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中元嘴裡說的就是他心裡想的,這一刻他想的不是饑荒會導致熊族內部不穩,也沒有去想族人大量餓死會對以後的戰事產生什麼影響,唯一的念頭就是不能讓族人餓死。
“大人奔波辛勞,我們卻只能束手旁觀,何其慚愧。”吳勤嘆了口氣。
姜大花接口說道,“吳勤洞淵說的是,哪能讓大人一個人受累,我這就回去召集車馬,星夜兼程……”
吳中元擺手打斷了姜大花的話,“來不及的,你們的心意我明白,但這事兒你們當真幫不上忙,行了,時候不早了,都早些回去吧。”
四人面面相覷,猶豫不去。
吳中元站立起身,衝吳大烈說道,“吳勤洞淵想的周全,換防之時將你的夫人也一併帶去了大澤,早些回去與她相見。”
“我留在這裡守着這些牲畜,待吳羆兄弟遣派車馬過來。”吳大烈說道。
吳中元擺了擺手,“不用,天寒地凍的,誰會跑出來偷這些?再說了,就算想偷誰又能搬的動,早些走了吧。”
見衆人猶豫不去,吳中元再度擺手催促,“都走,都走,我也得走了。”
言罷,也不等衆人離去,抓起那些用以捆紮馬蹄牛腿的繩索,控馭青龍甲升空南下。
吳中元此時疲憊非常,但他不敢懈怠耽擱,南方的溫度高,牲口死了之後肚子裡殘存的食物和糞便很快就會發酵,得儘快搬到寒冷的北方來。
再次回來的時候吳勤和姜大花黎萬紫已經走了,但吳大烈留了下來。
“我說了這裡不用留人,這麼冷,你早些回去吧,等我忙過這段時間再去大澤與你敘舊。”吳中元說道。
吳大烈連連點頭,“是是是,我這就走,不過有件事情還需向大吳加以求證。”
“什麼呀?”吳中元隨口問道,言罷,又補充了一句,“咱倆不是外人,沒人的時候別喊大吳。”
“那可不成,尊卑有別,豈能篡越……”
吳中元不耐的打斷了吳大烈的話,“行行行,別跟我說這些,有什麼事兒你直接說,我還急着走。”
“大吳先前命我告知吳勤洞淵等人可以留天蠶谷衆人的性命,卻一定要搶走他們的米糧,”吳大烈伸手南指,“但狐王十三郎隨後趕去,卻並未提及此事,只說一定要勒令天蠶谷交出天蠶白絹,此事究竟是大吳授意,還是它自作主張?”
“哦,這事兒啊,這是我臨時改變了主意,”吳中元說道,“真要把他們的糧食全都搶走,跟滅族有什麼區別,我既然已經破了柳金娥的天羅地網,也沒必要把天蠶谷趕盡殺絕。”
吳大烈恍然大悟,緩緩點頭。
“還有別的事情嗎?”吳中元問道。
“大吳,這天蠶白絹我受之有愧,我可否將其轉贈吳勤洞淵?”吳大烈問道。
吳中元聞言眉頭大皺,正色搖頭,“不可,欽賜之物只能你自己使用,豈能轉送他人。如果能送給他,我早就送了,還輪得到你?”
“哦。”吳大烈略顯尷尬。
感覺自己的語氣有點重了,吳中元又放緩了語氣,“我這麼做自有道理,並非草率處理。大澤你也沒什麼熟人,這樣吧,你回去帶上老婆去黑寡婦所在的邑城,黑寡婦等人也剛來不久,你去幫它們安頓落腳,以後就留在那裡與黑寡婦一起共事,黑寡婦將飲馬河的底子都搬了過來,那處邑城日後定是繁華之處。”
吳大烈急忙應是道謝。
吳中元剛想走,突然想起一事,“對了,你那老婆也要嚴加管教,若是再不通情理就休了她。”
吳大烈不明所以,疑惑問道,“出了何事?”
“當日你誤入天蠶谷被柳金娥招了上門女婿,你那婆娘不分輕重,竟然跑到吳勤家裡撒潑罵街,”吳中元不無厭煩的說道,“成親這麼多年連個蛋都沒給你下一個,還如此蠻橫暴戾,回去好好管管,一個老爺們怎麼能怕老婆?”
言罷,不等吳大烈說話,便控馭青龍甲再度升空。
他也並不是隨口一說,吳大烈在大丘就是個怕老婆的主兒,現代有很多人都認爲男人怕老婆是對老婆的關愛,實則狗屁不通,男人就不該怕老婆,怕老婆是一種性格缺陷,也是缺乏陽剛之氣的一種表現,男人是引領者也是保護者,就應該掌控方向。
不過此事有個前提,那就是這個男人具備正確的引領能力,並能很好的照顧和保護家人,如果自己該做的事情都沒做好,那就沒資格引領別人。
怕老婆的男人,十個之中有八個都是無能之輩,剩下兩個,一個是幹壞事兒被抓到了心虛理虧的,還有一個是攀高枝兒吃軟飯的,真正能行的男人愛老婆的不少,怕老婆的一個都沒有。
隨後又往返了幾趟,四更時分再次回返,發現樹下站了一個人,到得近處,發現是黎萬紫。
黎萬紫抱着一牀被子,見吳中元回返,急忙迎了上來,自被子裡拿出一個食盒兒,“過來吃飯。”
吳中元沒想到黎萬紫會回來給他送飯,眼見黎萬紫拿出了食盒兒,又聽她出言召喚,心中瞬時五味陳雜,沒人想到他有沒有吃飯,也沒人想到給他送飯,只有黎萬紫想到了。
食盒裡有三個罐子,縫隙之間都塞滿保溫用的棉絮。
能夠坐人的青石只有一塊兒,黎萬紫蹲在一旁,打開其中一個罐子遞了過來,“先喝口水。”
吳中元接過罐子捧在手裡,發現罐子還是溫的。
見吳中元捧了罐子出神發愣,黎萬紫催促道,“快喝呀,看你嘴脣乾的。”
黎萬紫催促之後,吳中元方纔捧着罐子喝了幾口。
黎萬紫拿走水罐,取出帕巾澆水打溼,“把盔甲卸了,擦把臉。”
吳中元沒動,也沒接話,只是呆呆的看着黎萬紫。
黎萬紫又催了一遍,吳中元這才站立起身,卸去了青龍甲。
黎萬紫沒有將帕巾遞給吳中元,而是直接上前幫他擦臉,“衣服都被汗給打溼了,快行氣熱血,活絡禦寒。”
幫吳中元擦過臉,黎萬紫又遞過來一個罐子,罐子裡裝的是混合了菜蔬粟米的肉羹,與罐子一起遞來的還有一隻湯匙。
“坐下吃。”黎萬紫揮去了青石上的積雪。
吳中元站着沒動。
黎萬紫又催,他這才坐了,但坐下之後卻沒有吃那肉羹,只是低頭看着罐子出神發愣。
見吳中元神情不對,黎萬紫疑惑問道,“怎麼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吳中元搖了搖頭。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快說。”黎萬紫催促。
吳中元只是搖頭,並不答話。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快跟我說!”黎萬紫擡高了聲調兒。
吳中元歪頭看着黎萬紫,“小姨,你跟我娘長的像嗎?”
黎萬紫原本還在擔心吳中元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難題,聽他這般說方纔知道他是觸景生情想起了自己的母親,想到吳中元連黎千羽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想到吳中元終於喊出了小姨,再見他掩飾不住的疲憊和憔悴,黎萬紫悲傷心疼齊涌心頭,急掩口鼻,哽咽轉身。
吳中元本不是自艾自憐之人,只是黎萬紫的舉動令他下意識的想起了自己的母親,眼見黎萬紫哭着走開,他反倒有些慌了,也不知該如何勸慰,只能味同嚼蠟的吃着罐子裡的肉羹。
黎萬紫的性子很硬,沒過多久她就強迫自己自悲傷之中走了出來,回到吳中元身旁,“凡事不能操之過急,熊族缺糧的問題也不能在朝夕之間得到解決,天無絕人之路,慢慢來吧。”
“我應該聽從先生的建議,早些殺掉吳熬,奪回大吳之位。”吳中元說道。
“是,你的確應該聽瞎子的勸,如果在戰事發生之前就殺掉吳熬,熊族也不會落的這般田地。”黎萬紫並沒有安慰他。
吳中元低着頭,沒有接話。
見那瓦罐裡的肉羹已經沒了,黎萬紫將罐子拿了過來,換了最後一個罐子給他,“你顧念骨血親情,吳熬卻不管那些,當日若不是你出面阻止,熊族已經毀在吳熬手裡了,你太過重情,心慈手軟,也不知是福是禍?”
總被別人批評心慈手軟令吳中元好生沮喪,如果只是別人的批評,他還可以不接受,關鍵是連他自己都知道自己心慈手軟,黎萬紫這麼說還是客氣的,實則黎萬紫想說的是他心慈手軟,難成大事。
“我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吳中元擡頭看向黎萬紫。
“你們父子倆很像,吳昊當日若不力排衆議接你回去,便不會引來鳥族和牛族的圍攻,熊族也不會元氣大傷,日漸沒落。”黎萬紫說道。
聽黎萬紫這般說,吳中元心情略好,有些東西是骨子裡帶的,他的心慈手軟是天性如此而不是後天養成的性格缺陷。
最後這個罐子裡放的是酒,吳中元喝了幾口,催動靈氣舒筋活血,原來他心裡還多少有些失衡,畢竟闖禍的是吳熬,承擔後果的卻是他,但黎萬紫的一番話令他心裡舒服了許多,他不是在爲吳熬承擔後果,而是爲自己的父親承擔後果,正如黎萬紫所說,如果當年吳昊不接他回熊族,熊族也就不會有之後那麼多變故。
一切的根源都是吳昊接他回熊族進行撫養,身爲父親,吳昊是稱職的,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韙也沒有拋棄他,作爲兒子,理應知恩圖報,熊族落到今天這般地步是因爲吳昊不肯拋棄他才引來的災禍,他沒有替別人承擔後果,他是在爲自己的父親承擔後果,爲自己承擔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