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與米夫人似乎有了什麼默契,來往得更緊密了。
米夫人三天兩頭地到紅香塢,幾乎每天都要打發人給張氏送東西,有她喜歡的好書,也有杭州本地的風味小食,或是一兩樣別緻的文房玩器,雖不值什麼錢,卻正合這兩位風雅女士的喜好。
張氏也時常給米夫人送東西去,有時候吃飯吃到了一道好菜,也要命人記下來,再命紅香塢那邊房東留下的杭州廚娘照樣做一道給米夫人送去。偶然從葉大夫處聽到一個保養的法子,立刻就要記下來,說要告訴米夫人。趙琇瞧着,覺得她們都快親如母女了,萬萬沒想到張氏居然也能交上一位如此投契的朋友。
倒是米穎芝,生日過後就很少來看張氏與趙琇了。趙琇問起米夫人,她只說是米穎芝身有不適,趙琇還擔心了一整天呢。再問第二回,米夫人的回答又變成了米穎芝年已及笄,不再是小姑娘了,出門當謹慎,又該學習管家,因此讓她留在家中多多練習。遇到這種回答,通常張氏會主動開口,邀米穎芝來散散心,可奇怪的是,張氏居然沒有開這個口。趙琇悄聲求她邀請米穎芝來,張氏也笑而不語。
趙琇有些糊塗了,米穎芝沒做錯什麼事吧?沒發現她什麼時候惹惱了張氏呀?看張氏與米夫人的親密樣,也不象是厭棄了對方的女兒。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她纏着張氏追問,張氏從來就拗不過她,瞞着瞞着,最後還是坦白了:“你不是喜歡你米表姐麼?她如今也及笄了,正是說親的時候。我有心把她說給你哥哥做媳婦。正跟你舅母商議呢。只是婚姻大事,沒那麼快定下來,你哥哥還在外頭公幹,總要等他把事情辦完了纔好。免得日後叫人知道,會說他在杭州公幹,不用心任事,反而分心去說媳婦。你舅舅舅母又只有這一個女兒。定是要慎重又慎重的。我跟你舅母商量這樣的事。你米表姐又怎麼好過來?”
趙琇恍然大悟,笑道:“這又有什麼好避諱的?您跟堂舅母說你們自己的私房話,我跟米表姐自個兒尋樂子去。兩家本來常來常往的。杭州誰不知道?忽然間米表姐不來了,知道的人只當是尋常,不知道的,還以爲她做錯什麼事惹您不高興了呢。豈不是連累了她?”
張氏笑道:“既如此,你就自個兒下帖子去。其實你哥哥不在家。沒什麼可避諱的,她來不來都無所謂。”
趙琇果然給米穎芝下了帖子,請她到紅香塢喝茶。如今紅香塢裡春梅綻放,正是景緻好的時候。再不賞,等梅花凋謝,還要好一陣子。才能聞見桃花香呢。
米穎芝接了帖子,不知是真的害羞。還是別的原因,沒有答應赴會,反而給趙琇送來了另一張帖子。那日她及笄禮上出任有司的洪家姑娘,出身錢塘望族,家住西溪,風光很是怡人。如今春暖花開,她有意邀幾位閨中好友到西溪踏青。因在米穎芝家中見過趙琇,覺得她雖是侯門千金,爲人卻很和氣,不擺架子,便也給趙琇下了一帖,托米穎芝轉交。踏青的日子,正好跟趙琇請客是在同一日。
趙琇也顧不上這是不是巧合,久聞西溪溼地的盛名,她還是很想去看一看的。這幾百年前的西溪,與現代的西溪有什麼差別呢?
張氏雖然有些不願意放孫女獨自出門,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跟幾個陌生的姑娘一處玩耍。但米夫人曾說過好幾次,世家女兒就不該讓她整日養在家裡不出門,反而應該讓她多見見世面,才能開闊眼界,否則跟小門小戶嬌養的女孩子有什麼區別?張氏如今正與米夫人打得火勢,加上又有米穎芝同行,她到底還是鬆了口。
趙琇歡歡喜喜地準備踏青去了,還特地去跟廣平王報備。廣平王聽得頗爲嚮往:“我也聽說過西溪景緻,只是不曾去過。琇姐兒回來了,記得說給我聽。”趙琇笑着答應了。
倒是高楨,有些悶悶不樂,因爲他起碼有大半日不能見到趙琇了。他有心要送趙琇前去,卻被趙琇拒絕了:“叫洪家人看見,還不知會說什麼呢,米表姐也難免要誤會。我自個兒去就行了,有那麼多人跟着,還有遊哥兒護送,你有什麼可擔心的?”她想法堅定,高楨只能放棄。
等趙琇走了,廣平王就有些恨鐵不成鋼地數落兒子:“有出息些!你先前也不是天天能見着她,怎的如今連半日都不能分開了?叫她知道你是這樣的人,只怕也要瞧不起!趕緊把文書給我準備好了,預備朝廷來人接手。浙江布政使衙門那邊,你也要時時留意,別叫人鑽了空子。如今你兒女情長,還不如琇姐兒能幹,若再出點紕漏,我都不好意思替你開口說媳婦了!”高楨有些訕訕地,悶頭辦事去了。
趙琇這一天玩得很開心。西溪風景怡人,春光正好。洪家姑娘細心周到,性情溫婉,比起米穎芝又是另一種性子,把整個行程都安排得恰到好處。茶水點心都很美味,並沒有不合口味的菜色出現,大概洪姑娘事先是打聽過各人喜好的。一起踏青的幾位姑娘都不是完全的陌生人,在米穎芝的及笄禮上基本都見過,還有兩位是杭州府衙屬官的女兒。個個都是和氣性子,沒有刺頭兒,也沒有無禮沒眼色的蠢貨。她們對趙琇的身份或有好奇,卻不會表現出來,大家不論出身家世,平等交往,十分融洽。趙琇只覺得這樣的聚會,比起在京中時要令人愉快得多了。
心情愉快了,吃的東西也變得美味,連眼前的景緻都要迷人幾分。趙琇坐在遊船上欣賞兩岸景色,讚了幾回。洪家姑娘便笑道:“早聽米姐姐說,趙妹妹擅畫。既然趙妹妹如此喜歡此地美景,何不將它畫下來,日後時時欣賞呢?”
她不過是隨口一說,趙琇卻上了心。在座的姑娘們都能詩能文,亦有人通曉琴棋詩畫,爲了給她們解悶,遊船上也備了紙筆。趙琇便利用這些紙筆,畫了幾幅速寫,帶回園中後,再根據記憶,以這幾幅速寫爲底子,重新畫了幾幅西溪美景圖。她連畫了多日的西湖,又在墨香齋中見過多幅名家畫作,當中又多數是山水樓臺。她學了那些名家的筆法,用在自己的畫中,融會貫通,畫技已經大有進步。今日用來畫西溪景緻,倒也似模似樣。她還在畫中一角添上了遊船,上頭幾個小小的美人身影,指代她們一幫閨秀,只當是在畫遊樂圖。畫完了,便拿去給張氏看。
張氏瞧了就笑道:“畫得有些粗了,不過倒還有些意思。”
張氏的祖上是書畫大家,她見慣好字好畫,眼光一向很高,能得她這一句誇,已經很不容易。趙琇心中也歡喜,次日又拿去給高楨看。高楨自然只有誇的,她也就是聽聽,回到倚梅軒,又重新做了點修改,把畫畫得更好一點。
她給米穎芝、洪姑娘以及另一位高姑娘下了帖子,請她們到紅香塢喝茶。三人這回都赴會了。如今她們已混熟了,說話也隨意了許多。看到趙琇畫的西溪春景,洪姑娘忙道:“我那日不過是隨口一說,沒想到你真個畫出來了,還把我們也給畫了上去。”
那高姑娘也是書香名門之後,通曉詩畫,仔細端詳過畫作後,連連點頭:“我們閨閣中作畫,多畫花鳥,偶爾有山水人物,作工筆樓臺的卻少。趙妹妹這兩幅西溪春景,把幾處房屋樓臺都畫出來了,竟畫得如此仔細。你們瞧這兒,這是我家園子裡的一處高樓,素日登高賞景用的。最邊上的一扇窗,因日前颳風吹壞了,至今還沒修好呢。趙妹妹竟然照樣畫了上去。”
衆人聽了,齊齊湊過去看,果然如此。米穎芝笑了:“趙表妹這是做什麼?竟連這個也畫上了?”趙琇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日我畫了速寫,上頭就有這扇壞了的窗戶。我想着畫的既然是西溪景緻,沒理由只畫好的,不顧真實,便原樣畫上去了。”
衆人又是一頓誇獎,洪家姑娘又勸趙琇:“其他的景緻又如何?不如索性畫個西溪十景圖!”趙琇啞然失笑:“我早就記不清了。那日也不過是畫了三四幅速寫。”這個好辦,洪家姑娘自個兒是書香門第,家中父兄叔伯皆能詩會畫,家中藏畫不少,她自願借出家人畫集,供趙琇做回憶用的參考,還答應了下回來時,一定親自送來。
可惜她一直沒能再過來。上海府轄下多地官員因貪腐案落網,好幾個地方大戶都被捲了進去,人心惶惶。他們的家眷、親友一邊想辦法各方打點,要把他們撈出來,一邊找人求情。能求的都沒落下,曾侍郎與趙瑋自然不必說,連嘉定的汾陽王府都有不少人上門。廣平王遠在杭州,又足不出戶,倒是躲得清閒。可是隨着落網的人漸多,所有人都坐不住了,紛紛四處尋找各種可能的門路,想要見廣平王一面。
依廣平王父子住在園中的趙家祖孫,自然是他們最重視的目標之一,更別說趙瑋還是副使,主管抓人。無奈張氏與趙琇在杭州也很少出門,住處附近有官兵把守,尋常人也無法接近。米家因與趙家有親,再次門庭若市。就連曾經來過紅香塢做客的洪高兩位姑娘,也都被盯上了。爲了避免麻煩,只好託稱小恙,躲了起來。
趙琇沒有了上門作客的新朋友,只好專心練習書畫了。如今她身邊就只剩下一個高楨,還能時時爲她解個悶。如今她只盼着聖旨趕緊下來。只要聖旨指派了新的欽差,他們這邊大概就能得享清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