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中元說的是真心話,在柳金娥偷襲他之前他的確想要放她一馬,連她的靈氣修爲都會予以保留,誰知道柳金娥搞了這麼一齣兒,偷襲不成反倒枉送了自己的性命。
不過仔細回憶,從一開始柳金娥就沒準備用天蠶白絹和化生丹來贖罪補過,這傢伙根本沒有受到天羅地網的反噬,虛弱萎靡都是裝出來的,其目的就是爲了麻痹他,以便於尋機動手。
眼見此處發生了變故,十三郎閃身來到,驚詫的看向正在蹬腿兒的柳金娥,“出了什麼事?”
“這老東西故意示弱,試圖偷襲於我。”吳中元說道。
“真是愚不可及,”十三郎厭惡皺眉,“連黃生都不是你的對手,她又如何打得過你。”
吳中元剛想接話,突然發現柳金娥的懷中滾出一件圓柱形的器物。
由於早些時候他曾施展呼風喚雨在這片區域下雨降雪,岷山各處此時已是一片泥濘,那件器物自柳金娥懷裡滾出來之後便落進了混合了泥漿和雪水的血泊之中。
此物吳中元感覺有些眼熟,便延出靈氣想要將其隔空抓移過來,但靈氣送出,卻發現那東西根本不受靈氣控馭。
十三郎也發現有東西自柳金娥懷裡掉了出來,猜到吳中元探手是想抓它,便主動走過去將那器物撿了起來,擦去血污泥垢遞給了吳中元。
吳中元伸手接過道了聲謝,轉而拿着那件器物定睛打量,他先前不曾看錯,此物他的確曾經見過,確切的說是見過類似的東西,這東西很像裱畫所用的卷軸,只是非常短小,長度不過十公分左右,直徑也就三四釐米,兩端呈半球狀,中間部分是圓柱形,上面刻有一些奇怪的圖形,這些圖形沒什麼實際意義,與其說是圖形,倒更像是某種特殊的文字。
類似的東西他曾經見過,吳熬隨身的腰囊裡就有這樣一件器物,外形和這件很像,大小也差不多,只是上面的文字圖形不太一樣,此外,吳熬那件是黃色的,而這件器物則是黑色的。
吳熬那件此時就在他的腰囊裡,不過他並沒有拿出來進行比對,原因有二,一是不太相信十三郎,倒也不是擔心十三郎會發壞,而是擔心十三郎會在無意之間走漏風聲。二是他已經猜到了此物的來歷,這兩件東西很可能與神族和魔族有關。
之所以做作此判斷,乃是因爲此前他曾經得到過玄武提醒,知道了五道被封印的具體方位,獸族被封崑崙,爲無形結界。神族被封印在東關,結界發出的是黃光。妖族被封印在北關,結界發出的是綠光。魔族被封於西關,爲黑光結界。鬼族被封於南關,結界發出的是藍光。
在大丘城外黃生曾經提醒過他吳熬與神族過往密切,故此在見到吳熬隨身攜帶的黃色卷軸的時候他就已經懷疑這東西與神族有關了,因爲神族結界發出的光亮是黃色的,與卷軸的顏色是一致的。
不過這時候大部分的金屬都是黃色或是黃雜色,單憑一件器物就做出判斷有失公允,今日又得了第二件,互相驗證,證據就很充足了,吳熬得到的黃色卷軸應該是出自神族,而柳金娥身上的黑色卷軸與西關結界的顏色相對應,無疑是出自魔族。
見吳中元皺眉沉吟,久久不語,十三郎在旁輕聲呼喊,“兄弟,兄弟。”
吳中元回神歪頭,“嗯?”
“今日之事真是多謝你了,若是不報此仇,愚兄餘生定然鬱郁愁惱,難得釋懷,”十三郎正色說道,“連累兄弟以身涉險,愚兄惶恐不安,這個人情我記下了,米糧之事自不必說,日後你若有其他差遣,愚兄絕不會遲疑推辭。”
吳中元收起黑色卷軸,擺了擺手,“舉手之勞,不足掛齒,那黃生本不是什麼良善之輩,”說到此處突然發現上方的瘴氣正在快速消散,四顧張望,不見黛娘身形,“黛娘哪裡去了?”
十三郎面露羞愧,長長嘆氣。
“放啦?”吳中元愕然。
“它身受重傷,着實可憐,便留它性命,讓它去吧。”十三郎懦懦低頭。
“可憐?人家甩你的時候可不管你可不可憐,”吳中元氣急瞪眼,“再說我又沒想殺它,有些事情我得問它,你放了它,我問誰去啊?”
“你看,這都已經放了,唉,怪我,怪我。”十三郎自責。
“你如此心軟,也不知是好是壞。”吳中元嘆了口氣,其實他本想說‘你如此心軟,遲早會壞事的。’之所以臨時改口是突然想到自己沒資格批評十三郎,他自己也非常心軟,似那株連親友,滅族盡誅之類的狠話倒是說了不少,到頭來一件狠事兒也沒幹,別說狡猾的敵人,就是三歲孩子也知道他心慈手軟了。
十三郎還能說什麼,只能一個勁兒的引咎自責。
“罷了,放了就放了吧,總不能再追回來,”吳中元擺了擺手,“煩勞王兄辛苦一趟,帶了柳金娥的首級前去天蠶谷,告知天蠶谷衆人柳金娥的所作所爲,若是他們肯交出天蠶白絹,也沒必要將他們斬盡殺絕。”
“兄弟,你要往何處去?”十三郎問道。
“什麼意思?”吳中元歪頭看他,“我哪兒也不去啊。”
十三郎說道,“此事最好由你親自主持,也能拿捏尺度,由我傳信總是不妥,這裡的事情已經了結了,你還留在這裡作甚?”
聽得十三郎言語,吳中元一陣羞窘,他留在這裡是想看護這些牲獸的屍體,這些牲獸跑掉了不少,但仍有很多死在了這附近,保守估計也得有四五萬斤,眼下他正在爲熊族過冬的口糧發愁,如何捨得拋棄浪費。
“哈哈,王兄,不怕你見笑,熊族嚴重缺糧,很多地方都快揭不開鍋了,這些牲獸搬回去也能略解燃眉之急。”吳中元笑的不很自然,此舉跟撿垃圾的性質差不多,身爲大吳,做這些事情很不體面。
“兄弟愛民如子,關心撫卹,實乃明君仁主。”十三郎語出真心。
吳中元慚愧擺手,“處理了天蠶谷的事情就讓他們趕回中土,我會將這些牲獸搬到南關的三岔路口,由他們搬走分發。”
“你自己搬?不讓他們前來助你?”十三郎驚訝。
“他們負不得重物,只能我來搬運,”吳中元說道,“我南下之時中土正在下雪,這些牲獸儘快搬到那裡纔不會腐壞。”
“好吧,我們自哪裡碰頭?”十三郎問道。
“你先回狐族吧,待我忙完就去尋你。”吳中元說道。
十三郎點頭答應,割了柳金娥的頭顱,拎在手裡往東去了。
目送十三郎走遠,吳中元收回思緒,凝神感知三爺的位置,這傢伙往東跑了,不消說已經傳令完成,自顧玩耍去了。
這時候大傻正在搬運夷人城池的米糧,無暇分身,這裡的事情只能由他自己來做,漫山遍野的牲畜屍體令他既發愁又歡喜,愁的是搬運困難,怕是要往返數十次才能搬完。喜的是這些肉食都是意外所得,對缺糧的熊族來說無異於雪中送炭。
在開始搬運之前,吳中元先對柳金娥和黃生的屍體進行了搜查,黃生身上沒什麼東西,柳金娥身上也只有一些無用雜物。
沒有收穫免不得失望,剛想起身離開,突然想起一事,探手扯開了柳金娥的衣襟,一抹黃色隨即顯現了出來。
這是一件黃色的無袖軟甲,很輕柔也很堅韌,發出的是金屬光澤,擁有很強的彈性。
由於沒有攜帶其他兵刃,便不能進行詳細檢試,不過柳金娥乃天蠶谷主,她貼身穿戴的軟甲定然是天蠶谷最珍貴的護甲。
警惕四顧之後吳中元將這件金色軟甲自屍體上褪了下來,這件軟甲非常輕柔,幾乎沒什麼重量,蜷縮成團,一手就握了。
將軟甲放歸腰囊,開始設法搬運,青龍甲可以負重兩千多斤,這是在不耗費自身靈氣的情況下的負重,這已經夠用了,牛馬一次能搬四頭。
想要搬運,總需要繩索,這時候連繩索都少,只能去到黛孃的住處去了牀單被褥用來捆紮牛蹄馬腳,牀單一扯,扯出幾件霪邪器物,他知道不是什麼正經東西,也不多看,對於醜惡和霪邪,最好不要進行觀察和了解,不但髒眼,還會髒心。
一次帶四頭,往返一趟需要半個時辰,馬不停蹄的忙到日落時分,也不過搬了一半。
入更時分又搬了一趟,這次回去吳勤等人已經等候在那裡了,見吳中元回返,幾名熊族勇士急忙迎了上來,幫其卸下了負載的牲獸屍體,轉而橫列一排衝其鄭重行禮,“參見大吳。”
“見過大人。”姜大花和黎萬紫隨後見禮。
“免了,”吳中元衝衆人擺了擺手,“事情辦的怎麼樣了?”
“幸不辱命,天蠶谷已經交出了三匹天蠶白絹。”吳勤遞上了一個灰色的包袱。
吳中元伸手接過,“三匹白絹能縫製幾件天蠶軟甲?”
黎萬紫遞來水囊的同時接口說道,“我先前看過,一匹只能縫製一件。”
吳中元喝了口水,反手將水囊還給黎萬紫,轉而打開包袱,自其中拿出白絹揉捻檢視,白絹跟柳金娥身上穿戴的那件軟甲質地幾乎相同,只不過這三方白絹是銀白色的。
“殺了多少人?”吳中元隨口問道。
“不多。”吳勤沒有正面回答。
吳中元沒有繼續追問,這三匹天蠶白絹是天蠶谷壓箱子底兒的寶貝,如果不付諸武力,天蠶谷不可能交出來。
二人說話之際,姜大花搬過一塊青石供吳中元坐下歇息。
短暫的沉吟之後,吳中元拿出一匹白絹扔給了吳大烈,“在天蠶谷待了兩年,留個念想兒吧。”
吳大烈惶恐錯愕之際,吳中元將餘下兩匹連同包袱一起扔給了吳羆,“你們兄弟二人修煉的金熊護體是外門功夫,這兩匹白絹對你們大有用處。”
吳羆和吳犀都是身形高大的魁梧壯漢,二人做夢也沒想到吳中元會將天蠶白絹送給他們,與吳大烈一樣,也都愣住了。
吳中元又道,“吃水不忘挖井人,你們二人可要記得請三位城主吃頓酒,也不枉人家不辭辛勞往返奔波。”
聽得吳中元言語,吳犀和吳羆急忙與吳勤三人互相謙讓,吳勤和姜大花黎萬紫自然不會要,二人眼見推讓不得,只得感動道謝,慚愧收了。
“這些能牲畜能得多少血肉?”吳中元指着身後已經堆成小山的牲獸屍體。
吳羆接口說道,“宰殺牛馬出肉四成,算上臟器可得五成,這些牲畜當得萬斤肉食。”
吳羆言罷,吳犀出言補充,“豬豕出肉比牛馬要多,能達六成,連同臟器可得七成,這堆死牲得肉應該有一萬五千斤。”
聽得二人言語,吳中元點了點頭,“他們三人的城池糧食勉強夠用,這些牲畜都送給大泊和大同,你們二人立刻回去調動車馬前來搬運,這裡只是一半,還有一半天亮之前我也能搬過來。”
“屬下無能,不能爲主分憂。”吳羆好生慚愧,
“大吳如此辛勞,皆爲我等之過。”吳犀嘆氣。
“行了,不說這些,快走吧,”吳中元擺手催促,“及早過來運走,及早分發邑城和圍城,隨後幾日吳荻太玄會送鹽巴過去,早些洗剝醃製,以免腐壞浪費。”
兄弟二人點頭答應,與吳勤等人道別之後急匆匆的去了。
待吳犀和吳羆離開,黎萬紫氣惱埋怨,“你看看你現在是什麼樣子,不要命了嗎?”
便是黎萬紫不說,吳中元也知道自己現在的情況很糟糕,青龍甲雖然可以負重,其重量卻仍然壓在他的身上,一日之中多次往返,精力和體力都已嚴重透支。
“你們應該去熊族的那些邑城和圍城看看,情況比你們想象的要糟糕,有很多已經斷糧了,若不及時救濟,真的會餓死人哪。”吳中元嘆了口氣。
“大人,這些事兒你吩咐我們做就好,你不該親力親爲。”姜大花說道。
“你們搬的動嗎?”吳中元歪頭看向姜大花,“岷山遠在千里之外,便是冬日那裡也很是溫熱,若不及時搬過來,會壞掉的。”
衆人無語,平心而論這種事情真的不該他親力親爲,但眼下只有他纔有這個能力快速搬運,衆人便是有心幫忙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見衆人沮喪,吳中元說道,“眼下是咱們最難的時候,一定得想辦法撐過去,絕不能餓死人,人是一切的根本,人沒了就什麼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