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不妥的?鳧風初蕾本領極大,又沒有別的背景,若是她和啓王子成親,沒準後帶來更大的助力,至少,保住啓王子的性命不成問題!”
大禹王沉吟良久,他內心深處對雲華夫人這話其實很不以爲然,只是,多年以來,他慣於對她言聽計從,從不會在明面上惹她不快,所以,並沒有表態。
大禹王的病來得很快,一夜之後,便臥牀不起。
雲華夫人並不意外,事實上,她早就明白,火焚祭祀臺起,大禹王內心就翻江倒海,到萬國大會上被共工抓住,驚嚇更勝一籌,可是,他強行壓抑,直到現在才病倒,已實屬不易了。
塗山侯人進來時,但見她歪在椅子上,頭一點一點的,顯然是連續照顧大禹王,累壞了。
他慢慢走過去,雲華夫人立即睜開眼睛,強笑:“小王子來了。”
他點點頭,低聲道:“父王的病情怎樣了?”
雲華夫人長嘆一聲:“還是老樣子。”
塗山侯人走到牀榻邊,但見大禹王雙眼緊閉,面如金紙,嘴脣微微哆嗦。
“你父王早就疾病纏身,若非我用藥物壓制,他早就癱瘓了。這一次又受到了巨大驚嚇和刺激,一口氣沒緩過來,不過,啓王子放心,大王暫時並無性命之憂……”
塗山侯人注意到她說“暫無性命之憂”,心裡一沉:“此話怎講?”
雲華夫人的臉色很是難看:“大王實則病入膏肓,就算能好轉一段時間,可是,也無法根治了……”
忽然,大禹王翻身坐起來,厲聲道:“啓兒……啓兒在哪裡……快去找啓兒……”
塗山侯人急忙拉住他的手:“父王,父王,我在這裡……”
大禹王一把推開他,怒道:“你是誰?還不去找啓兒?快去把啓兒帶來見本王,本王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向啓兒交代……”
“父王……”
大禹王狠狠瞪他一眼,往後就倒。
“父王……雲華夫人,你快看看父王……”
雲華夫人搶上一摸大禹王的脈息,面色十分沉重。
塗山侯人急忙道:“父王怎麼了?”
雲華夫人嘆道:“大王內心鬱結難解,只怕這一次輕易好不了。”
塗山侯人大急:“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她沉吟了一下:“心病還需心藥醫,只等大王度過了這段時間,應該不會有大礙。”
塗山侯人還是憂心忡忡。
他看了父親一眼,只見大禹王躺在牀榻,雙目緊閉,他原本身材高大,但是,因爲常年的奔波勞累,人顯得非常瘦弱,加上一條腿的萎縮,就更是顯出淒寒之色,此時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哪裡還有一絲一毫的英雄氣魄?
塗山侯人對他自來就沒什麼感情,甚至多年痛恨於他,可是,此時此刻,但見他如此淒寒,不知怎地,竟然心內慼慼。
好一會兒,他才低聲道:“雲華夫人,小子有一事相求。”
“小王子但說無妨。”
“聽說西王母一族一直掌管着天地人間三界的不死之藥,縱然是大神大仙也要對西王母一族禮讓三分……”
雲華夫人淡淡地:“啓王子這是什麼意思?你以爲我有不死藥?”
塗山侯人緩緩地:“雲華夫人對於父王的感情,小子自認望塵莫及。小子所求並非不死藥,而是拜託您照顧父王一段時間,我自己去天穆之野尋求不死藥……”
她一怔:“你還真打算去天穆之野?”
他點點頭。
“西王母一族掌管着不死藥那是事實。可是,很久以前,我便被西王母一族給徹底驅逐了……”
塗山侯人一怔,不敢再問下去。
她的雙手悄然握住大禹王枯瘦的雙手,低聲道:“我和你父王一面之緣,便互許終身,可是,西王母一族自來以女子爲尊,縱然偶有婚配,也必須是男子入贅到西王母氏族……”
彼時,大禹王早已入贅到了塗山氏一族,原本因爲政治聯姻,早已心懷不滿。雲華夫人遇見他時,他已經羽翼豐滿,手握重兵,成爲天下景仰的治水大英雄——又豈會再次入贅到西王母一族?
更因爲別的紛爭,大禹王還和西王母一族發生過一場不大不小的戰爭,這就令雲華夫人的處境更是艱難。
女人在感情上,總是弱了一等。
她愛他,仰慕他,所以不惜一切幫助他,最後,乾脆不計名分委身於他,甚至於不惜背叛本族,隨他遠走他鄉。
“我的舉動,在西王母一族看來簡直是罪無可赦的自甘下賤,所以,我只好遠走他鄉,從此再也不敢回到西王母一族……所幸大王對我情深意重,再也沒有找過別的女人,小王子,你知道嗎?這麼多年來,我從來沒有後悔過,寧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我也算是值了……”
自塗山侯人記事起,便從來沒有在宮裡見過別的女人,大禹王功高蓋世,再加一條不近女色,更是成爲天下人民的表率。
小時候,他曾因此恨他,爲何對另一個女人如此鍾情專一,偏偏對自己的母親如此冷酷無情?
也因此,對雲華夫人極其憎惡。
可現在,他只是暗歎一聲,好一會兒纔對雲華夫人深深一鞠躬:“小子以前對夫人無禮,請夫人贖罪。”
她和顏悅色:“小王子說哪裡話?以後,大夏江山就看小王子的了。”
他搖搖頭。
雲華夫人壓低聲音:“大王的心事我最是瞭解,他辛辛苦苦治好洪水,一統九州,又召開了史無前例的萬國大會,若是就這麼白白把天下拱手相讓,實在是,唉……”
他輕輕揮手,嘆道:“雲華夫人不用說了。”
雲華夫人慾言又止,但是,畢竟沒有繼續說下去。
塗山侯人又對她深深一鞠躬,“這段時間,可能要麻煩雲華夫人了。”
雲華夫人有點意外:“小王子是要去哪裡?”
“我想出一趟遠門。”
“去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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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搖搖頭,沒有開口。
雲華夫人低聲道:“如今大王命懸一線,小王子最好不要離開陽城。否則,日後有什麼事情就來不及了。”
塗山侯人淡淡的:“父王早已傳位於皋陶,依我看來,皋陶精神矍鑠,再活個幾十年也不是問題。所以,就算父王再也不能醒來,大夏江山也不會有什麼變故。”
這話聽起來很是冷酷無情,但是雲華夫人也不知如何反駁,更不知他究竟是什麼打算,只好眼睜睜地看着他大步離去了。
塗山侯人剛出大門,便停下腳步。
門口,黑壓壓的一羣人,爲首的,正是皋陶父子。
皋陶客客氣氣:“啓王子,大王病情如何?”
他還沒回答,有扈氏首領就大聲道:“大費將軍一直擔心大王病情,所以爲大王請來了名醫。”
“大費將軍還爲大王找來了千年首烏,據說有延年益壽的功效……”
“大費將軍對大禹王忠心耿耿,一聽外面謠傳九鼎破碎,大禹王不治的消息,就怒了……
塗山侯人面色變了:“外面什麼謠言?”
“王子還不知道嗎?百姓們都說,九鼎是國家的象徵,既然九鼎破裂,就意味着天子無德,激怒了上天,將有災禍降臨在天子身上,所以大禹王才重病不治……”
皋陶厲聲道:“閉嘴!無知百姓妄言,你等不得傳播。”
他轉向塗山侯人,恭敬道:“啓王子不必理會這些閒言閒語,小民百姓無知,一有風吹草動就造謠生事。”
……
塗山侯人一見這陣勢,立即就明白了,大禹王病重的消息早已傳開,臣子們匯聚在這裡也不離開,當然並非完全是擔心他的病情,更重要的是,他們擔心他臨死之前會不會留下什麼古怪的遺囑。
尤其,一向窩囊的啓王子忽然在萬國大會上表現出色,就更是令人不安。
大費看他一眼,不動聲色:“啓王子這是要去哪裡?”
他淡淡地:“我出去走走。”
“大王病重,啓王子身爲大王唯一的兒子,難道不該是整日守在宮廷裡面好好伺候着嗎?”
塗山侯人一笑:“父王病重,我得出去爲父王尋找良藥。”
皋陶一揮手:“不必勞煩啓王子了,我們父子已經爲大王尋來大夏最好的巫醫和靈藥……”
“皋陶大人真有把握?”
皋陶不慌不忙:“那是當然!保準叫大王起死回生。”
旁邊的衆人立即附和:“皋陶大人向來對大王忠心耿耿,當然不會信口開河……”
“皋陶大人老成持重,啓王子就放心吧……”
皋陶摸了摸雪白的鬍鬚,笑容自得,好像在說,區區一個小病又豈能難倒老夫?
塗山侯人見他如此信心十足,心裡一個激靈,可是,一看他身邊的衆人,全是大夏重臣,也全是和皋陶交好之人。他們簇擁着皋陶,簡直就如簇擁着下一個大夏王——很顯然,大家心裡都清楚,大禹王熬不了多久了!
而大禹王之前可是公告天下,他死之後,王位是要禪讓給皋陶的。
又看看笑容古怪的大費,第一次深深察覺自己是如此的勢單力薄——身爲啓王子,如果不聯姻,在大夏竟然沒有任何的勢力和助力。
他側身在一邊,點點頭:“那就有勞皋陶大人了。”
一行人大步就往大禹王的寢宮而去。
大費落在後面,和塗山侯人擦身而過時,他笑了。
塗山侯人低聲道:“你要是搗鬼,我饒不了你。”
他卻畢恭畢敬:“啓王子放心,我必將全心全意爲大王尋覓良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