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麼錯了?”
“和這幾個部族聯姻,擺明了便是增強我的勢力,以便於對抗大費父子。可是,這勢必讓大費父子更加猜忌,更加警惕,也會恨不得更快除掉我,縱然我對他們的王位一點興趣也沒有,他們也不會相信,他們只會以爲你大禹王別有用心,在晚年開始扶持自己的兒子上位了……”
大禹王不以爲然:“這又如何?啓兒,你該知道,那些部族可不是傻瓜。之前他們並不那麼熱衷於和你聯姻,直到你在萬國大會上一顯身手,他們才知道你並非是他們早前想象的那種廢物……”
“這便是癥結所在!大費父子也因此,更會戒備於我。”
塗山侯人緩緩地:“萬國大會已經完全奠定了大夏一統天下的局面,表明徹底結束了幾千年的紛爭,四海歸心,人民也可以安居樂業。這也是大王你奔走半生的最終目的。可是,你要是大張旗鼓爲我聯姻,爭強實力,便是擺明了對大費父子存有戒心,這勢必引起他們父子的強烈反彈,久而久之,甚至會撕裂好不容易纔換來的和平局面,引發戰爭。我想,這種結果絕對不是大王願意看見的……”
大禹王眉宇之間,憂慮重重。
他何嘗沒有這個顧慮?
“大費雖然隱瞞了在湔山的一些事情,可是,總體來說,他們父子對大王你還算是忠心耿耿,而且,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他頓了頓:“雖然我很討厭大費此人,但也不得不承認,他在大夏的赫赫戰功是任何人也比不上的。很顯然,他纔是王位的最合適人選,也算是衆望所歸……”
大禹王盯着兒子:“所以呢?”
“我就犯不着利用聯姻去刺激他了。只要我對他沒有任何王位上的威脅,他便不敢在明面上做出任何不利於大夏和大王的事情!而且,我對王位是真心沒興趣……”
大禹王淡淡地:“你到底對什麼纔有興趣?”
“音樂!你知道,我只對音樂有興趣!大王,收回那些大張旗鼓的聯姻吧,那完全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事情。就算你不怕別的,可是,你總得想一想,堯舜以來,至少明面上都是禪讓,難道你想在你這裡終結禪讓制,把王位傳給你的兒子?”
大禹王心裡一震。
塗山侯人一字一句:“你是大禹王,你背不起這個污點!與其如此,不如做得漂亮一點,也算是徹徹底底流芳萬世!”
大禹王揹着手走了好幾圈,他的臉色非常難看,也許,他是壓根沒想到兒子會說出這麼一席話來。
事實上,這便是他內心最焦慮的事情,因此,很多時候徹夜難眠:既不甘心把自己好不容易打下來的天下讓給大費,又不願意讓禪讓制在自己手上終結——沒準,便會成爲千古罪人。
自己,絕不能做破壞禪讓制的大罪人!
他不知道堯帝和舜帝退位之前的想法,是不是也是自己這般躊躇不已,百般無奈,最後,才心不甘情不願的交出了自己一生的全部心血?
許久許久,他坐下去,撐着額頭,可能也是實在太疲憊了,不一會兒便睡着了。
塗山侯人聽他鼾聲如雷,便沒有驚醒他,只是慢慢站起來,然後,輕輕帶上門出去了。
在門口,碰到雲華夫人。
他微微一鞠躬。
雲華夫人溫聲道:“你父王又喝醉了?”
“大王最近太疲憊了,我看他睡着了,便想讓他好好休息休息。”
“大王終於睡着了!真是太好了,啓王子有所不知,大王這些日子連續失眠,我都很擔心這樣下去,他的身體很快會垮掉。”
雲華夫人壓低聲音:“因爲萬國大會上的那場意外,大王始終不能釋懷,鬱結於心,認爲自己遭遇了生平最大的失敗和恥辱……”
“敗在共工大人手上,根本沒什麼好覺得恥辱的!”
“雖然如此,可是,你也知道你父王的性子,他治水成功,一統天下,雖然自來謙遜,可內心也難免孤高自許,現在受了那麼大的一場挫敗,短時間內,豈能輕易排解?還望啓王子有空時,多多陪他聊聊天,開解開解他。”
“小子一定盡力而爲。”
雲華夫人微笑道:“不過,啓王子馬上就要成親,人逢喜事精神爽,大王沒準因此情緒振作,畢竟,兒子長大成人,成家立業,做父親的,總是很欣慰的。”
塗山侯人搖搖頭,很是慎重:“雲華夫人,你最好再勸說勸說大王,把這幾門婚事徹底取消吧。”
雲華夫人好生意外:“爲什麼?”
“原因我已經替大王分析過了,他會理解的。”
“婚姻大事可非兒戲,再說,東夷族也就罷了,夏后氏與有男氏可都是大王最親信的部族,取消婚事,豈不令他們寒心?”
“只怕不取消婚事,以後,會禍及他們的部族。”
雲華夫人大吃一驚:“發生什麼事情了?啓王子何出此言?”
“大王自己很清楚。”
塗山侯人又是一拱手:“大王最聽夫人勸誡,小子斗膽,還請夫人幫這個忙,以免釀成大錯。好了,已經夜深,小子也不便打擾,就多多辛苦夫人了。”
雲華夫人本能追問:“莫非啓王子是真喜歡上鳧風初蕾了?”
“不!這不關她的事情!”
他搖搖頭,一拱手,轉身走了。
雲華夫人輕輕推門進去,看到大禹王已經醒了,她急忙令人奉上茶水,大禹王喝了幾口,揉着太陽穴,雲華夫人見他眉頭緊皺,眼睛裡滿是血絲,一時也不好開口,只是又給他斟了滿杯。
大禹王重重嘆一口氣。
“大王可是爲啓王子的婚事煩心?”
大禹王站起身,揹着手,走來走去,他的右腿顯得更加瘸了,原本高大消瘦的身子顯得有些佝僂。
也不知怎地,雲華夫人忽然想起英雄氣短這個詞,她本要開口,可是,話到嘴邊還是嚥了回去。
過了許久,是大禹王自己打破了沉默,“啓兒其實說得也不無道理,我們這麼大張旗鼓的聯姻,一定會讓皋陶父子覺得自己受到了猜忌,以爲我是爲啓兒鋪路壯大實力以後好對付他們,皋陶父子背後盤根錯節,樹大根深,如果一個處理不善,造成君臣離心,只恐好不容易纔贏來的天下一統,又將毀於一旦……”
雲華夫人是何許人也,一聽這話,當即就明白了。
她小心翼翼:“可是,啓王子總也得成家立業,就算不和夏后氏等聯姻,總也要娶別的姑娘。”
大禹王黯然搖頭:“人人只知我威震天下,誰知道我連兒子的婚事也做不了主?唉!難道真讓啓兒出去浪跡天涯,追尋他的什麼音樂夢想?”
“怕只怕,就算大王步步退讓,到後來,也不見得事事會按照你的想法。”
“唉,我擔心的正是這一點。人心莫測,就算我不再培養啓兒的勢力,也願意在有朝一日退位時,大大方方把王位讓給皋陶父子,可是,也不見得就能保證讓他們放過啓兒!”
大禹王愁得幾乎兩鬢斑白,雲華夫人笑道:“大王不必如此焦慮,啓王子其實沒你想象的那麼軟弱。”
“你以爲就憑藉他的幾下劈天斧,別人便不能奈何他?須知這天下終究是講究實力,啓兒背後沒有任何支持者,等我一死,要是又沒有聯姻關係,其他部族誰會保證一定給他面子?”
“大王別忘了一個人!”
“誰?”
“百里行暮!”
“你說共工大人?”
“難道大王沒發現共工大人是啓王子的朋友嗎?既然啓王子有了這麼一個強有力的朋友,那麼,何懼其他?”
大禹王搖頭:“像共工這種高人,他就算是要天下也是唾手可得。可是,看他樣子,分明是早已心灰意冷,對一切都不感興趣了,再說,他飄然無蹤跡,真要有事發生了,啓兒能去哪裡找他?”
“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人物,大王也別忘了。”
“誰?”
“鳧風初蕾!”
雲華夫人笑道:“鳧風初蕾真若是高陽帝顓頊的女兒,那她的本領一定比我們想象的更大。再加上大王你也在萬國大會上親眼所見,啓王子是如何冒着身敗名裂之險也要救她!鳧風初蕾實屬才貌雙絕,要說啓王子不喜歡她,你相信嗎?”
“這……”
“依我看來,啓王子要求大王取消聯姻,一來的確是出於考慮到政治上的需要;可是,也不能說和鳧風初蕾完全無關。事實上,我認爲,這和鳧風初蕾有很大關係。”
“難道鳧風初蕾也真的喜歡啓兒?”
雲華夫人忽然想起早前鳧風初蕾對自己的那一番冷嘲熱諷,搖搖頭:“當初他倆的確是仇人,畢竟,大夏滅了魚鳧國,可時間能沖淡一切,而且啓王子又跟此事毫無關係,她總不可能就因爲啓王子是你的兒子就一直怪啓王子!”
“啓兒果真喜歡她?”
“三番四次爲了一個人可以犧牲自己的性命,大王以爲呢?”
大禹王不以爲然:“可是,我終究覺得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