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昌全略一思考,道:“此事沒有什麼大不了,你回去以後,就將此案正式報告市委市政府,等到市委市政府給省裡打了報告以後,我再正式同宣傳部和沙州市委談話。”
按照這個程序,越級彙報一事就不成爲問題,只是若朱民生接到市委市政府報告以後,也親自給蒙豪放彙報,越級彙報一事還得穿幫。
侯衛東心有隱擾,不過也只能如此了,道:“從我的個人直覺來說,方傑並不是唯一的涉案人,我想馬上就趕回成津縣,與公安局一起研究此案,看能不能擴大戰果。”
“你這個想法有根據嗎?”
“沒有法庭意義上的證據,從許多旁證可以作出符合邏輯的推斷,特別是方傑失蹤一事,讓我覺得撲朔迷離。”
“具體案子我不管,你自已下去把握。”
周昌全又交待道:“蒙書記講了四層意思,其中第三條就是要保護在一線工作的幹部,毛主席說過,保存自己是爲了更好的消滅敵人,章永泰是前車之鑑,你千萬大意不得,特別是在半閉小磷礦這個過程中,很容易激化矛盾。”
“謝謝周書記,我會小心的。”
回到了成津縣,侯衛東沒有回縣委,驅車趕到了縣公安局。
鄧家春剛剛從昆明回來,滿臉憔悴,頭髮凌亂,唯獨一雙眼睛閃閃發亮,就如一隻在草原深處覓食的餓狼,見了侯衛東,道:“這小子東躲西藏了一年時間,心理防線脆弱得很,審了一個小時,他就竹筒倒豆子,徹底交待,除了章書記這個案子,他還提到了不少案子,如今刑警隊全體出動,按線索抓人。”
“幕後指使人就只有方傑嗎?他還提到其他人沒有?”
“章永泰案件只能追到方傑,但是二、三年前的打架鬥毆案子與李東方頗有些關聯。”
侯衛東搖頭道:“找不到方傑,此案就只能到此爲止。”
鄧家春自然明白此點,他很有些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勁頭,道:“方傑失蹤之前一直跟朱瑩瑩在一起,要想找到線索,還得從朱瑩瑩哪裡着手,我準備親自與朱瑩瑩談一次話,看能不能挖出點有用的線索。”
侯衛東若有所思地道:“我們可以換一個思路,方傑失蹤,誰能從中受益,誰就有作案最大嫌疑。”
“我從警二十多年,看到千奇百怪的案子多得很,有的案子根本就沒有動機,從受益者入手,只能算是一種思路,我們還得具體研究。”在具體案子上,鄧家春不肯遷就於侯衛東的思路。
侯衛東就套用了周昌全的話,道:“具體案子我不管,你自已把握,我只提醒一件事情,成津公安局有內鬼,這事對於今後開展工作很不利,有些關鍵環節可以考慮動用沙州刑警。”
這也正是鄧家春最惱火之事,他罵了一句,道:“只要揪出了這個內鬼,老子非得痛打他一頓。”
說到這裡,鄧家春突然想起了一事,道:“這些天,城裡城外甚至在沙州都出現了不少尋人啓事,是老方縣長貼出來尋找方傑的,他懸賞五萬元。”
侯衛東對於此事有些感嘆,道:“老方縣長的心情我完全理解,可是追根溯源,方傑走到這一步,與家庭的溺愛有着直接的關係。”
回到了縣委辦,侯衛東把縣委辦主任谷雲峰叫到身前,吩咐道:“章書記的車禍是人爲所致,有人在汽車上作了手腳,現在此案已破,你跟公安局聯繫,儘快形成文件上報市委市政府。”
縣委辦谷雲峰半天合不攏嘴,結結巴巴地道:“還真有這事,以前就聽過小道消息,我還不相信。”
侯衛東揮了揮手,道:“你趕快去和鄧局長聯繫,稿子寫好以後,我要看。”
谷雲峰飛一般地回以自己辦公室,與鄧家春聯繫上以後,爲了節約時間,帶着秘書科的小谷來到了公安局,利用了公安局現成的材料,很快將上報市委市政府的稿子寫完。
看了谷雲峰送來的文稿,侯衛東從筆筒裡取過派克筆,一字一句地看着文件,修改了好幾處,修改過後,又讀了一遍,這才讓谷雲峰打印以後送到市委。
等到谷雲峰離開,侯衛東又撥通了洪昂的電話,將事情報告了洪昂,洪昂反應很敏捷,立刻就問道:“周老闆是否知道此事?”侯衛東沒有隱瞞,道:“我得到此消息之時,恰好在嶺西,就報告了周書記。”
洪昂是章永泰一案的知情人,同時他又是朱民生身邊之人,他叮囑道:“章永泰是省委指定宣傳的因公殉職的典型,而且是蒙書記親自定的典型,現在事實與宣傳不一樣,到底會出現什麼影響誰也說不清楚。”
侯衛東有意無意地將與蒙豪放見面這個細節隱瞞了,道:“這很正常,當時案子沒有破,只能認定爲車禍,如今破了案,算得上正本清源,最多就是不特意宣傳。”
洪昂道:“朱書記到成津說的最多的就是民生集中制問題,凡是有違民主集中制的人和事,他最不能容忍,你最好親自給朱書記報告此事,這是態度問題。”
“這事和民主集中制關係不大嘛。”
“每個人心目中的民主集中制不同,現在最關鍵是朱書記心目中的民主集中制。”洪昂沒有過多解釋,道:“朱書記今天下午恰好沒有什麼具體安排,你趕緊過來,我給你安排彙報時間。”
等到侯衛東趕到沙州之時,已是中午一點,谷雲峰只比侯衛東早出發十來分鐘,在半路上就接到了侯衛東電話,因此他提前到新月樓前的海陸空餐館訂了房間,等着侯衛東。
侯衛東來了一會,秘書長洪昂也來到了餐廳。
侯衛東故意輕描淡寫地道:“昨天晚上破了案子,今天就親自來報告,秘書長,成津縣委的態度還算端正吧。”
“如果在昨天晚上就打電話給朱書記,此事就完美了。”
“昨天晚上還在審訊,嫌犯交待之時已經在十一點過了,在深夜怎麼敢打擾領導休息。”
“這個理由倒也說得過去。”
谷雲峰不知道此事內情,聽到兩位領導的對話,有些稀裡糊塗,暗道:“這分明是一件好事,怎麼兩位領導心情蠻沉重。”
下午上班以後,侯衛東準時趕到了沙州市委,他先到了秘書趙誠義的辦公室,趙誠義站起身,指了指隔間,輕聲道:“朱書記和黃書記在等你。”
侯衛東暗自納悶:“黃子堤到這裡做什麼?”朱民生初來沙州,對情況還不是很熟悉,有些事情含糊一些也就過去了,可是黃子堤是地頭蛇,又久居中樞機構,要糊弄並不容易。
從趙誠義辦公室走到朱民生辦公室,只有短短几步,侯衛東每走一步都會閃過一個想法,他和趙誠義一起走到朱民生辦公室之時,已經修正了彙報策略。
侯衛東儘量客觀地道:“章永泰書記之死很早就存在着爭議,有人認爲就是一起普通交通事故,也有人認爲是遇害,其兒女章竹章鬆堅持認爲是遇害。”
“……省委市委都高度重視此事,省公安廳還專門派出專家進行了現場鑑定,雖然有疑點,卻並不足以支持遇害的結論,最終還是認定章永泰之死是車禍,但是這個疑點始終存在。”
“……在整頓磷礦過程中,成津公安局發現了一條線索,有一位修理工涉嫌章永泰車禍案,成津刑警根據這條線索在廣西雲南等地進行了蹲守,終於破獲了此案……”
黃子堤用讚賞的口氣道:“成津公安局能偵破此案,絕對不是僥倖,他們決心很大,根據一條線索就守候了數月,我建議給成津刑警記功,如果所有沙州刑警都有這種精神,那麼刑事案件破案率也不至於低至百分之三十。”
侯衛東解釋道:“當時這條線索沒有經過證實,所以沒有上報沙州市委,我的想法是絕對不放棄任何一條線索。”
朱民生和章永泰沒有什麼感情,章永泰對於他來說就是一個符號而已,他考慮得更多的還是政治影響,道:“當年全省宣傳章永泰,是省委蒙書記親自作出的決定,現在全省上下對章永泰的先進事蹟耳熟能詳,此案偵破反而會使得省委有些尷尬和被動,而省委作出決定是依據市委上報的材料,所以我們得認真斟酌。”
說到這裡,朱民生露出沉思的表情。
侯衛東心提到了嗓子眼裡:“如果朱民生要親自向蒙豪放彙報,越級上報的事情就鐵定穿邦,在朱民生眼裡,自已肯定就是一個帶頭違反民主集中制的傢伙。”
黃子堤心思靈動之極,又對章永泰之事頗爲了解,他料定侯衛東早就將此事報告給了周昌全,但是並沒有想到此事蒙豪放已經下了結論,眼珠一轉,有了一個主意,道:“朱書記,周省長對章書記的事情很關心,多次在常委會上痛心疾首地提起此事,此案偵破是大好消息,他聽到一定會很高興。”
黃子堤所說合情合理,侯衛東無法反駁,有苦難言。
侯衛東和黃子堤的目光就集中在朱民生臉上,等待他最後的決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