。”
他想,有必要的話,還要看看村民們的簽字。
他自己要求自己,要把工作做得更細,不僅這麼要求區委書記,對女書記也要這麼要求。不能只聽彙報,要看最實際的東西。怎麼彙報,如何彙報,都可能有水份,但村民的簽字是假不了的。做了那麼多的工作是爲什麼?最終還是要拿到村民的簽字。只有拿到村民同意徵地的簽字,徵地工作纔算告一段落,如果有一戶村民沒有簽字,也有可能導致整個徵地工作陷入困境。
區委書記按李向東的要求,一條村一條村地彙報。李向東突然發現,他談到某條村的時候,口齒變得不那麼伶俐了。他記住了那個村的名字。他提出要那條村的村民簽名,區委書記便卡殼了。
李向東看着他,看他顯現的尷尬。
他沒有責怪他,心平氣和地說:“說說真實事情。”
區委書記只好如實彙報了。
那條村叫山前村,是大項目涉及到的幾條村裡最大的村,有兩百多家農戶,也是那一帶較富裕的一條村。村民們提出的補償要求比任何一條村都高,其他幾條村的簽字不能儘快拿下來,和山前村索要的高補償很有關係。那些人都在觀望山前村。
山前村似乎很有組織,一戶農家也沒簽,但是,他們也不吵,也不鬧。他們說,條件已經提出來了,政府什麼時候考慮好了,答應他們的條件了,他們馬上就籤。政府還沒考慮好,沒有答應他們的要求,就不要再費那麼多口舌了。你們政府的同志成天都那麼忙,就不要成天到村裡來了,我們也有很多事要幹,最好,誰都不要浪費誰的時間。
李向東問:“村幹部呢?這條村的村幹部呢?也發動不起來?”
區委書記說:“這條村有一人在村委會擔任婦女主任,但在村裡威信不高,就是在家裡,說了也不算。自然村的村長,早就提出不幹了,前幾個月進城裡打工了。這種時候,勸他回去,他更不會回去了。”
李向東想了想問:“你認爲,在這條村,真正有影響力的,能夠把大家都組織起來不簽字的,都是什麼人?”
區委書記說:“村中的父老。”
他說,一直以來,山前村都是村中父老說了算,村長也只不過是個擺設,是他們的傳聲筒。也可能就是這個原因,村長許多工作都無法開展,所以,就甩手不幹了。
李向東直截了當地問:“你有什麼對策?”
區委書記顯得有些慌亂,說:“這個嘛,這個嘛……正在考慮,還沒形成成熟意見。”
李向東說:“我說過,我是來發現問題,解決問題的,所以,希望你大膽說出自己的看法。”
區委書記卻笑了笑,也不說什麼,便低頭夾菜吃飯。顯然,他不想說出自己的看法,不想讓李向東知道他心裡沒底。
李向東說:“這件事,你是無法逃避的,你始終要去面對。”
他說,現在,還有時間,你可以不急,但這麼拖下去,總有一天你要去面對,但到了那時候,你就被動了。
他說,這種老鼠拉龜無從下手的局面一定要打破,一定要找到突破口。
他還想說什麼,最後,覺得說什麼也沒用了。
後來,他才知道,他對區委書記說的都是費話。他一句也聽不進去。這段時間,這位城郊區區委書記正在忙自己調動的事,正在忙着如何調進市區,擔任某局的一把手。或許,他認爲順利的話,這大項目徵地的事便與他沒有干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