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豫園略看了一會兒金魚,外頭便喊着:“到了,到了!”
想是法會的遊行到了,金家衆位女眷便由僕從們護着往那遊行的路徑去。
從前在天津老家時,遊行之類也是見過許多,舞龍舞獅繡球花車之類的,力求逼真。這盂蘭盆法會卻有些不同,因是祭祀死人的,便都是紮了紙人紙車馬,那紙人的面頰上紅紅的兩個圈,紅白分明,瞧在敏之眼裡,竟有些嚇人。遊行裡頭還有以鐵絲穿過手臂掛燈籠的,說是若是心誠便不會受傷,好些混在裡頭的半大孩子都是爲着家裡人祈福驅禍做着這些,敏之看着於心不忍,可四周人聲鼎沸,叫好聲此起彼伏。本能的,敏之就想着怎麼才能避開這狂歡的人羣。
人多的很,別人都在往前,只敏之一人後退,怎麼退得了?退無可退,只能由人羣攜着往前攏,先時墨玉雲萊還能照料着,但擁擠的人潮越來越多,最後竟到了眼睜睜看着卻伸不出手去的地步。
路中間是遊行的隊伍走的道,兩側有經幡隔開,人羣擁擠,到了這裡卻不再往前,想是不能褻瀆佛法。敏之堪堪站定,忽的覺得腰上一重,便撐不住地要往前倒,前面沒有遮擋,看樣子是要摔個狗吃屎了。
正在此時,遊行道對面衝出來一個人,在敏之丟臉前將她扶住。此刻人羣漸漸隨着遊行的隊伍往前去了,便盛夏他們兩個。
“銘哥哥?是你。”敏之站定了,才能抽空向來人道謝,卻不想是隸銘。
“嗯,我看你不太喜歡這個,我帶你去僻靜的地方走走?”隸銘臉上倒是瞧不出來什麼。
敏之回頭望望那人羣,自己的兩個丫鬟早不知道上了哪兒看熱鬧去了,只能應下。
隸銘出來的方向,克烈抱着胳膊遠遠瞧着二人離去,輕笑一聲:這位少主忽然間丟下自己,原來是去會佳人了,倒是沒想到這位少主口味竟是這樣的。
便也不着惱,隨着人流慢慢地走了。
經過一條巷子時,忽然聽到有個聲音在叫:“克烈阿暉?”
自己現下身處南地,能用滿語叫自己的,除了自己那位嫁入金府的堂妹,想是再挑不出第二人。
克烈緩緩轉身,臉上擺出一副冷到極點的笑。
日漸中天,照在臉上有麻麻的刺痛,一如當日她上花轎那一刻。
“是攸寧嗎?哦錯了,應該稱呼你金三奶奶纔是。”克烈的語氣和緩而親切,帶着久別重逢的淡淡喜悅,和堂兄妹間該有的疏離。
聽他稱呼自己閨名時,攸寧臉上閃過一抹笑,沒想到緊接着便是金三奶奶,看來當初的事他還是沒有放下。
“克烈阿暉,我......”
當年的事,確實是自己父親與叔父做得太過分了些,但是堂兄向堂妹求親,即便這堂兄是領養的,也是情理不容、大逆不道!若非因着他的莽撞,父親與叔父不會匆忙間替自己牽紅線,還牽了這麼一個有名無實的丈夫。這幾年每每想起這事,若說攸寧心裡沒有對這位堂兄的埋怨責怪,那肯定是撒謊。可是那日......攸寧親眼看見滂沱大雨中,克烈跪在祠堂外頭磚地上,父親與叔父一人一條鞭子,大雨將他身上的血水衝到地上,與泥水混合成一道道灰濁裡含着暗紅的詭異顏色,汩汩流到自己腳邊。剛過十一歲生辰的自己,就那麼站在雨裡,瞧着腳上那雙肉粉色素面繡鞋一點一點變成髒污的顏色。也是自那日之後,克烈阿暉忽然失了消息,說是投奔了在朝鮮的清軍駐部,那一年,他才只有十六。
方纔沒有說出口的話,盡數堵在喉嚨裡咽回信中,最後變成這麼一句帶着諷刺笑意的話。
“克烈阿暉,這麼多年沒有你的音訊,我還當你死了。”
回憶在二人之間築起一道洪流,渾濁的波濤帶着隱隱暗紅,彷彿那場大雨裡的責罰,無論當年如何的兩小無猜,到如今也隔了九年的荏苒光陰,和甩也甩不脫的身份。
“若是我死了......”克烈忽然溫柔看向攸寧,二人就這麼對視着,攸寧心中隱隱竟有些期盼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卻沒想到克烈只是忽的望向別處。
“完顏縣主這幾年彷彿過得並不好?”
期盼中的話沒有出現,卻忽然得了這麼一句問。攸寧隱隱覺得有些不妥,她熟悉的那個克烈阿暉,與眼前男子除了相貌上的相似,竟然沒有半分能對的上的,便不由問了一句。
“你是......你還是我那個克烈阿暉嗎?”
聽見這句話,克烈慘然牽出一個笑,回身一句話都不說,自走遠了,留下攸寧一人看着他的背影悵然若失。
敏之被隸銘帶着,去了一處極僻靜的地界,敏之留心着,才發現竟是走的後門進了城隍廟裡頭文昌殿,素來求財問姻緣的最是火熱,文昌殿裡頭一向就是冷冷清清。
“銘哥哥好厲害,竟能尋了這麼一處與世隔絕的好地方。”
聽她說話,隸銘回頭看向她,眸中竟然帶了笑意:“我還當你再不理我了呢。”
敏之看着他笑,微微有些愣神:“銘哥哥說笑,方纔那事我也知道不追究纔是爲我着想,似那位大人那樣......”
話還未說完,卻被隸銘帶些煩躁的聲音打斷:“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詩雅。”
二人俱是一愣。
隸銘的意思,他與詩雅其實並沒有什麼,本想叫敏之不要多心。可敏之聽來,卻理解成隸銘正委婉地在替詩雅求情。
“少幫主多慮,密斯於本也是無妄之災,我不是那麼小氣的人。”說完猶覺得不解氣,又加一句,“少幫主這麼替她着想,可要叫她小心着些別再來惹了本小姐發怒,你也見着了那位袁大人言語裡多有庇護,若是再叫他撞見,密斯於什麼下場我便不能保證了。”
隸銘先時還只當敏之發發小姐脾氣,聽着聽着才覺得不對味,怎麼又扯上那個袁克烈!聽她言語,那個小王八蛋幫着她說話是還覺得倍兒有面子怎麼的!心裡不由地就燒起一把火。
“那我替詩雅謝過金小姐了!”
二人你來我往、脣槍舌劍,若是言語有刀刃此刻二人便應該都是血糊糊的了。
“頭兒,怎麼說?”
屋檐上趴着兩個影子,正是隸銘親衛中人。
“算了,通知那邊吧。”
項領心中也是鬱悶,二人一路無話,這一進門才幾句呢,就能槓上!看來跟陸有的打賭又輸了。
不多時跑進來兩個氣喘吁吁的丫鬟。
“小姐沒事吧?”正是墨玉雲萊。
“無妨,替我謝過少幫主,我們走。”
二人也沒工夫問到底怎麼了,屈膝向隸銘道謝,左右扶着敏之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