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是該想好了再說。”
贊化多少有點尷尬，一般這種不是應該立刻就答應瞭然後千恩萬謝麼？還要回去想一想，覺得有點懸。
船艙裡一時有點靜默，兩人的茶盞裡頭都空了，可是隻顧着尷尬都未曾發覺要去添水。
最終還是敏之提起了茶壺，給贊化續了水，邊動手邊說：“大人不用低落，是爲了敏之好，敏之又怎麼會不懂？”
好歹算是因爲這句話解開了些許心結，二人便再聊些旁的。
“大人來上海的時間這麼短，就又要去別處了，會不會覺得遺憾？”對一個尚算得上是好官的人來說，各地風土確實是能吸引他的。
“遺憾不是沒有，只不過也要看緣分。”贊化笑答，說着瞥了一眼敏之，“但是能遇見大先生，多少還是能填補這些許遺憾的。”
敏之低頭，微微一笑，看着很是嬌羞：“大人過譽了。”
“沒有，”贊化笑得一臉柔和，“初到上海那一天晚上，鳳棲樓來了人作陪，那位先生琴藝不錯，只是精神似乎不太好，稍稍聽了一會兒琴，我就讓她去客房休息了，第二天收拾的丫鬟在她房裡找打了落下的那張花箋，就是我給你的那一張。那時候我剛剛被貶，心緒不是太好，看見你那詩，卻多少有些海闊天空的意思，這才能耐着性子到現在，幾個月，實在也屬不易了。”
敏之聽他言語，自然知道是說的霜紅，只是聽來完全出於巧合，霜紅看着性子冷淡，做事情倒是個深思熟慮的。心裡想着，面上還是柔和了神色：“常說人生起落，有峰就有谷，熬過了這一陣，自然就有好的在等着。”
不過是隨便一句安慰人的話，聽了心裡能舒坦，卻也實在是沒什麼大用場。
“那麼你呢？”聽見她這麼說話，贊化忽然擡頭盯着她看了一眼，問了這麼一句。
“什麼？”敏之還有些愣怔。
“你說人生起落有峰有谷，可
是你自己呢？出嫁就見棄於夫君，被自己的婢女奪了寵愛，孩子早夭，淪落風塵......你在谷底這麼久，你熬了這麼久，可有熬到好的在等你了？”
贊化大約一早就喝了酒，這是醉話吧？敏之心裡輕笑，雖說是說的自己，可總覺得好像是上輩子的事了，太久遠，記不清楚，只是這麼聽一遍，就覺得，似乎還真的挺慘。
敏之握緊了手裡的杯子，再看時已經帶着笑：“好的，不就是大人您麼？”
贊化在她臉上眼中仔細看了許久，那笑太真切不見虛僞，可是哪來這樣的笑？只是拆穿別人面具的勇氣，尤其是眼前這一位，他一次就用完了全部，實在不敢再有第二次了，只能笑回去。
這一場遊船實在是搞得二人毫無興致，連帶着回程的馬車都走得懶散。墨玉陪着敏之坐在車廂裡，看自家小姐臉上猶自掛着的笑，和眼裡空洞毫無神采的幽暗，即便龐大人不在身邊，都不敢問是出了什麼事。
好不容易捱到了樓門口，墨玉正要扶着敏之回房休息，又在大門口碰見了常在映媽媽身邊伺候的那個龜公。
“媽媽有事要找大先生，說叫大先生回來了就即刻過去呢。”
還不待墨玉推脫，那龜公就過來扶了敏之去了，墨玉跺一下腳，嘴裡說着“什麼事情就這麼急三火四的”邊跟了上去。
映媽媽在自己房裡等着敏之，見人進來，笑着道喜：“大先生來了？大喜啊！”
敏之看她神色，又看了看她案几上頭放着的東西，似乎其中有一樣就是自己初來時籤的賣身契。這情形，難道是龐贊華還差了人來直接要替她贖身？是知道自己不會立刻答應的意思了？想着就有些好笑。
映媽媽看敏之臉上也露了笑容，只當她是知道有這麼一回事的了，便到桌邊坐下：“來看看這上頭的東西，要沒什麼異議，就先簽了吧。”
敏之笑着打趣：“映媽媽這是巴不得敏之走還是怎麼的
，這麼着急就要我畫押？”
映媽媽笑：“哪兒會巴不得你走呢，也不看看你來了這些時日，替樓裡賺了多少名聲和銀錢？要是能說不，媽媽我必定要回絕的，可是青幫是什麼人啊，你看媽媽我這張老臉像是能得罪得起他們麼？所以你也別怪媽媽我多話，早些簽了，讓他們領了去，我也少耗着這一口氣，再說了你本來就是好人家的姑娘，何必耗在這裡......哎！敏之！敏之？”
映媽媽話還沒說完，敏之已經起身出去了，蘸了墨汁的毛筆給震得“啪嗒”掉在桌上轉了一圈，好好一張贖身的箋子上頭莫名其妙就爬上了好些墨痕。
映媽媽看向門外，早沒了敏之的身影，暗自嘀咕這又是唱的哪一齣。
敏之奔出門口的時候，就明白除了回房她哪裡都去不成，於是徑直回了自己房間。裡頭墨玉已經備下了茶點，新出籠的湯包還帶着草墊子的清香，敏之進門聞見了，纔想起來一上午跟贊化嘮嗑，都沒吃過半點東西。於是從善如流地坐到桌邊用點心，邊吃邊咯咯地笑出聲。
墨玉在一邊站着，聽得膽戰心驚，小姐這樣子，不是撞了什麼邪讓亂七八糟的東西上了身吧？忍半天沒忍住，還是問出口了：“小姐，您沒事吧？”
敏之聽見這話，笑得愈發不能自制：“我......咯咯咯，沒事！”又咬一口湯包，“沒事沒事！去請......幫主來。”
怎麼看着都不像沒事的樣子，後頭那句吩咐，墨玉聽見了都當成沒聽見，這樣子說出來的話還能當真？顯見的不能啊！
敏之自個兒笑了半天，一回頭見墨玉還杵在那裡，倒是愣了愣：“怎麼還不去？”
墨玉呆了呆，原來不是瘋話啊？竟然是真的要自己去請？可這兩人這幾天不都互相冷落着嗎，怎麼這一下又忽然想起來似的。心裡默默地搖了搖頭，答了個“是”就要往外走。
“順便吩咐廚房，晚飯備得豐富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