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大慶的家並沒有安在大石鄉,而是石林縣城裡。
下了開河到石林的班車,秦愛民便在汽車站附近的一間招待所要了一個單間,十餘平米的小房間除了一張普通的漆木牀外便只有牀下的大瓷盆了。
將菸酒塞到牀底,洗了把臉,然後在縣城裡轉了轉,等到夜色將黑,在附近飯館裡隨意點了份快餐添飽了肚子,之後秦愛民右手提着茅臺,左手提着兩條笑開口就着夜色便直奔楊大慶家。
石林縣城並不大,汽車站又正好位於縣城中心,雖然依然下着雪,路面上也到處都是積雪,但秦愛民依然只用了不到十分鐘便走到了楊大慶家樓下。
按楊大慶的習慣,每天天黑之後纔會坐着鄉里唯一的一輛桑塔那趕回家,每天早上七點半便會準備走出家門趕回鄉里,而那輛唯一的桑塔那自從落戶大石鄉開始便一直是書記大人的坐駕。
果然,沒過多久那樣熟悉的桑塔那便輕輕的在樓下停了下來,楊大慶裹着軍大衣快步從車內跳了出來。
“老牛,明天你中午以後再過來接我回一趟鄉里,上午你就在家裡陪陪老婆孩子,幫家裡買點年貨。”
桑塔那的司機姓牛,四十來歲,也算是大石鄉的老人了,據說從退伍回鄉之後便一直跟着楊大慶,楊大慶當了鄉長之後便一直是楊大慶的專職司機,話雖不多,但跟秦愛民卻異常的談得來,楊大慶的作息安排都是老牛告訴秦愛民的。
看着桑塔那緩緩的滑入雪夜之中,秦愛民連忙拎着東西追上了已經快要走上樓道的楊大慶。
“書記。”
楊大慶有些奇怪的轉過頭,一見秦愛民,雖然有些奇怪但卻並不怎麼吃驚。
“愛民同志。你怎麼在這裡。等了多久了。怎麼不上樓啊。你阿姨不是在家裡嗎。”
看着楊大慶還掃了一眼秦愛民提在手裡地東西。
秦愛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隨後一臉謙卑地道:“我正好剛到。沒想到居然恰好碰到書記回來。”
笑了笑。這番話秦愛民當然知道楊大慶不會當真。
“我今天這不是剛從家裡過來。結果沒趕上去鄉里地班車。於是就想先來給您跟阿姨拜個早年。”
楊大慶臉上是一臉地微笑。“好了。進屋裡再聊。這天冷得實在是讓人受不了。”
楊大慶的老婆比楊大慶小十來歲,看上去卻只有大約四十歲的樣子,一見秦愛民跟着楊大慶走了進來那是眉開眼笑,也不知是看着秦愛民心裡喜歡還是看在秦愛民提着的兩個袋子的份上。
叫了聲阿姨,拜了個早年,秦家民終於在火爐邊的沙發上坐了下來,短短的幾十分鐘,雖然秦愛民身體不錯,衣服也穿了不少,但在寒風裡也確實凍得夠嗆,這還多虧開河的冬天比起北方來說不算太冷。
欠身接過一杯熱茶,秦愛民故做好奇的打量了一番房間,雖然楊大慶在大石鄉呆了大半輩子,但大石鄉經濟一直不怎麼樣,所以楊大慶家裡還算樸素,並沒有什麼奢華的東西,如果要說值錢的東西那就只有那臺二十一寸的電視機跟牆上幾副似乎出自名家的字畫了。
楊大慶雖然只讀過夜校,但好字畫卻是大石鄉出了名的,其中不乏有人背後罵楊大慶老鼠背龜殼,裝大王八。
“愛民啊,你來大石鄉也快半年了吧。”
秦愛民聽了這話首先是一愣,平日裡楊大慶書記可從來都是同志不離口的,這稱呼裡少了同志兩字一時間還讓秦愛民有些不適應了。
“出了節就半年了。”原本就苦於找不到話題的秦愛民當然是立即答腔了。
“半年了,這日子過得可真夠快的。”說完楊大慶還不由的發出了一聲嘆息,到了他這個年紀,這日子確實是數着過了,半年時間對於年輕人來說也許算不得什麼,但對於五十八歲的楊大慶來說卻絕對是覺得太快了。
“你是我們鄉第一個大學生,你有沒有什麼具體的想法啊。”
秦愛民總感覺今天的楊大慶書記有些奇怪,特別是這具體的想法到底應該是什麼想法就讓他有些摸不起頭腦,但他還是連忙道:“年後我準備看能不能想辦法爲我們鄉里拉幾筆投資,特別是水泥廠的事情,我覺得我們鄉在這方面大有可爲,只要建了廠,我相信我們鄉用不了多久就會來個大變樣。”
水泥廠的事情是秦愛民下到大石鄉後便力主的,畢竟大石鄉到處都是石山,石灰石資源異常的豐富。
楊大慶一聽這話,直接搖了搖頭,“水泥廠的事情我這半年也不是沒有努力過,不過縣裡已經有了市水泥廠,所以縣裡並沒有打算再建一座水泥廠。
一聽楊大慶這話,秦愛民暗地裡不由撇了撇嘴,石林縣確實有一座水泥廠,而且歷史還不是一般的久,算起來已經有三十多年時間了,不過這家水泥廠生產出來的水泥品質實在是讓人不敢恭維,就連大石鄉老百姓建房都大多願意買貴好幾塊錢一包的外市水泥。
“書記,就市水泥廠生產出來的那些水泥,修個路,一壓就碎,砌個柱子,沒過幾天就開裂,就連砌個水池泡上幾天都一塊一塊的往下掉,除了我們市裡偶爾還會買上他幾包,他還能往外銷嗎,就連市裡,好多工程都指明瞭不要他們廠產的水泥。”
開河市水泥廠雖然在石林縣境界,卻是市管企業,楊大慶對這家水泥廠並不陌生,在十幾年前那個計劃經濟時代,楊大慶還經常爲了能從水泥廠裡多爲鄉里搞出幾包水泥而大傷腦筋。
而到了後來的市場經濟時代,這情況就立馬反過來了,成水泥廠爲了讓地方多要幾包水泥而大傷腦筋。
不過那幫孫子也確實夠孫子的,十來年下來,硬是一點變化也沒有,水泥質量不過關也不想辦法改正,前後兩任廠領導只知道成天在市裡轉悠,原本的老底子花了個精光,廠裡的工人卻是越來越揭不開鍋。
“這情況市裡縣裡都清楚,但市水泥廠畢竟放在那,再建新的水泥石市裡縣裡都說不過去,這半年我也不是沒有給市裡縣裡打報告,可惜上面也難啊。”
說完,楊大慶沒等秦愛民接口,又接着道:“水泥廠的事情先不說,今天其實我正好有別的事情需要找你談。”
停了停,在秦愛民的好奇中,楊大慶深深的看了秦愛民一眼,之後才道:“李副鄉長已經不能繼續工作了,縣裡正在研究讓誰來接替李副鄉長的工作。”
秦愛民暗暗的撇了撇嘴,那位可憐的李副鄉長雖然秦愛民一直還沒有機率去探視,但據說屬於大面積三度燒傷,這副鄉長的工作肯定是沒法繼續了,鄉里早就在討論誰就有可能成爲下一位倒黴的分管計生的副鄉長,據說鄉里的所長主任們這些天都是成天擔驚受怕,就怕這活落在自己頭上。
“縣裡的意見是在我們鄉內選拔一名合適的人選,這些日子我也一直在考慮誰比較合適,我想聽聽你對計生工作的看法?”
一聽楊大慶最後一句話,秦愛民簡直是嚇了一跳,在大石鄉,乃至整個石林縣,據說從來沒有一個分管計生的副鄉長是能夠更進一步的,以至於私下裡大家都稱計生副鄉長爲終生副鄉長,而聽楊大慶話裡的意思,似乎有想把這個活讓自己挑上的想法。
“書記,這計生工作我一個剛從學校出來的單身漢能有什麼看法。”秦愛民想也沒想,直接將楊大慶的話頭推得是一乾二淨,到了這時候,跟楊大慶拉好關係的念頭直接被拋在了腦後。
楊大慶深深的看了秦愛民一眼,“再過兩年我就到退休年限了,有可能明後兩年哪個時候我就會先從書記的位置上退下來,到時一個副鄉長可是很有可能更進一步。”
停了停,見秦愛民依然裝糊塗不搭這個話,楊大慶終於忍不住了,道:“你這小同志怎麼這麼沒有計劃呢,如果你接了這個副鄉長,一年後我一旦退下來,餘鄉長接我這個書記的位置,以你的文憑跟級別完全可以成爲大石鄉鄉長,這對你可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秦愛民愣了,完全被楊大慶這麼一番平易近人的話給嚇住了,半年來,一直習慣於楊大慶官腔的他實在是想不到楊大慶還有如此平易近人的時候。
“我知道,計生工作確實很難,但正因爲他很難,所以也更容易出成績,只要你能想辦法解決鄉里的超生問題,我可以肯定,這鄉長的位置絕對是你的。”
秦愛民心裡有稍許的心動,對於楊大慶的這番話他雖然說不上全信,但也絕不是完全不信,但對於大石鄉的計生工作卻又完全沒有任何信心,想讓大石鄉那些帶着匪氣的村民不生兒子,那簡直就是不可能中的絕不可能。
到了這個時候,秦愛民也顧不上楊大慶到底是好心還是壞心了,接口道:“書記,我們鄉的計生工作您還不清楚嗎,那簡直就是一個火坑啊。”
“火坑怎麼了,你這個大學生是白當的嗎,難不成你就不能想一個辦法解決!”
說到這裡,楊大慶的話停了停,“實在不行,你想辦法穩一兩年難道還做不到?”
聽了楊大慶如此低姿態的這句話,秦愛民總算是感覺到了一點對方的好心,不過秦愛民依然不敢完全相信楊大慶,誰知道楊大慶是不是在故意誘他進火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