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在抖動,活人們感覺自己的心臟就要撞破胸膛了!
老鈕等人的視野中出現了一輛坦克,伴隨坦克衝鋒的,是大約一個小隊的日軍。
老鈕深知這次無法躲避,他們一天前已走出山區,如今正身處無遮無攔的松花江沖積平原上。在山中,環境雖然險惡,但他們憑藉經驗和運氣,能躲則躲、能逃則逃,竟真的在日軍無休止的討伐中避免了重大損失。此地距離二道溝已不是很遠,天氣也開始轉暖,積雪融化的差不多了。路面泥濘冰冷,卻好過踏雪前進。可也正是這個時候,他們在平原上遭遇了日軍坦克。
就算沒打過仗的新兵蛋子也知道,坦克來了,步兵只有等死的份兒!這些在最險惡環境中與日軍周旋多日的老兵,自然明白這次他們所遭遇的將是多麼可怕的事情。
老鈕大吼:“往剛纔那道大坑跑!”
他說的“那道大坑”,其實是一條不知何時挖開的乾枯水渠。此地已是農區,如果沒有鬼子,如此肥沃的平原理應是物產豐盈之地。經驗豐富的老鈕明白,要對付步坦協同的敵人,唯有利用一些溝溝坎坎,他們總不能直不楞登的在平原上跟鬼子的步坦協同分隊死磕。
他的一聲吼,使得所有人開始往那道他們剛剛跨過的水渠猛跑。遠處一聲悶響,爆速飛行的炮彈劃破空氣發出一陣尖利的怪吼。緊接着爆炸發生,正在猛跑的幾名戰士不及慘叫,身子已被轟得破碎不堪。
老鈕被氣浪颳得一個趔趄,一個戰士扶住他,大喊:“隊長啊!咱從沒對付過坦克呀!”
好歹在正規軍混過的老鈕沒答話,拉着這個戰士繼續猛跑。
坦克的同軸機槍和步兵分隊中的歪把子機槍開始怒吼,步兵班配備的擲彈筒也不甘示弱。又是幾個戰士被擊中,倒地而亡。
終於,老鈕他們衝進了那道乾枯水渠。表面一看這水渠,貌似是乾枯的,但往裡一跳,淤泥竟沒到了膝蓋處。這條兩米左右寬的老早已不走水的水渠,剛纔他們是從上面跳過去的,真不知下面的淤泥居然這樣深!
其實這水渠本來並不很深,普通身高的人真跳進去也只能藏下半個身子。齊膝深的淤泥恰好讓戰士們可以在水渠中隱下大半個身子,算是個不錯的臨時戰壕。
老鈕發話:“準備集束手榴彈!分散開!先打鬼子步兵,隔開鬼子坦克和步兵的距離!別想着節約子彈啦!咋的也得掩護好炸坦克的弟兄!”
衆人一陣忙活,期間躲避坦克大炮和擲彈筒的轟擊。一切就緒後,步兵已進入有效射程。老鈕搶過一捆集束手榴彈,說:“俺先上!”
一個戰士說:“那哪成?俺先上!”
老鈕卻沒再廢話,自顧自喊:“都給老子打準一些!記住了,要不計代價分隔鬼子步兵和坦克的距離!俺要不成了!趕緊再出一個!說啥也要敲掉鬼子的鐵王八!”
坦克在步兵伴隨下距離抗聯戰士越來越近,雙方步兵開始對射。有水渠可供藏身,抗聯戰士的輕武器勉強讓日軍步兵隊形稍微凌亂了一下。日本坦克手意識到己方步兵的麻煩,稍微減緩速度,同軸機槍和火炮更加瘋狂地開火。抗聯戰士一時間顧不上專心射擊日軍步兵,火力驟然更加稀疏。
日軍步兵重新收攏攻擊隊形時, 抱着集束手榴彈的老鈕從暗處翻出水渠,儘可能快地接近日軍坦克。早有日軍步兵發現了他,機槍手和幾名步槍手對準老鈕射擊。老鈕在彈雨中翻滾着、彈跳着,以不規則路線繼續接近隆隆開進的龐然大物。水渠中的抗聯戰士不再躲避日軍的槍炮轟擊,越發猛烈地朝日軍步兵隊列開火。精準的點射中幾個日軍中彈跌倒。日軍不得不集中火力壓制水渠中的抗聯戰士。
打向老鈕的火力不那麼猛了,老鈕趕緊再次躍進衝擊。日本坦克手終於發現了高速接近中的老鈕。車長髮出命令,一名車組成員攜帶輕機槍從車艙中探出半個身子對準老鈕掃出一排子彈。老鈕趕緊往一側翻滾,一排子彈在他翻滾過的泥濘土地上打出一片水霧泥點。老鈕當時距離坦克不足五十米,抗聯戰士拼命地射擊讓日軍步兵距離己方坦克有了一定距離。加上老鈕基本來到坦克正面,坦克本身阻擋住了己方步兵的視線。趁着日軍坦克手更換輕機槍彈匣的工夫,老鈕揚起鏡面匣子憑感覺甩出一槍。半個身子探出車艙的日本坦克手頭部飆出一縷鮮血,身子一歪,伏在車殼上不再動彈。
坦克繼續前行,竟沒有絲毫停留。老鈕瞅準機會,將要拉開手榴彈引線時,冷不防兩名日軍出現在日本坦克兩側,老鈕趕緊甩槍射倒其中一個,另一個馬上開火了,老鈕的肩膀一麻,要倒沒倒時他看到開槍打中他的日軍胸部爆開一朵血花,一定是水渠中的戰士緊要關頭開了至關重要的一槍。老鈕仰面躺倒,隆隆前進的坦克就要碾過他的身子了,他趕緊拉開手榴彈引線,就地一翻,險險的躲過履帶的碾壓。集束手榴彈將要爆炸了,他趕緊將危險品送到履帶上。集束手榴彈隨着滾動的履帶移向車體前方。
幾發子彈貼着老鈕的身體打在車體上發出鏗鏘脆響。日軍步兵已發現了這個不懼死的中國人,只是爲了規避水渠中另一撥中國人的射擊,他們沒能發揮出本來的射擊水平。老鈕忍着肩膀的劇烈疼痛往遠處翻滾而去,剛跑出不到五米,坦克那邊發生爆炸。一陣爆炸引起的風暴將老鈕頂出多遠,直到一處低窪才停下。老鈕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又受了什麼傷,只因他看得到藍天白雲,他確定他仍活着,至少暫時還活着。
日本坦克的爆炸讓整個日軍步兵的散兵線都是一頓。炸斷的履帶無精打采地滾落在車前,車內人員一陣眩暈。但此種強度的爆炸不足以讓坦克徹底喪失戰鬥力。很快,不能動彈的坦克又開始朝着中國人開槍放炮。
日軍步兵繼續衝鋒。
幾名日軍發現伏臥一處低窪中的老鈕,開始不依不饒的追殺,其中包括一挺歪把子機槍。老鈕原本被壓制在地面動彈不得,眼看着一排機槍子彈就要掃到他的齊腰處,趕緊往一側翻滾規避。這一動讓他的身子徹底暴露在步槍彈道上。至少兩發子彈擊中了他的身體。他大叫一聲,饒是怒氣沖天也無法再挪動身子。
水渠中的戰士見狀無不焦急萬分。有幾個認爲已無法抵擋猛烈的槍炮轟擊和日軍持續不斷的攻擊前進,想往後面撤退,但剛從水渠中探出半個身子便被密集的彈雨擊中。
“都別慌!繼續打他狗日的!拼一個夠本!殺兩個賺翻!”隊中僅剩的一個老資格戰士吼叫着。
履帶損壞的坦克被當做固定碉堡,在槍炮掩護下,日軍步兵越衝越近。步兵分隊漸漸超過坦克,交替掩護、躍進攻擊。老鈕的隊伍已折損大半,並且仍在不斷傷亡。走了這一路,經歷了無數險惡和磨難,嚴寒、飢餓、殘酷的戰鬥,都沒能讓這支小隊付出如此慘重的傷亡。在毗鄰松花江的沖積平原上,面對步坦協同分隊的瘋狂攻擊,這支小隊眼看着要全軍盡歿。
就在這時,被當做固定碉堡、正在向水渠中抗聯戰士瘋狂潑灑彈藥的坦克,車體內突然爆出一團濃煙。光比聲快,爆炸聲傳來時,濃煙已騰起老高。
抗聯戰士看見一個蹣跚的身形從濃煙中衝了出來,跑了幾步再次跌倒。是先前被步槍擊中的老鈕,他拼着一股力氣,在步兵分隊超過坦克衝向水渠後,他靠近坦克,通過敞開的艙門,將自己的光榮彈扔進了車艙。
日本坦克手在一心一意掩護步兵同伴進攻,一顆冒着煙的手榴彈被丟進車艙,竟無人發現!
手榴彈爆炸,引發了車內備用彈藥的連環爆炸。很快,雙方士兵看到那輛囂張異常的步兵終結者再度爆出濃煙,炮塔幾乎被整個掀掉。
這一變故,使得日軍火力驟然減弱。更讓日軍大感不妙的是,竟有成片的子彈自他們身後打來!有日軍大聲提醒同伴,背後出現了另一批武裝分子,正往他們這邊且衝且打!
端木彧跑到老鈕身旁伏下,吼道:“老鈕!你中槍了?堅持住!沒打中要害!”
老鈕疼得喘不過氣來,話語斷斷續續:“肋條……挨……了……”
端木彧揚起鏡面匣子往日軍那頭打了幾槍,他隊裡的戰士紛紛從兩人身邊衝過。日軍開始退卻,連戰死同僚的屍體也不顧了。抗聯戰士也不追趕,端木彧的人衝到水渠附近,告訴九死一生的戰友,出來吧,鬼子退了。
端木彧開始以十分業餘的手法幫老鈕處理傷口。老鈕:“支隊……你咋樣……啊?”
端木彧十分簡要地說:“若不是支隊的近百號人聚在一起太扎眼,我真希望咱們是一起突圍的!”
老鈕的戰士全部聚攏過來,聽着端木彧的話,看着痛苦不堪的老鈕。再看看身邊還活着的戰友,本來收編了反正的僞軍,隊伍壯大了,但這一場平原上的死扛硬頂之戰,犧牲了太多戰友。是啊,若不是近百號人聚在一起太扎眼,不好糊弄,也許好多戰友不至於犧牲。端木彧會講一口流利標準的日語,支隊上下又都是統一制式的關東軍棉服和武器,至少外觀上與日軍不是那麼好區分。就因爲關東軍的討伐力度和包圍強度,他們只能分散突圍。而跟着端木彧一起突圍的隊員,無疑是幸運的,到現在,除了有兩名戰士在轉移途中因寒冷和飢餓死去,其餘人都還安好。
端木彧又說:“就快到二道溝了,老鈕,你堅持一下,等找到老張的密營就好了。”他命令他的戰士:“擔架!”
早有手腳麻利的戰士做好了簡易擔架,端木彧和一個戰士將老鈕擡上這個很簡陋的擔架,老鈕發話:“俺……惦記……”
端木彧擡起擔架,說:“沒事的,龍凱、山豹和老羅都是經驗豐富的老戰士,他們可能都到二道溝了,或許,或許已經跟老張在一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