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平王終於被趙琇與高楨合力說動了心。他也不提要不要復明什麼的,但已不再拒絕接受葉大夫的診脈了。在葉大夫面前,他只說請對方盡力,不需要想太多,因爲他只是希望能把自己的身體調理得好一點而已,眼睛是其次。
但趙琇看得出來,他還是希望能恢復視力,重新看到這個世界的。
她悄悄跟高楨說:“雖然王爺答應了,但你最好依舊給京中上書,跟太后與皇上說,王爺這個新年累着了,帶着大家連日查賬,身體有些不適。你在這邊給王爺尋了個醫術不錯的大夫,想好好給王爺調理一下身體,所以暫時不能回京。我大膽地說一句,如今海傍大壩的案子牽連甚廣,真要審起來,說不定要拖上三五個月,王爺的身體恐怕吃不消。等案子事畢,他必定又能得好大的名聲,就怕宮裡那位不知會怎麼想。王爺累着了自己,耽誤了治病,又惹來猜疑,簡直是得不償失,不如索性上書請辭算了。讓皇上另派心腹大臣來辦案子,得罪人的事叫別人做去,王爺先把自個兒治好了是正經。橫豎有曾侍郎在,案情已經被揭開,證據又齊全,皇上不可能派個不靠譜的人來處理這等大案,讓有罪之人僥倖逃脫。”
高楨想了想,覺得也對。堤壩案發展到今天,在江南也算是傳開了,朝中也早已聽聞,被捲進案中的朝臣、地方官員與世家大族不知凡幾,根本不可能輕易被壓下去。況且有些涉案官員興許還跟穎王有勾結,皇帝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過的。接下來負責審案的官員是誰,都影響不了大局。廣平王功勞已成,誰也抹殺不了。但他這個欽差正使的職責不是查貪腐。也不是抓人審案,而是驗收海傍大壩。如今他的任務已經完成。就算大壩出了問題,也是地方上的錯,官府得先把堤壩補好了,監工的事難道還要廣平王出馬?他還不如主動上書避嫌。落在宮中那位眼裡,興許還能得個不重權勢的好評價呢。
他去跟廣平王說了,廣平王嘆息道:“這也是琇姐兒提醒你的麼?我的蠢兒子啊。這種事你本該自己想到纔是。”
高楨有些不好意思:“兒子只是有些替父王委屈。明明您費了那麼多心思……”
廣平王打斷了他的話:“只要我費的心思沒有白費,那就足夠了,旁的又有什麼要緊?我本來就不擅長審案。這種事自然該由擅長的人來做。方纔我已經傳召了王府典簿,命他爲我起草奏章,向皇上請辭欽差之職。這會子典簿大約快到門前了吧?”
高楨這才知道,原來廣平王早有此意。趙琇不過是跟他碰巧有了同樣的想法。他不由得有些慚愧,身爲人子。對父王的想法居然還不如趙琇清楚。他開始檢討自己的過錯。也許……他心中對權勢還是有執念,又信不過京中的天子,纔會捨不得放棄手中權柄吧?父王比他要豁達多了,趙琇也同樣豁達。他應該學學他們。想得長遠一些纔是。跟權勢相比,難道不是父王的身體健康更重要麼?
廣平王的奏章很快就寫好了,他將自己做的工作進行了詳細的介紹和總結。又向皇帝請辭欽差之位,卻求皇帝允許他在江南多住些時日。休養身體。欽差之責他已經完成了,審案自該由皇帝指派專門的官員負責;曾侍郎可以督促各地加固海傍大壩,以防今年夏秋再有潮水爲禍;副使趙瑋爲查案子出力良多,對案情瞭若指掌,可以協助新派來的官員查案。此外還有隨員若干,何人擅長何事,之前負責什麼工作,廣平王都做了介紹,希望皇帝能繼續任用他們,也是給自己手下的人做好安排,免得他一去職,就令他們沒了結果。
廣平王的奏章寫得周全,一同被送進京中的還有廣平王世子高楨的家書。他提到父王辛苦,身體疲累,自己尋訪到名醫,想爲他調理身體,云云。這封家書是寫給蔣太后的,連廣平王的奏章一起看,蔣太后與皇帝都能腦補出是怎麼一回事。高楨是一片孝心,廣平王是不重權勢,父子倆都是好的。他們不想攬事,想要躲一陣清閒,太后當然會體貼,皇帝也要欣然應允,說不定還要賞賜點什麼。至於接手公務的人,皇帝自然會安排。案子審得好了,就是天大的功勞,是給心腹重臣添加資歷的好機會。廣平王、曾侍郎與趙瑋已經把事情辦了一半,若派去的人連剩下一半都辦不好,豈不是太過無能?廣平王要讓功勞,皇帝也不能讓自己的人吃相太難看了。
奏章與家書都發出去了,十天半月也不會有迴音。廣平王只管把補修堤壩的事務交給曾侍郎,把拿人尋證據的事交給趙瑋,自己只負責攬總,身處杭州遠程指揮。杭州離得遠些,但也清靜一點,不怕會有涉案官員的家眷跑來巴結求情。
高楨安排葉大夫住進了園中,又託趙家六房從中牽線,找到了幾家在杭州享負盛名的老字號藥店,可供給各色藥材,給廣平王調養身體。廣平王便安心在園中住着,每日聽從葉大夫的指示喝藥針灸,聽他說些養生的道理,日子過得頗爲悠閒。
張氏偶爾聽過一次,也迷上了,每日都跑來蹭養生講座。趙琇無奈,只得陪着她聽,聽得多了,倒也覺得受益不淺。
張氏開始覺得自己過去有許多生活習慣都是不好的,反而孫女趙琇一些想法和做法纔是符合養生之道的。她從前只當是孫女胡說,不想還真有些道理,不由得有些後悔從前沒聽孫女的話。不過如今也不遲,她才五十出頭,身體還算可以,從現在開始用正確的方法保養身體,也能多活幾年。下定了決定,張氏的態度更加認真了,不但每日來聽葉大夫傳授養生之道,還要帶上小抄來做筆記,又命孫女趙琇也做上一份,免得她年紀大了手腳慢,抄寫時漏了哪一處。
趙琇起初也是無奈,不過葉大夫看來很有兩把刷子,他所提到的許多養生之法,都是後世經過數百年檢驗,證明了是有益於身心的。看這葉大夫年紀不大,不過三十歲上下,倒是位名副其實的名醫呢。趙琇也跟着認真起來,仔細記下了他所說的話,打算日後整理成小冊子,傳給後代之孫。
張氏對孫女的想法十分贊成。她自問對養生之道頗有心得,自己也是長年翻看醫書的,對醫學類書籍的收藏也很豐富,沒想到她所瞭解的不過是皮毛,還有許多錯漏之處。回想過去幾十年的人生,她隱隱有些後悔,如果早就瞭解到這些知識,也許她身邊的許多親人都不會那麼早去世了。接着她又想起了新近打得火熱的米家母女,米夫人身體不佳,若是能得這位厲害的葉大夫診治一番,會不會有所起色呢?若不是廣平王住在園中,她不方便接人進來,她早就把米夫人請來一併聽課了。
趙琇聽到張氏唉聲嘆氣,問明白是怎麼回事後,不由得笑了:“這有何難?堂舅母與米表姐不好進來,您和我卻是可以出去的。我們就把堂舅母與米表姐請到隔壁的紅香塢好了。那裡還是我們的人住着呢。”張氏頓時反應過來,連忙打發人去給米夫人下帖子。
米夫人從張氏與趙琇處得了些養生筆記,張氏又求了廣平王,請動葉大夫到紅香塢來給米夫人把了脈,米夫人回家時,袖中已經多了一張調養的方子。張氏之前給的藥方固然好,但又怎麼比得上一代名醫親自把過脈後專門開的良方?米夫人吃了幾劑,就覺得身上輕快了許多。米省之父女倆也更安心了。
二月十二花朝節,時值米穎芝生日。近日杭州城中氣氛詭異,浙江布政使忽然告病,妻子兒女卻在這時候大包小包地回鄉去了,留着他本人在官邸中臥病,閉門謝客。杭州府衙又接連貶出數名吏員,據說都跟布政使衙門裡的吏員是親友,兩相勾結做了違法之事,纔會被革職的。城中一時間流言紛紛。在這種情況下,米穎芝雖是及笄,也不好大辦的。
米家只在家中設了小宴,給女兒辦了個簡單的儀式,請動建南郡公夫人張氏做正賓,趙琇做了贊者,另有一位與米穎芝交好的杭州本地世家閨秀洪姑娘任有司。知府衙門裡的屬官女眷都來了,廣平王也派人賞了東西。這樣的儀式雖簡單,在杭州城中卻是少有的體面。
就連趙瑋遠在蘇州抓人,也打發心腹家人送來了精心選擇的賀禮。趙琇偷偷打量了幾眼,發現是一套精緻的金鑲珍珠首飾,正配米穎芝,難爲哥哥是怎麼挑的。她看着米穎芝賞玩那套首飾時,眼中的喜愛之意,心裡也十分欣慰——難得小哥哥還懂得一點哄女孩子的本事,否則他要是連送人生日禮物,也蠢得讓人無法直視,她做妹妹的都幫不下手了。
不想張氏看着孫子送來的禮物,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瑋哥兒過幾天也要過生日了,他生在二月十五,可惜人身在外地,這個生日是沒法好好給他過了。只能等他回來了再補上。”
“二月十五?”米穎芝聽着,心中一動。她還沒說什麼,米夫人已經笑出了聲:“真巧呢,穎姐兒生日是花朝節,世人都說是百花生日,可在杭州,二月十五纔是百花生日。他們表兄妹兩個,竟然都在百花過生日時出生。”
張氏訝然,眨了眨眼,就笑了:“那還真是有緣呢。”
米穎芝低下頭,微微紅了臉。趙琇看在眼裡,忽然覺得自家哥哥似乎有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