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章 陸秀夫的鎮定
天過去了,校場上的人越來越少,曾經人聲鼎沸的兵冷清清,帳篷洗淨了晾乾了收進庫房,臨時搭建的竹蓬剩下不到一半,百姓們正在興高采烈的進行拆除工作。
“每家三十畝田地,不交稅?這是真的?”儘管累得滿頭大汗,曾耀祖問過了至少十次,但他還是不放心,忍不住問了第十一次。
並不是信不過琉球的官兒,跟着行朝出海,能吃的能用的早吃光用光,就剩下自己光身一個,琉球官兒能騙你什麼呢?可屬於自己的三十畝地,還永遠不需要交稅、服徭役,這樣的好事情,實在叫人有做夢的感覺啊!
曾耀祖是潮州人,一輩子待在鄉下,爹媽給取了個光宗耀祖的名字,可惜他做了大半輩子佃戶,到三十來歲還打着光棍,漫說光宗耀祖,連屬於自己的半分田地都沒掙到。行朝從泉州下海,漂到潮洋麪,張世傑派人上岸招兵買馬,曾耀祖一則想搏個功名出身,至不濟弄點買田土的銀錢,二來是聽說韃子要殺盡天下漢人,反正自己三十出頭還沒個後人,乾脆舍了命和韃子拼一場吧!抱着這兩條想法,他投軍做了個小兵。
可現在,這兩條都沒必要了。要興發家業,這裡大片肥沃的土地任由開墾,三十畝上好水田,放在人多地少的閩廣,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富家翁啊!要抵抗韃虜嘛,曾耀祖看看不遠處跑步訓練的漢軍士兵,再遠眺港口處停着的炮船,殺韃子,顯然琉球人比自己在行。
所以他的心思就全放在那關係後半生命運的三十畝水田上了,問了一遍又一遍,終歸有點不放心,不收皇糧,漢王拿什麼養兵呢?
“說了三十畝,只要是你自己開墾的,到政府登記,就發土地證,這可不是咱們以前私相授受的田契,而是漢王頒發的證,這土地傳子傳孫,永遠都是你家的!不交皇糧、不服徭役!”許銀山第十一次回答曾耀祖的問題,他一點也沒有不耐煩的神情,因爲每次重複這個政策,他都從內心深處感到甜蜜。
擁有屬於自己的土地,這是中國農民數千年的終極夢想,許銀山也不例外。他有親戚早移民到了琉球,如果他願意到哪家廠子裡做工,第二天就能上班了,之所以等到現在,就是想弄塊田土,一直留在校場上,按排號順序等着坐船去琉北,在那兒開荒種田——琉球城郊開墾得差不多了,另外兩個新城纔有大片肥沃的處女地。
許銀山想起親戚說的話,又補充道:“對了,以前我忘了說,琉球種田不收農稅,打的糧食拿去賣要收商稅。”
“嗨,那怕什麼,咱們不賣不就行了?拿來餵雞餵豬,吃不完老子釀酒喝,纔不讓官府佔便宜呢!”曾耀祖根本不擔心會被收稅。
不怪許銀山會忘記,不怪曾耀祖不在乎,視田地好壞,地主收取百分之五十到八十的地租,官府再以各種名目直接間接的收取百分之十左右,留在農民手頭的,也就夠活命的口糧,最多換點油鹽、針頭線腦,哪兒會想到吃不完拿去賣,還要交稅呢?
許銀山準備養雞養豬釀酒來避稅。殊不知。出售家禽家畜和米酒同樣要交稅……
“來了來了!”剛把竹蓬拆掉。就有人歡呼起來。遠處碼頭。開往琉北地客船。那潔白地船帆是載來了豐收地希望。
人們扶老攜幼。在警察地組織下。排成長長地隊列走向碼頭。現在剛交二月中旬。快點開荒。早晚兩季稻是不行了。但種個單季還是沒問題地。琉球地土地。肥得流油啊。就算單季。弄個五十石糧食也不成問題啊。呵呵……人們帶着幸福地憧憬。登上了客船。
都統孟誠鬱悶地看着老部下們興高采烈地離開。大部分人還記得靦腆地、不好意思地和老上司告別。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初到琉球。士兵們還按建制歸攏到各自地上司帳下。但當琉球人弄來了新鮮可口地飯菜。放老移民進來找親戚。最後宣佈了做工、務農、經商、參軍任由選擇地安置辦法。麾下地士兵們就心活了。有心思活地人想進廠子做工。有圖穩妥地人想弄塊田土留給子子孫孫。有一腔熱血殺韃子地人。就想着參加軍餉豐厚、軍械犀利地漢軍。原來地長官們就發現再也指揮不動老部下了。
在這節骨眼上。或許是爲了行朝、官家。或許是爲了自己地利益。有地基層軍官還想爭一爭。當然不是鬧兵變。儘管琉球只派了百十個警察。腰上挎把刀。手裡拎根棍子。可沒人傻到還拿自己這羣殘兵
回事,他們只是想鬧一鬧,畢竟在大宋朝幹了這麼多+勞也有苦勞,一個個的掛着詔討使兵馬使兵馬都監的銜頭,琉球方面二話不說就把咱們的部曲掏空了,這也太說不過了吧?
可是,行朝諸公關在房間裡連半句話都不說,皇帝不急太監急,軍官們自然束手無策,眼睜睜的看着部曲們離去,高級軍官還有幾個子侄親兵不肯拋下主將,低級武官則乾脆成了光桿司令。
“咦,你也要走了?”孟誠驚訝的看見,軍中作戰最勇敢,殺韃子最賣力的劉黑虎也打點好行裝準備離開了。這劉黑虎身上可是實授正軍將、掛着昭武校尉的銜頭啊!
劉黑虎黝黑的臉上微微發紅,轉投漢軍,在老上司面前還是有點不好意思,“嗯,俺、俺到招兵處報了名,下午就要去那啥新兵營報道了。”
大宋朝的昭武校尉,到漢軍中只能從新兵做起,孟誠既不甘心,又毫無辦法,只得無奈的笑笑:“好、好,你也該謀個好前程,聽說漢軍中新兵都是從九品,吃穿官給,每月薪俸三兩六錢足色紋銀,比跟着行朝喝海水吃西北風可強太多了……”
劉黑虎的黑臉一下子漲得通紅,粗聲大氣的道:“稟將軍,小人一家死在揚州,錢再多也沒處花去。跟着行朝三年,只爲了殺韃子報仇,可這些年,朝廷見了韃子,比老鼠見貓還跑得快,倒是琉球漢軍紮紮實實打了幾場。小人沒那麼多見識,只知道誰敢和韃子打,誰就是英雄好漢,這是李庭芝李大帥說的!俺投漢軍,就圖能親手宰韃子,再沒想過其他的。”
孟誠一怔,點點頭,在老部下肩膀上拍拍:“好小子,到漢軍好好幹,多殺韃子,別丟咱淮軍的臉!”
“嗯!”劉黑虎抱拳行個軍禮,扛着鋪蓋卷,興沖沖的去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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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大員躲在那幾間大屋裡,連着幾天沒怎麼出過門,眼下的局面,他們到底在商量什麼呢?
陸秀夫還是正言厲色,行爲舉止和太平時節沒有區別,上朝的禮儀一板一眼決不疏忽,也正是他的鎮定舉止,讓朝廷衆人安了心。
曾經在泉州,試圖軟禁楚風,並導致琉球永不朝宋的陸相,尚且不慌不忙,似乎成竹在胸,好歹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着,我們慌個什麼呢?
但他的朋友,禮部侍郎、帝師鄧光薦很慌。
昨天,他悄悄問過了一直保持沉穩的陸秀夫,究竟有什麼辦法保住大宋朝、保住小官家的帝位,結果老友的回答是六個字:“聽天命、盡人事。
”
原來陸秀夫早已放棄,之所以不慌不忙,乃是準備接受命運的安排。事實上,從崖山跳海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放棄了,能夠逃到琉球,能夠在不受辱的條件下保全小官家的性命,在他來說,已是上天垂憐了。
鄧光薦無奈,早知道老友不是有決斷力的鐵腕人物,作爲丞相,他甚至還不如關鍵時刻逃走的陳宜中。陳相尚且知道在關鍵時刻殺掉謀反的禁軍統帥韓震,陸相卻優柔寡斷,當初要麼不做,維持和琉球的友好關係,要麼就該痛下殺手,效法信陵君竊符救趙,侯贏鐵椎擊晉鄙、斬將奪師的故事,怎麼會搞到現在這樣不尷不尬?
抱着小皇帝的楊太后,摩挲着懷中孩子的頭,話語中已帶着哭腔:“陸先生、張先生,陳、劉各位先生,如今還能保住這趙氏一塊肉麼?”
朝臣們面面相覷,主辱臣死,不能保衛皇帝,楊亮節、張世傑等武將羞得無地自容,文官們空有滿腹錦繡文章,到現在卻毫無用處,真真百無一用是書生。
“臣以爲,楚風必厚待皇上。”陸秀夫開口了,他十分肯定的說:“近些日子,我瞭解琉球制度,雖多不合禮法,但處處以民爲便,以仁愛爲本,以此看來,當初確實看錯了楚風。他絕對不是個趕盡殺絕的人。”
這些天,行朝諸公都在反省此前的所作所爲,大宋走到這一步,怕是氣數已盡——只要崖山楚風不來,大家都該跳海自盡了。痛心之餘,爭權奪利的心思就淡了許多,默許漢國對隨駕軍民的安置,也是向楚風示好,希望儘可能的爲宋室、也爲自己爭取一點優待。
“如今陳相爺在琉球地位顯赫,文丞相也和漢王有舊,請他二位居中幹旋,或許能安排好一點吧?”陸秀夫怔怔的看着屋頂,一隻小蜘蛛在房樑上織着小小的一張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