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臺上有什麼東西徐徐升起,子嬈看了一眼,轉頭閉目。她知道那是子羿,很想立刻衝上前去將他從那個女人手中奪回,但是現在只能等待。此時的婠夫人可以任意操縱數量龐大的鬼師,如果不借助子羿,面對安歇越殺越多的屍體兇猛殘忍的異獸,哪怕是傾盡整個九域的兵力,他們也沒有任何機會將婠夫人殺死,所以唯一的辦法便是趁她毫無防備之時出手,救出被她控制的含夕,那麼鬼師不攻自破,才能去除這一恐怖的禍患,真正保得子羿平安。
“當她元神受創的時候,你便立刻上去救人,不管這裡發生什麼事,千萬莫要遲疑。”子昊在水榭中盤膝而坐,沉聲吩咐。這是婠夫人已停止舞動,臺下羣蛇死傷殆盡,唯餘滿地血腥,彌天血色。當婠夫人徐徐走向子羿,身上升起幽異的光芒時。子嬈握着子昊的手猛然一震,只覺得一股尖銳的衝擊直抵心神,彷彿將整個人心臟生生撕裂。時間所有悲傷、痛苦、絕望、恐怖、怨恨都字那裂縫中瘋狂涌入,僅僅因真氣想通便有這樣的感覺,可想而知與之正面相抗的子昊現在正承受着怎樣的衝擊。
黑暗中子昊靜坐在地,仿若老僧入定,除了臉色微微蒼白,看不出什麼異樣。玉臺上,子羿面對婠夫人心神的侵蝕,只覺得被一股邪異的力量向深淵捲去,心裡痛苦到極點,難過到極點,難過得想要憎恨所有人,想要毀滅這世間的一切,包括自己,但是忽然間,有股強大的力量涌入心海,那樣平和寧靜,那樣透徹清明。他立刻感覺到那是師父的心神,亦同時察覺那其中包含的深切的感情,對他,對孃親、對父王、對韻兒的爹孃,甚至對很多素不相識的人,那種感情溫暖浩瀚,似乎可以包容天地萬物,因爲平靜而強大,因爲深刻而銳利,就像澎湃的海浪,向着之前那股邪異的力量涌去。
子羿藏在身上的黑曜石瞬間透出燦爍的光芒,將他周身重重籠罩。婠夫人忽然厲聲慘叫,踉蹌後退。水榭中,子昊身子亦是劇烈一震,張開眼睛,低聲喝道:“救人!”石臺上,婠夫人霍然扭頭,看向他們藏身之處,臉上表情憤怒如狂。她在毫無防備的情況被子昊以選通真力衝襲元神,當場重傷,口鼻耳目中皆溢出血來。子昊心神遭金鳳石反擊,同樣受傷不輕,滿口鮮血噴在地上,險些便失去意識。
子羿身上靈石的光芒時隱時現,變得極不穩定。子嬈知道只要耽擱片刻,婠夫人便可能將子羿生生斃於掌下,在子昊“救人”二字剛喝出時,便已縱身向玉石臺撲去。婠夫人發現敵人蹤跡,尖聲長笑,隨着她淒厲的笑聲,水榭狂濤翻涌,投起一個個洶涌的漩渦,忽然間,一跳巨大的銀蛇伴着驚天水柱騰空而起。蛇頭上,一個紅衣女子衣發繚繞,緩緩升上半空,輕身一轉,那銀蛇張開巨口,向着子昊所在的水榭衝下。
婠夫人喚出含夕拒敵,目中邪芒大盛,倏地轉身,擡手便往子羿頂門擊落。子嬈落足玉臺,一起一落,一道流光閃電般射向婠夫人。半空中光芒暴散,婠夫人縱聲尖叫,子嬈撲向子羿,抱着他向側滾去,左手千絲飛出,化作數道光芒,連檔婠夫人含怒攻來的殺招,匆忙中瞥見水榭那邊的情景,不由駭得魂飛魄散。
原來那自御湖中現身的銀蛇頭生怪角,赤目如電,並非他物,正是十幾年前她與夜玄殤層在魍魎谷遇到,險些喪命其口的燭九陰。當年那怪蛇被夜玄殤剖腹取膽,爵跡世間,卻不料過了這麼多年,含夕竟又重新尋到了這樣厲害的靈物。湖面上巨浪衝天,燭九陰撲下之時,子昊反手在地上一撐,飄身疾退。那水榭被巨蛇掃中,轟然沉毀,四分五裂。滿天飛浪如雨,子昊踉蹌落地,重傷之下妄動內力,心神一陣空虛,扶着一棵大樹站穩,耳邊呼嘯聲急——那燭九陰一擊之後潛入湖中,接着再次衝出水面,巨口陡張,帶着丈餘高的水浪向岸上撲來。
子嬈眼見子昊遇險,當真心急如焚,幾次想要搶下玉臺,但婠夫人近乎瘋狂的攻擊令她根本無法脫身,只有護着子羿一味躲閃。婠夫人元神遭受重創,神智漸失,招招都抓向子嬈懷中的孩子,口中不斷叫道:“還我女兒!還我女兒!”月光下,她長髮飛散,七竅溢血,樣子恐怖至極,城中傳來異獸慘戾的哀嚎,更令人毛骨悚然,心膽極寒。
夜空中,含夕輕輕舞動赤紅的衣帶,燭九陰巨大的身軀天驕如龍,岸上石臺崩裂,採木摧毀。子昊青色的身影在巨蛇翻騰的身軀間仿若一縷飛絮,似乎隨時都會被狂風絞碎,他拼着自己元神受創,以九幽玄通擊傷婠夫人,再加上連日來守護子羿,真元消耗甚巨,在燭九陰猛烈的攻擊下,雖有躲閃之力,卻無換手之機,如此下來必然堅持不了多久。
就在這時,一聲震天長嘯響徹夜空。一道玄色身影彷彿從天而降,夜玄殤及時出現在戰場,凌空一劍,向着燭九陰額上劈下。月芒四射,刺耳的金鐵交擊聲中,燭九陰仰首向天,發出一聲如象似虎的哀叫,巨大的身軀騰空而起。夜玄殤身值此物靈異,不但怪力無窮,而且周身堅硬如鐵,刀槍不入,趁着它被劍氣所驚,縱身前撲,足尖在蛇身上一點,拔起餘丈,聚起全身功力,一劍向着燭九陰左眼刺下。
那燭九陰左目劇痛,翻騰狂怒,周圍沙飛石走,湖水沖天。夜玄殤被它甩上半空,竟然鬆手棄劍,接着上升之力一個翻身,聚起剛猛無儔的掌力擊向巨蛇頭頂。他此時的功力早非十年前可比,這一掌擊下足以開山裂石,那燭九陰又是一聲怪叫,身軀向側掃去,撞得半邊琉璃花臺宮殿盡毀。
夜玄殤與燭九陰顫抖之時,瑄離也已經趕到湖畔,但站在那裡像是癡了一樣,一動不動地看着上方。夜空中,含夕背向明月,紅衣紛飛,美得似是畫中仙子,只是與那翻滾的巨蛇不同,她身上已經感覺不到絲毫的生氣,彷彿一尊冰冷的玉雕,周身籠罩着流轉的血芒,奪目攝魂。燭九陰被夜玄殤以掌力震傷,身軀狂舞,猛地轉頭向這瑄離衝去。瑄離目視含夕,衣袖微微發顫,竟全然不知躲避。巨蛇衝下,血口大張,旁邊忽然有人一把將他推開。轟然一聲巨響,瑄離原先站立的地方變成巨大的深坑,湖水洶涌灌入。子昊與瑄離一起滾開丈餘,體內真氣逆衝,勉力提氣站定。瑄離身影一閃,出現在他背後,伸手將他扶住。
子昊察覺他呼吸異常,方要回頭詢問,卻覺背心一冷,一道陰寒的真氣透體而入,心脈劇痛如割,鮮血猛然噴出。瑄離對子昊甚是忌諱,偷襲之後,立刻向後疾退,但是身形甫動,忽然頓住。子昊的手掌不知何時已經抵在他的要穴之上,雖然微微顫抖,但只要真力稍吐,隨時都可能去他性命。
“你……背叛約定……出賣我們?”子昊口中涌出鮮血,面上冷意如刀,令人望之心驚。瑄離卻擡頭冷笑,道:“背叛約定的是你,你根本就救不了含夕,卻想哄我幫你們救人。我說過會讓你們替她陪葬,你們今天誰也別想活着走出支崤城。”
子昊道:“我也說過,我會帶她回來。”
瑄離嘶聲道:“她與婠夫人已是同心同魄,你在入城之時便已察覺,這世上再也沒有人能夠就她!”
“我能。”輕輕的兩個字,自對面之人的口中吐出,低弱幾不可聞,卻有着一股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的味道:“這世上沒有人再能救她,除了我。”
瑄離似被這短短的一句話鎮住,而後仰首看着那驅使燭九陰也夜玄殤惡鬥的女子,道:“你以爲你還能救她嗎?她的一生都已毀在了你的手裡,你憑什麼還能救她?”
“憑這是我親口的承諾,現在這承諾依然有效。”子昊微微合目,從他身上收回手,便轉往玉臺方向。瑄離站在他身後,明明舉手便可以將他擊殺,但面對那清瘦的背影,竟不敢再妄動分毫。
這是婠夫人出招已經毫無章法再不復先前那般凌厲。子嬈身形連閃,隨着碧璽靈石七彩燦爍的異芒,玉臺上朵朵蓮華盛放,形成一個奇妙的陣法,將婠夫人困在中心。婠夫人厲聲尖嘯,周身金芒暴漲,驀然轉身,向着子嬈撲來。子嬈催動蓮華真氣聚於掌心,猛一咬牙,向前擊出。
金光迸射,彩芒流散。婠夫人發出一聲悽長的慘叫,被生生擊回陣心。蓮華綻放,原是世上最亮最美的景象,但在這絕美的光亮背後,婠夫人面容扭曲,雙目泣血,子嬈的眼中卻輕輕墜下淚來。
蓮華散,玄影飛,子嬈接着一擊之力,護着子羿凌空飄下玉臺,回首轉身。婠夫人在陣法中哭嚎掙扎,聲聲叫着女兒的名字。子羿靠在子嬈懷中,只見她望着那玉臺上瘋癲成狂的身影,輕聲道:“對不起,母親。”一語言盡,再不遲疑,子嬈縱身而起,在樓閣前微一借力,凌空掠向被燭九陰攪得狂浪衝天的御湖。待到御湖上方,她拂袖將子羿向外送去,自己卻如一樓幽風驀然上升。那燭九陰在半空中迎面衝來,子嬈身心急旋,擡手握住插在它左眼中的歸離劍,猛然拔出,同時叫道:“夜玄殤!”
燭九陰吃痛之下央身狂吼,夜玄殤縱身而起,反手接住子嬈擲來的長劍。長嘯如龍,一道劍光,似自九霄雲外破空擊下,天地間驚閃蔽目,血雨漫空,歸離劍自那巨蛇口中貫入,從下顎到腹部剖開一條致命的劍痕。燭九陰哀嚎着向湖中撞去,周身罡風席捲,血浪滔天。子嬈及時撲向被巨蛇迎面衝擊的夜玄殤,兩人衝破狂濤血雨,一同滾向岸邊。
四周山石俱毀,樓摧殿塌,夜玄殤落地反身將子嬈撲倒,無數飛石斷木砸在他的背上。那燭九陰張着半邊巨口衝向二人,身在半空終是力有未遂,帶着漫天血雨撞向山頭,巨大的身軀轟然墜落。靈物被毀的同時。身在半空的含夕幽靈般飄下,雙手赤帶飛舞,攜着尖利的呼嘯卷向子嬈與夜玄殤。夜玄殤不及起身,抱着子嬈連滾數週。含夕一擊不中,待要再次出手,突然渾身劇震,落在地上,抱頭尖叫。
這時婠夫人所在的玉石全然被蓮華清光籠罩,那紫色的身影在數道光柱之間像是快被融化一般。城中萬鬼齊哭,百獸哀嚎,慘厲的聲音衝破血月,迴盪在亙古蒼穹,彷彿血池地獄將摧,天地人間欲毀。婠夫人魂飛魄散的同時,含夕亦遭受同樣的衝擊,周身血衣狂舞,隨着玉臺上光華愈盛,不斷髮出駭人的慘叫。瑄離飛身撲去,抱住她叫道:“含夕,含夕,你怎麼了?”含夕雙手抓着他肩膀,目中透出血光,忽然張口便向他脖頸咬去。
瑄離大駭之下翻身滾出,含夕縱身躍起,張開十指,向着他背後插下。就在這時,夜色中傳來流水一樣的簫音,子昊倚坐在一株古樹之下,拂簫吹奏。簫韻彷彿自天際響起,如絲如縷,如霧如幻,玉臺之上清華盛亮,城中那些蠱屍不斷向着玉臺涌去,遇到那明美燦爛的光華便頹然倒地,變成一堆堆散亂的白骨,如沙化影,灰飛煙滅。含夕聽到簫音頓住身形,茫然回頭,豔戾的雙眸中幽芒流淌,漸漸泛座浮雲迷霧般的色澤。
子昊閉目吹簫,脣畔鮮血不斷滴落,已將青衣染作赤紅。隨着越來越多的蠱屍聚集,那簫音一時悠揚,一時輕柔,竟似難以爲繼。子昊元神受創在先,又被瑄離偷襲重傷,如此催動玉簫已極爲勉強。子嬈飄然落地,當即掠至他身旁,伸手抵在他背心,以蓮華真力相互。含夕側耳傾聽簫音,慢慢轉過身來,向着子昊走去。夜玄殤握劍在手,護在二人身邊,防她出手傷人,卻見她櫻脣微啓,輕聲叫道:“子昊哥哥……”
幽風繞空,紅衣飄揚,秀美的女子靜立湖畔,眼中流露出柔和依戀的神情。月華重現,玉臺上婠夫人身影破碎,幾乎消失不見,萬千蠱屍幻化塵埃。子昊簫聲微滯,鮮血溢出脣畔。含夕上前兩步,道:“子昊哥哥,你受傷了,我給你找藥去。”說着轉身飄去,落向燭九陰之旁,手起刀落,竟將一顆赤紅的蛇膽生生剖出。
那燭九陰本已奄奄一息,此時垂死掙扎,忽然暴起噬人。含夕落在子昊身邊,手捧蛇膽道:“子昊哥哥,我幫你取了蛇膽來,你快些服下,傷就會好了。”
白玉的掌心襯着赤豔的蛇膽,似將一顆玲瓏剔透的紅心託向此生刻骨銘心的那個人。子昊勉力起身,方要開口說話,口中復又嗆出鮮血,低頭掩脣劇咳。子嬈擔心他的傷勢,又怕刺激含夕,伸手替他將蛇膽接了過來,道:“這麼珍貴的蛇膽,謝謝你了。”含夕道:“子嬈姐姐,你早說是子昊哥哥需要蛇膽,我就叫白龍兒乖乖聽話了。”
子嬈不由一怔,轉頭看向夜玄殤。夜玄殤道:“含夕,你記起我們了?”含夕撇撇嘴,瞪了他一眼道:“夜大哥,你殺了我的鶴兒,傷了我的白龍兒,我要你陪我去捉金猊,不然我就跟王兄告你的狀。”子嬈和夜玄殤目光交換,臉上皆露出奇異的神情,含夕竟彷彿回到了十幾年前和他們初遇之時,魍魎谷中殺蛇去膽,嬌俏笑語,依稀仍是那個單純美麗的小姑娘,哪裡還有半分姽後的影子?
子昊服下蛇膽,調息片刻,面色略微恢復。含夕柔聲道:“子昊哥哥,你好些了嗎?你好好養傷,等你傷好了,再教我下棋。”子昊低聲咳道:“好……待過幾日我好些,便陪你下棋。”含夕面露微笑,既是擔心,又是歡喜地看着他。
城中異獸失去控制,四下嚎叫走竄。子昊扶着子嬈的手慢慢站起來,輕聲道:“含夕,這些異獸太吵了,你去他們驅散好嗎?”含夕立刻點頭道:“好,我讓他們統統走開,不吵你休息。”說着足尖一點升上半空,衣袂在月色下如水輕拂,口中發出一串若有若無的輕嘯。嘯聲隱隱傳遍大地,所有異獸低鳴應和,再不復暴躁狂亂,漸漸安靜順服。瑄離站在數步之外凝望着含夕的身影,子嬈看了看他,暗中鬆了一口氣。雖然子昊傷勢頗重,但並無性命之憂,子羿和含夕也都平安無事,婠夫人已被蓮華陣法化去神魂,鬼師之禍就此消弭,想來終於可以鬆一口氣。
子羿撲倒夜玄殤身上,夜玄殤伸手將他抱起。子嬈轉頭望向籠罩在明光深處的玉臺,輕輕閉上了眼睛。子昊知道她表面雖然決絕,但心中始終無法對婠夫人之事釋懷,擡手攬住她的肩頭,但在莫名之間,忽然感到一種不祥的氣息衝向心神。
這時候,對面高聳的玉臺突然金芒大作,陰風狂嘯,那些散落在地的白骨,遍佈四方的鬼屍不知爲何向着金芒中心瘋狂的涌去。金芒深處似有一個無底的黑洞,不斷吸噬着所有邪惡的力量,女子尖厲的笑聲伴着強烈的戾氣衝向月霄,蓮華法陣中的光芒瞬間轉黑,就連明月都被黑氣吞噬,再不見一絲光亮。
天地間邪氣翻涌,催魂奪魄。子昊面色驟變,喝道:“萬蠱反噬!快退!”然而爲時已晚,金芒全然黑化,婠夫人似人似鬼的影子帶着無數鬼哭,無盡厲魂向着衆人衝來。碧璽靈石清光陡盛,卻也無法保護所有人,子昊欲提真氣助她,靜脈頓覺劇痛,重傷之下,九幽玄通竟已無法施出。眼見黑霧摧毀萬物,身在半空的含夕突然飛身撲下,化作一道飛馳的赤芒,擊向已被萬蠱噬化的婠夫人。
血玲瓏的靈力被含夕全力釋放,甚至包括她自己的心血真元。萬蠱反噬之力不但完全吞噬了婠夫人的元神,亦將毫不留情地摧毀周圍所有活物。二十年前皇城鬼師覆滅時,曾經令得七城盡毀,草木無存,可見這逆天之行的反噬是多麼恐怖,但此刻含夕以全身真元催動射物奪虛術,竟然攝取萬獸精魂與之對抗。極致的陰氣與源源不斷的血魄相沖,雲雷滾滾,驚電縱橫,夜空下那形成蔚爲壯觀的奇景。驀然間,一道金光、一道血光雙雙向着黑雲深處的月華衝去。雲開霧散,月臨中天,靈石之光照徹九霄,如水沖流,洗向萬物。那些陰森的鬼氣、蕭蕭白骨、濃郁血影,淒厲慘叫,都在這光華之下消泯幻化,光芒中那紅色的身影亦像風中殘葉一般,字月夜深處飄然墜落。
夜玄殤等人被突如其來的強光耀得目不能視,唯有子昊未受影響,縱身接住墜落的含夕,立刻察覺她真元耗盡,已無回天之力,心中不禁黯然。含夕靠在她身前徐徐張開眼睛,見是他抱着自己,臉上露出微弱的笑容,“子昊哥哥……”她低聲叫他,如同多年前每一次夢中牽念,少女呢喃的輕語,“我終於……又聽到你的簫聲了,我好想你……我好像……做了很多錯事,你會不會怪我?”
在這回光返照之際,她似乎想起了以前所有的事情,這十年來的仇恨的支配下,那些殺戮與痛苦、血腥與空虛,那些被噩夢驚醒的夜晚,充滿了陰謀的光明。含夕身子微微顫抖,心傷無痕,卻因痛苦兒痙攣。子昊低頭柔聲道:“這不是你的錯,我並沒有怪你,今天我是來帶你回去的。”
“真的嗎?”含夕眼中輕輕流下淚來,“我要跟你回王城,那裡有好多好多漂亮的異獸……每次我用你教我的心法召喚他們,他們都會乖乖聽我的話。”
子昊想起十年來荼毒生靈的鬼師,戰禍連綿九域,當初他教授含夕武功的時候,又何曾會想到演變成今日這番局面?含夕見他不說話,急道:“子昊哥哥……我只是……只是想召喚那些異獸,那樣就不會忘記你教我的法訣……我不是想報仇,更不想殺你……你不生我氣,好嗎?”
她的呼吸繼續急促,腕上的血玲瓏光芒黯淡,似乎隨時都會消散。子昊輕嘆一聲,柔聲道:“我沒有生氣,等你好了,我再教你其他好玩的法訣。”
含夕這才放下心來,低低說道:“你不生氣,那……那你可以再吹一次簫給我聽嗎?”
樹下殘花飄落,紅衣少女凝視着男子清雅的眉目,目光漸漸變得迷離遙遠,血玲瓏逸出點點熒光,恍若赤蝶飛舞消逝在月華之中。那一日碧竹林下,江山棋局,他在薄霧深處含笑相望,青色的衣衫風吹如霧,請眸似水,是她一生男解的謎題。含夕的脣角依稀漾出一絲蒼白的微笑,手臂輕輕垂落,一粒晶瑩的棋子自她掌心滾出,落在子昊腳邊。簫音如縷,幽幽而逝,棋局終了,是宿命盡頭無邊的黑暗,黑暗中,花落塵埃,在沒有痛苦與渴望,沒有仇恨與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