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柏震霆與聞鮑喝酒之時曾有戲言:「十七頑劣不堪,有時候生起氣來真恨不得打破她的膽子,讓她往後別再闖禍了。」
彼時聞鮑滿飲了杯中之物,放聲大笑:「淘小子纔有出息!難道你想養個娘們唧唧的兒子?能壓得住你手底下那幫漢子?」
柏十七倒是不負衆望,雖然生的過份俊秀了些,但性子卻爽朗不羈,軟硬兼施收服了柏震霆手底下那幫粗漢,唯獨面對她日新月異的淘法,柏震霆心裡隱隱不安,隨著她年齡漸長,這種不安終於化爲焦慮,直逼眼前——這小兔崽子居然納妾了!
那年浙江漕幫幫主翁堅來蘇州,兩人把酒言歡,談的興起送了他一房美妾,前腳美妾踏進了柏家大門,後腳柏十七就一氣兒給自己納了四房美妾,吹拉彈唱各有絕招,都是名滿蘇州的美人兒。
四頂粉色小轎一字排開落在柏家側門口,不知道引來了多少人圍觀,柏震霆不好當衆鬧的太過難堪,黑著臉任由四名美人進門。
那四名美人大約是得了柏十七私底下的慫恿,拿出畢生所學逗蘇氏與柏十七開心,柏震霆每天回家見到母子倆擺開酒宴聽曲兒,鶯聲燕語侍候左右,那派頭跟外面的大爺沒什麼兩樣,都格外心塞。
柏十七便罷了,也時常出門應酬,早學得個十成十小爺模樣,可連蘇氏也對丈夫視而不見,終日喝酒聽曲子取樂,直到有天柏十七當著他的面向蘇氏建議:「娘,最近城裡來了個戲班子,唱小生的小郎君叫雲舒月,生的清俊溫潤,一把水磨腔唱的人骨頭髮酥,不如咱們請到家裡來,兒子陪娘樂呵樂呵。」
柏震霆背對著蘇氏對柏十七橫眉怒目的威脅:「……」臭小子你敢?!
柏十七假作不見,笑意盈盈教唆蘇氏:「反正爹在外面酒席上環肥燕瘦不說,樂呵完了還能往家領,娘也不能太吃虧,叫個清俊的小生來家唱曲兒,心情好了也能多添半碗飯!」
柏震霆:「……」
蘇氏在她額頭上輕拍了一記,笑嗔:「敢埋汰你娘!」到底吐了口:「那就把戲班子叫進來娘看看,要是沒你誇的這麼好,我打折你的腿!」
她的「打折腿」僅限於口頭嚇唬,還是吳儂軟語式的嚇唬,毫無震懾力,聽起來反而像逗孩子玩,可不同於柏震霆的「打折腿」是真行動派。
柏震霆惹得起柏十七,對太太蘇氏卻只能舉手投降,再三表示連美妾的裙角都沒近,他這裡礙於情面不好拒絕,蘇氏卻來真格的,竟然真準備叫雲舒月來府裡唱曲兒。
蘇氏表面高風亮節,盡顯正室太太的大度賢惠:「爺說哪裡話?您想納誰納誰,想近誰的身近誰的身,要是能替咱們柏家開枝散葉,我把她供起來都行!」肚裡卻暗笑:也只有十七這個鬼靈精才能治得了柏震霆!
柏震霆分辯:「……我沒想納誰!」
柏十七挑撥離間:「沒想納都擡了一房妾進來,要是真想納,還不得擡十個八個回家啊?」
「小兔崽子趕緊滾!」柏震霆揮巴掌,柏十七麻溜滾蛋了。
柏震霆繼續誕著臉同蘇氏商量:「等翁堅離開蘇州,我就把那妾室遠遠打發了,太太別請雲舒月進府裡唱曲,可好?」
雲舒月來到蘇州之後一炮而紅,因其委婉細膩的唱腔及清俊的容貌很快就收穫了一大批追捧的太太小姐們,都快成爲蘇州府男人們的公敵。
蘇氏:「我不過是聽聽曲兒,爺往常出門,席間難道沒有彈曲唱歌的女子?」
柏震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纔打消了蘇氏請雲舒月的念頭,他前腳把柏十七送上漕船,後腳就把她那四名美妾給打發了,都不帶半點猶豫的。
沒想到時隔數年,柏十七又納了房美妾來,這還不算最糟心的,最讓他坐立難安的是那位與柏十七同牀共枕了一夜的趙無咎。
他揍完了小兔崽子,趁著她老實的功夫審問趙無咎的身份及腿傷,哪知道柏十七一問三不知,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再揍她一頓:「……你當真不知道他的身份?不知道他的身份就堂兄堂兄的混叫,像話嗎?」
柏十七才捱過打,神情懨懨:「知道了能怎麼樣?難道攀上去?叫堂兄不過是隨子恆而已。」
柏震霆很是煩躁:「他與你……一夜,有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情?」這種事情讓他一個當爹的開口,著實有些難爲情。
柏十七後知後覺瞪大了眼睛:「堂兄是君子!再說……再說他傷著腿,能做什麼」用眼神質問他:父親思想怎麼可如此齷齪?
氣的柏震霆恨不得再揍她一頓,幸虧她溜的快。
柏震霆心裡嘲笑她的天真無知,男人要是真動了歪心思,什麼事做不出來?
改日他特意請趙無咎飲酒,席間用言語試探:「十七性子魯莽,隨心所欲,一路上多勞趙公子照顧,柏某感激不盡!」
趙無咎在來的路上詢問柏震霆的貼身長隨啓榮,聽說只邀請了他一位,瞬間就想到了那件事。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柏震霆想要試探趙無咎的同時,趙無咎心中何嘗不想弄明白柏十七的真實性別。
他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去見柏震霆,對於柏震霆的寒暄應對得體:「十七聰慧練達,一路上反倒很是照顧我們兄弟,細心體貼不輸女子,柏幫主過謙了!」
柏震霆的眉頭微不可見的皺了一下,隨即展顏:「她丟三落四,如何能跟女子相比?趙公子想多了。」
趙無咎將他的神色盡收眼底,心中越發篤定柏十七的性別,不過柏震霆顯然不會說實話,而他也不必急於一時,只管拿京中風物打哈哈。
柏震霆多少年北上前往京都押送漕糧,又不是鄉下沒進城的土包子,真要論市井之事,他要比趙無咎熟悉,跟這位繞過幾個圈子之後就心中有數了——這位怕是對京中風物不甚熟悉,要麼他出身高門,對市井之事並不熟悉;要麼他並非京都人士。
兩者居其一。
正在兩人互相試探之時,啓榮來報:「幫主,漕運總督衙門的田大人到訪。」
柏震霆一愣,對田宗平的來訪頗爲驚訝:「他來做什麼?」
田宗平此人表面上一團和氣,內裡豺狼虎性,最爲貪婪,在漕河上檢查往來船隻,從來沒有空手而回的道理。
他心裡嘀咕,請趙無咎寬坐,親自迎了出去,遠遠便道:「田大人公務繁忙,需要什麼我吩咐小子們去辦,何事竟累的田大人親自跑一趟?」
田宗平的口氣竟是比日更熱絡三分,滿面笑意拱手道:「我天生便是勞碌命,下面小子們辦事不牢靠,只能親自跑一趟了。」
柏震霆心裡跳了兩下,暗思這老小子是不是上門來「借銀子」,不然何至於親自來一趟?
不等他胡思亂想完畢,田宗平的方臉已經湊了過來,壓低了聲音問:「我聽說……那位爺住在貴府?」
柏震霆:「哪位爺?」
田宗平今日的態度著實奇怪,親熱的攬住了柏震霆的肩膀,笑的諂媚:「柏兄,咱們往日交情不錯,你也別藏著掖著了,周王殿下就在府上,漕船還是我檢查的,您何至於還要瞞著我呢?」
「周……周王殿下?」
田宗平見他表情震驚的無以復加,不似作僞,頓時愣住了:「不會吧?柏兄真不知?」
柏震霆此刻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周王殿下……田大人說的是那位大勝歸京的周王殿下?他怎麼會在我家?」
田宗平心中略有不快,往日都是柏氏父子追著他攀關係,沒想到一朝攀上週王殿下便是另外一副面孔:「柏兄別瞞著我了,令郎與周王殿下一船抵達淮安,還陪著周王殿下逛街,你這又是何必呢?」
柏震霆緊握住了田宗平的手腕,連聲音都發直了:「田大人是說……那位坐著輪椅的趙公子就是……就是周王殿下?」
——當今皇后嫡出,掌兵十年,一手結束邊疆動亂,立下絕世功勳的那位周王殿下在自家?
柏震霆忽然想起趙無咎那張淡漠英俊的面孔,修長有力的手指轉動著白瓷盞時那種睥睨之態,對京都風物浮光掠影式的瞭解……一切的怪異忽然都有了解釋。
他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原來趙公子便是周王殿下!」他在原地轉了兩圈,再次向田宗平確認:「沒搞錯吧?他真是周王殿下?」
田宗平見他要瘋的樣子,原來柏震霆並不知道周王殿下借住家中,心裡總算是舒服許多:「柏兄,不如這就引見去見殿下?」
柏震霆忙道:「田大人請!」暗暗有了打算:無論那位周王殿下對柏十七有無窺探之意,反正要把兩人隔開。
同牀共枕已經很危險了,他可是隻有這麼一個寶貝,千萬不能被不安好心的人拐跑了!
趙無咎身份沒有曝光之前,柏震霆還只是試探,得知對方的身份之後,他便恨不得田宗平一時三刻將人請去田府鎮宅——柏家混的是下九流,漕船上討飯吃的漢子大都屬於赤貧人士,與京中頂級權貴壓根不是同一個世界的,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