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之後,船總算是平安到了月口。和蘇河相比,月口河面寬廣許多,不過水流倒還湍急一些,船身雖大,此時也有些搖晃起來。不過衆人白日裡累得狠了,對這輕微搖晃絲毫感覺不到,除了宋家部分家僮,其餘人早已經沉沉睡去。
在這一片寂靜之中,船上居住區的一扇房門突然打開,一道娉婷的身影從裡面出來,左右探頭看看之後,小心謹慎的走到甲板上,而後在亭子背面的欄杆前停下,不比甲板上經常有家僮經過,那裡很少有人涉足。
河風迅疾且冷冽,好似含着冰渣子一般吹在人身上刺骨且冰寒,那人雖披着厚厚的大氅,還是瑟縮了幾下,抱着雙臂頻頻看向船上的居住區。
又過了片刻,遠遠的終於有一個人影走了出來,那人身量不高,也沒穿着厚衣裳,寒風中卻走得穩穩。半響,來人終於也走到欄杆前,月色下神情依舊溫柔,不過此時卻帶了些隱隱的急切。
“四阿姊,你先前說有事相告,可是真的?”
“什麼真的假的?”殷蘿早等得不耐煩,心浮氣躁之下也忘記了白日裡好不容易堆砌的親切溫和的形象,怒道,“殷暖你排場倒是挺大的,竟敢讓我等這麼久。”
殷暖對她突然變臉倒是沒什麼反應,只是對自己站在這裡的目的比較感興趣。
“四阿姊你先前說的關於水奴身世一事,到底是什麼意思?”
殷蘿冷哼道:“你倒是對你那賤婢上心的很,不過一句玩笑話就巴巴的冒着寒風跑來了。”
“玩笑話?”殷暖薄脣輕抿,眉頭微微皺起。殷蘿斷不是會無聊到跑來這裡吹冷風就爲說句玩笑的人,心裡不覺有些警惕起來,“既是如此,四阿姊,你喚僕來此總歸是有個目的的吧?”
“目的?”殷蘿忽然有些陰測測的撇嘴一笑,“我果然沒低估你,直接就一語中的。確實是有目的的,不然你以爲我抽風了跑這裡來陪你吹西北風?——殷暖你說,這裡水流湍急,又是在宋家的船上,就算有人出了什麼意外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四阿姊這是什麼意思?”
殷蘿忽然湊近他耳邊,一字一句低聲道:“就是告訴你要……”殷暖還沒反應過來,她忽然退後一步,急聲吐出這句話的最後兩個字,“小心!”
背後突然被人猛力的推了一下,殷暖反應不及,整個人滾出欄杆外,掉進水流湍急的河水裡。而後頭不知砸在什麼東西上,一陣刺痛之後,眼前便開始模糊起來。
殷蘿趴在欄杆上看向河裡,天色昏暗看不清什麼情形,不過人體落水的聲音還是很清晰的在她耳邊響起,她鬆了口氣,終於放下心來。
“四、四娘子。”推殷暖下水的婢女雲秀渾身戰慄,幾乎快要站立不住,“五、五郎君他確定是掉、掉下去了嗎?”
“廢話。”殷蘿不滿的道,“不是你推的嗎?還能有假?”
雲秀聞言雙膝一軟直接跪倒在甲板上,“婢子竟然殺、殺了五郎君,四娘子,若是、若是被人知曉的話……”
殷蘿不耐煩的一腳踢在她身上,“你怕什麼,人都死了,還會被人知道不成?滾開,小心我連你一起推下去。”說着雙手抱臂顫抖起來,不滿的說道,“都怨阿母吩咐的這什麼任務,可冷死我了!”
雲秀素知她向來輕賤家僮性命,最是說到做倒,當下也不敢再反駁,打起精神咬牙起身伺候殷蘿回房歇息。
甲板上很快又恢復之前的一片寂靜,只剩下河水奔涌的聲音見證着方纔發生的一切。兩人誰也沒有注意,就在殷暖掉進水裡的時候,甲板上亭子的另一邊,“撲通”一聲也有一個人無聲的跟着跳下。
一夜無事,次日宋元衣方從睡夢中醒來,便聽見甲板上一陣喧鬧聲。而後伺候她的一個婢女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
“怎麼回事,外面在吵嚷什麼?”
“稟、稟娘子,殷家五郎君失蹤了。”
“什麼?”宋元衣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你剛說什麼,再說一遍?”
那婢女偷偷瞄她一眼,又低聲道:“殷家五郎君失蹤了。”
呼吸一窒,慌忙簡單梳洗完畢,宋元衣邊往甲板上走邊說道:“你們可都找過了?這船就這麼點範圍,殷家五郎君能到哪兒去?”
“找過了。”那婢女跟着她往外走邊說道,“殷家家僮前前後後已經找了無數遍,都沒看見人影。”
宋元衣心裡一沉,慌亂的感覺甚至比昨日直面水匪時更甚,這四周都是水,若是不在船上,人還能到哪兒去?往壞處想,就算人真的掉進了河裡,也不知是昨夜何事掉的,船已經航行了一個晚上,又能向何處尋人去?
甲板上,殷昕殷蘿殷嬰等人都在,正趴在船舷上四處張望,衆人都是一副衣衫不整慌忙出門的模樣。
宋元衣忙走過去,殷昕看見她,神色慘淡的招呼道:“宋娘子!”
宋元衣急急問道:“可有找着什麼?怎麼回事?”
殷昕搖頭:“一點蹤跡也無,不只是殷暖,他的婢女水奴也不見了蹤影。”
“什麼?”心裡又是一驚,宋元衣幾乎說不出話來。不只是因爲人是在她宋家的船上失蹤的,只怕之後難辭其咎,更是因爲她對那對主僕印象很好,實在接受不了這兩人會出什麼意外。
殷蘿聽見“水奴”二字時心裡便有些奇怪,她努力回想昨晚情形,實在想不出這人是什麼時候不見的,只擔心這賤婢別讓她的計劃出了什麼岔子纔好。
“阿蘿。”宋元衣問道,“昨夜你可聽見什麼動靜嗎?”
“啊?”殷蘿猛的驚醒過來,臉上瞬間換上一副悲傷的神色,抽噎着搖頭道,“我什麼也沒聽見。宋阿姊,怎麼辦?阿暖是不是掉進這河裡去了,這河水這麼深,他會不會出了什麼事啊?”
“你胡說。”宋元衣還沒說話,阿元的聲音便從船舷外傳來,“五郎君和水奴阿姊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會沒事的。”
阿元順着繩索爬上船舷,殷嬰伸手把她拉上來。
“怎麼樣?”
阿元搖頭,眼圈紅紅的哽咽道:“船艙裡我都找過好多遍了,還是沒看見五郎君和水奴阿姊的蹤影。”
宋元衣聞言眼眶立即紅起來,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掉。殷蘿本來正打算呵斥阿元的態度,見此情形也只好按捺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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