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朝中依然爲立太子的事情吵鬧着,皇帝現在也習慣了,不管大臣們說什麼,他只說自己在考慮就是了。
吏部的改革由錢鵬陽牽頭,方案卻是皇帝給的,能不能將這個方案執行下去,就看錢鵬陽的本事了。安王這邊是寸步不讓,皇上這邊又逼得緊,他兩頭都爲難,便兩邊叫苦。
這天早朝後,錢鵬陽也不急着回吏部,而是去勤政殿求見皇上,看看自己再叫幾聲苦,皇上能不能多寬限些時日,或者稍做讓步。不想皇上和平王正在一起用早膳,皇上見他來了,便很和藹地讓他坐下一起用。
錢鵬陽戰戰兢兢的捧着碗,小心翼翼的,都不怎麼敢吃菜。反觀平王,表現得極爲隨意,不但自己吃得歡快,還不時給皇上佈菜,讓一邊站着伺候的華恩總管無事可做。
但凡大戶人家,都是講究給食不言寢不語的,可沒想到從開始到結束,平王和皇上竟然一直都在說話。只聽得他震驚不已,又時時提心吊膽,這些話,是他能聽的嗎?
只聽平王道:“兒臣在王府裡是吃了一個雞蛋,喝了一杯豆漿纔來上朝的。以前兒臣早上都是吃兩個雞蛋的,爲了陪父皇多吃點,這纔有意留着肚子只吃了一個。”
皇帝瞪他:“滿朝文武,就你一個人吃了早飯來的。”
平王笑道:“誰讓他們自己不吃的?父皇,兒臣說了您好幾次了,您早上起來的時候還是要吃一點東西才行。您也不年輕了,得自己顧惜身體。晚上早點睡,早朝前要麼吃一碗雞蛋羹,要麼喝一碗燕窩粥也行!”
錢鵬陽陪在末座聽得是膽戰心驚。這話要是放在一般家庭裡面,足可見做兒子的有孝心了。可是,放在皇上這裡,卻只讓他感到震驚和害怕。要是皇上突然發怒怎麼辦?平王膽子也太大了,有這麼跟皇帝說話的麼?
果然就聽皇帝不高興地說:“你自己喜歡吃雞蛋就以爲所有人都喜歡吃雞蛋?天底下就沒有別的好東西了?”
平王倒是滿不在乎地說道:“其實說不上喜歡。不過是雞蛋裡面的營養很全面。您想啊,一個蛋裡面能孵出小雞來,說明這小小的一個蛋裡面身體需要的各種各樣的營養都有。只有身體的營養平衡,不多什麼也不缺什麼身體才能好。至於其他好東西,營養總是沒這麼全面的。您要是不喜歡吃雞蛋,要不吃鴿子蛋?”
錢鵬陽提心吊膽地聽着,心裡又爲平王捏了一把汗。居然拿皇上的龍體與小雞比?
卻不想皇上竟然真的細細想了一會兒,點頭贊同道:“你說的也有道理。凡事過猶不及,喜歡的也不能多吃,不喜歡的爲了身體好也得吃一點……不過,就像你媳婦兒說的,要是自己想吃的不能吃,想做的事情不能做,活得再長又有什麼意思?對了,什麼時候讓媳婦兒進宮來給父皇說說故事,都好些天不見那丫頭了,怪想她的。”
不想平王竟然搖頭道:“她膽子小,聽說上次在勤政殿呆久了點,就有御史彈劾,最後被處斬了,她就不敢往勤政殿來了。”
皇帝嗤笑:“她會膽子小?不過到底是心地太過仁善了。這樣既好,也不好。你有時間多教教她。對了,讓她有空進宮陪伴你母妃,朕去惠妃宮裡聽她講故事好了,正好你母妃也喜歡聽。”
錢鵬陽暗想:講故事?對了,然姐兒從小就特別能講故事,才五歲,他們家老二就喜歡聽她講故事。
不想平王卻隨意道:“兒臣跟她說說,後面的故事還不知道她想好了沒有。這些天她忙着獨孤長史和她表姐的婚事,可能不得閒。”
“你就把她藏你王府裡吧!生怕父皇和你母妃使喚她是不是?”皇帝皺眉,一副不高興的樣子。
平王總算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來道:“父皇您又多心了,過幾天她空了,兒臣帶她進宮還不行嗎?”
錢鵬陽再次震驚,皇上竟然如此喜歡平王妃?那語氣竟然是那樣的親暱,叫“那丫頭”……聽起來比公主娘娘都得寵。他想起小時候的然姐兒是那樣的聰明可愛討人喜歡,忍不住再一次感嘆明鏡大師當初的預見之準。然姐兒現在可不是大富大貴?
這時,皇帝似乎才發現今天餐桌上多了一個人,竟然招呼他道:“錢愛卿請隨意。平王說了,用膳的時候有人陪着說話陪着一起,能用得多一些,朕這些日子試過,還真是這樣。”
錢鵬陽心裡太過緊張,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接話纔好。
皇上似乎也不在意,又問:“錢愛卿在家裡的時候,二公子可陪着一起用膳?”
錢鵬陽總算緩過神來,立即放下碗,起身回道:“回皇上的話,微臣在家的時候,一般是和老妻一起用飯。”
“哎,坐下,坐下,吃飯的時候要隨意,不用說句話就站起來。你看平王,多自在。”
“是,謝皇上。”錢鵬陽小心地坐下來。現在的皇上是他從未見過的溫和,可是,自己能和平王比麼?
平王暗笑,父皇這是顯擺他有個孝順兒子呢,可惜錢大人太緊張,沒體會出來。
皇帝見錢鵬陽一點眼色都沒有,心裡就不高興了,只好自己說道:“人年紀大了,就喜歡有兒女陪在身邊。朕以前不覺得,現在有平王陪着,倒是覺得自己好似又年輕了幾歲。還有平王妃,那丫頭說話總是讓朕氣得不行,又樂得不行。現在朕就等着她給朕生個孫子了。以她和平王的聰慧,生的孩子一定也聰明伶俐得很。”
錢鵬陽臉色大變,皇上這話也挑得太明瞭,他跟自己說這些是什麼意思?是想通過他告訴安王不要再癡心妄想了?還是隻是暗示他跟着安王沒有前途,要他轉投平王?
錢鵬陽努力擠出一個笑來,說道:“平王和平王妃孝順,是皇上的福氣。古往今來,臣就沒聽說過有像平王這樣孝順的皇子。”
這話皇帝愛聽,當即笑道:“可不就是?朕這輩子最驕傲的事情就是生了老三這個文武全才又至善至孝的兒子。”
楊彥無奈地說道:“父皇,您別光顧着說話,快點吃飯,您看飯菜都要涼了,吃了對身體不好。”
皇帝不高興地說:“父皇多說幾句話你也要管。”但卻真的不再說話,認真吃飯了。
錢鵬陽不禁頭冒冷汗。別說皇家了,就是普通人家,也沒有做兒子的管教父親的道理。可是,平王說得自然,皇上雖然不大高興,卻還是聽從平王的話,這算什麼?
用了早膳,漱口洗手,錢鵬陽道明來意。卻是爲了改革觸到了李正謙和安王的利益,他推行受阻,這是找皇上訴苦來了。
談到政事,皇帝就變得嚴肅起來。他只淡淡地提點了兩句道:“這個天下是楊家的天下,不是李家的。朕的六部,也是大隋的六部,不是安王的更不是李家的六部。現在分管吏部的是平王,你只要讓他滿意就行了。當然,爲什麼朕會同意讓你來當這個吏部尚書,而沒有選別人,錢愛卿也該多想想。”
而後,錢鵬陽就被打發出來了。他一邊走一邊想,特別是皇上最後這句話。爲什麼從那麼多的候選人中選中了他來做這個吏部尚書?可不就是看重他身爲李國舅得意弟子的身份?
皇上在這是要他利用自己李氏一黨的身份,順利完成吏部的改革,爲平王掌控吏部打下基礎啊!他要是這麼做了,對不起恩師;可要是不能將在這件差事辦好,皇上能放過他?
而在勤政殿,錢鵬陽離開以後,皇帝才微微皺眉道:“今天這步棋會不會太危險了點?這個錢鵬陽一直是李正謙的得意門生,是他的心腹,你真的有把握?”
皇帝不擔心別的,就擔心老二知道自己已經決定立老三爲太子,他喪心病狂之下要是再對老三使出刺殺的陰招怎麼辦?可是這個兒子,他也敲打過,完全沒有用。
楊彥輕輕笑道:“錢大人還算是個有情有義的,所以他不會完全倒戈與李國舅做對。但是,他也是個聰明人,既然明白了父皇的打算,爲了整個錢家的前程,他肯定會想着規勸李國舅收手以儘自己的忠義。當然他和我們一樣,知道要李家現在抽身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他最後剩下的路就是竭盡全力將改革推行下去,明着爲李家和安王謀劃,而實際上則聽從父皇的指示和安排。”
楊昊點點頭,忽然又道:“父皇可是說真的,什麼時候讓你媳婦兒進宮,那飄渺之旅的故事實在好聽,朕沒事的時候就老想着。”
楊彥笑道:“父皇,您總得給時間她編一編吧?就您聽的這些,都足夠大隋之音連載到明年了。她暗地裡跟兒子叫苦呢!”
楊昊哼哼兩聲道:“誰讓她編個故事哄朕的?”
楊彥暗笑不已,實在想不到父皇這麼大年紀了,竟然也成了安然的粉絲。
這天傍晚楊彥提前離開工部回到平王府,他要找安齊好好說說。
外書房裡,宇文耀和元逸韜彙報了一天的事情,就回家去了,獨孤凱和凌雲就住在王府,事情不急楊彥也暫時放到一邊。他帶着安齊去了書房密室,開門見山地問她:“你昨天跟王妃說什麼了?”
安齊一怔,難道王爺懷疑了?他遲疑着,不知道要不要坦白告訴王爺,再求王爺原諒。他的良知和素來所受的教養告訴他要說實話,可想着妹妹既然知道錯了,又何必多生事端讓殿下不喜?要是破壞了他們的夫妻感情,豈不是毀了妹妹一輩子?
所以,人其實都是自私的,只看這自私心有多重而已。安齊略微低着頭道:“也沒什麼,就是問問她有消息了沒有。還有我娘給她在草堂寺求了一道送子符,讓她放牀上。”
“你不是罵她了?”楊彥追問道,臉色不大好看。
安齊遲疑着,看起來殿下是因爲他罵了妹妹來興師問罪的?
“我,也不算罵,就是爲她着急的……”
楊彥輕哼一聲,看在安齊一直爲安然隱瞞的份兒上,決定原諒他這次。
“不讓她現在生孩子是本王的意思,不關她的事,你罵錯人了。她其實一直勸我,想要現在就生的。”
“什麼?”安齊震驚地望着楊彥,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這怎麼可能?安齊驚呼:“這不可能!”
“爲什麼不可能?”楊彥反問了一句,認真地說道,“對我來說,什麼都比不上她的身體重要。要是她因爲年紀小,生產的時候有個什麼萬一,你能再陪我一個?若不是爲了尋她、保護她,你當本王真在意這個皇位?我帶着她整日裡遊山玩水不知道多快活。你當我耐煩每天一大早就不得不從溫暖的被窩裡爬起來上朝?耐煩每天與人勾心鬥角?耐煩每天都有處理不完的政務?”
“……”
安齊瞪大眼睛看着楊彥,喃喃自語道:“我一定是在做夢!這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
可憐的安齊,偶像破滅了。
“這就受不了了?”楊彥好笑地看着他,纔不在意自己在他心裡的形象崩潰。
“王爺,您怎麼能這樣?”安齊回過神來,痛心疾首地望着他,“您這樣如何對得起一直追隨您的人?”
楊彥坦然一笑道:“他們跟隨我,我自然也護着他們,這條路既然已經開始,已經由不得我半途抽身後退。你看,雖然我心裡不喜歡這些,不也勉強自己做得很好?只不過,在我心中,始終有更重要的堅持罷了。沒道理他們放在第一位的事情,就一定要我也將之放在第一位。更何況,你確定他們也是將此事放在第一位的嗎?”
安齊細細回味着楊彥的話,明知道他這樣做不對,卻怎麼都找不出他話裡的破綻來。
“可是殿下,您明知道所有人都在爲您的子嗣着急,您明明有辦法的,卻不肯作爲,這事要是傳出去,會讓大家失望的,到時候……”
楊彥淡淡一笑道:“你不說,我不說,王妃也不說,誰會知道?”
“您就看着大家着急?”安齊滿臉的不贊同。
“我都不着急,你們急什麼?”楊彥自信一笑道,“這皇位,已經是本王囊中之物,現在讓他們鬧騰一下,不過是想看清楚朝臣們的立場,知道以後哪些人能用罷了。他們真以爲自己能左右父皇的心意不成?”
安齊聽了平王這句話,總算是放下心來。看樣子他是白擔心了。
楊彥猶不解氣,又沉着臉道:“以後有什麼疑問可以直接來問我,不許再罵她!要不是看在你是她兄長,又還算疼惜她的份上,哼哼……”
安齊捱了訓,卻滿面笑容。王爺這樣心疼妹妹,他自然是高興的。
楊彥又處理了獨孤凱和凌雲報上來的事情,回到關雎院已經有點晚了。小雪以後,他們的寢殿就燒了水炕。熱水通過銅管從牆壁流到地面再流出去,主人在的時候不間斷,主人不在的時候也時刻準備着,會在他們回房前兩刻鐘開始燒起來。
楊彥在外間就脫了暗紅色繡金色飛龍的錦緞披風,又換了輕便的黑色絲棉短靴,用熱水洗了臉和手,捂熱了一下,這才進入內室。
只見安然像只慵懶的小貓一般躺在暖榻上織毛衣。這是她立冬時突然想起來,他讓人用羊毛紡了毛線給她無聊時打發時間的。前世她就學了幾天,勉強會個上下針,連個花樣都不會,更別說織成一件完整的衣服了。不過,老婆的一切興趣愛好都是要支持的,就算明知道沒有結果,也只能鼓勵,不能打擊。
她今天穿着一件鵝黃色繡粉紅牡丹的比甲,領口袖口滾着一圈兒白色兔毛;裡面是一件月白色勾線綠菊花的夾襖,夾襖裡面填充的是絲棉,又輕柔又保暖;下身一條蔥綠色繡銀色小團花的八福長裙。
鵝黃搭配蔥綠,點綴着粉紅月牙白,看起來極其鮮嫩亮眼,讓人一下子就想到了春天。楊彥不由心跳加快,安然今天似乎比往日又漂亮了幾分?
她今天梳着很隨性的墜馬髻,用黃色緞帶繫了個蝴蝶結,髮髻底部插着一對扇形的小珠釵,髮髻頂端插着一支白玉鳳頭簪,簪頭垂下三條銀線,高低錯落地綴着三顆拇指大的珍珠,泛着瑩潤的光澤,在她臉頰邊晃來晃去,趁得她紅撲撲的小臉越發清新亮麗,嬌柔可愛。
看到楊彥進來,安然立即放心手裡的毛衣棒針,歡喜地下了暖榻穿上拖鞋向他跑去。
“哥哥,你回來了!怎麼也不讓人告訴我。”一天不見,還真是有點想。
楊彥趕緊接住她,笑道:“我從外面回來,身上帶着寒氣呢,告訴你做什麼?我也不要你出去接我。”
“我給哥哥換鞋呀!”安然提起楊彥的下裳看到他已經換了自己暖好的絲棉短靴,這才高興地拉着他的手道,“餓了吧?我們這就吃飯?”
楊彥哪裡不知道她的心思,不由摸摸她溫暖的小臉道:“讓你久等了。是不是餓壞了?”
安然搖搖頭道:“倒不是很餓,只是晚飯吃晚了不太好。另外還有事情要跟你說。”
“什麼事?”
“二十六獨孤將軍和表姐成親,二十五那天我娘要送嫁妝過來,還要安牀。可是今天收到安王府的帖子,安王妃二十五那天生日,請我過去赴宴!”
安然望着楊彥,等着他給自己出主意。自從當了這平王妃,就收到很多帖子。但安然大部分時候都只送了禮過去,人是不去的。現在康王安王都知道安然是他的弱點,楊彥擔心她的安全,巴不得將她藏在平王府纔好。
至於那些來拜見她的,她也只見了幾位平王一系的誥命夫人。
可是,安王妃的生辰,不去只怕不行。雖然滿天下都知道安王平王是對手,暗地裡拼得你死我活,可明面上,安王妃畢竟是嫂子,不去說不過去。
要是裝病不去吧,又難免讓人說平王妃出身不高,怕被安王妃比下去,這才龜縮在平王府不敢出門。楊彥很爲難,他是真的擔心安然的安危,想要將她藏在王府裡的,可他也知道,安然作爲他的正妃,總躲着不見人也不行。
幾番掂量,楊彥還是輕輕嘆了口氣道:“去吧!讓劍蘭墨蘭和齊夫人都跟着去,小心飲食。對了,將嶽先生請來,問問他有沒有常備的解毒藥什麼的帶在身上。”
安然忙攔住他道:“急什麼?不是還有兩天麼?我明天找時間問問他就是了。現在都這麼晚了,我們早點吃飯吧!”明天單獨問嶽先生,正好問問她讓他研製的藥有成效了沒有。
還有玉蘭的事情,也要看看嶽先生的意思。這些天玉蘭沒少往他那兒跑,可是嶽先生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卻不肯明白說出來。這人膽子也忒大,居然敢勾搭她身邊的丫頭。
第二天,安然讓玉蘭跑一趟,請嶽先生午後過來,她有事請教。
午後嶽先生過來,先就給她把了脈,而後讓其他侍女都出去,只留下沈怡一個,這才皺眉道:“你年紀還小,正在長身體的時候,要懂得節制。”
這直白的話說得安然面紅耳赤。
沈怡黑着臉道:“嶽先生這話不如跟王爺說去,如何能當着王妃的面說?”
嶽朝城不以爲意道:“王妃可不是夫人這等斤斤計較假模假樣的人,她知道我向來說話直,纔不會怪罪。我要是會彎彎繞繞了,只怕她又不相信我了。”
沈怡怒道:“那也沒有你這樣當着女眷說這種話的!”
安然眼看兩人要吵起來,趕緊道:“好了好了,表姨母沒事的,嶽先生說得沒錯,我就喜歡他直來直去地跟我說話。反正也沒有外人在,再說這話也不算過。”
哥哥說了,平王府裡他做主,自己想怎樣就怎樣,嶽先生這話算什麼?前世她在網上葷段子也看過不少。這個實在是太小兒科了。
沈怡瞪了安然一眼,生氣地走到她身邊不再開口。
嶽朝城得意地挑挑眉,又對安然道:“王妃若要子嗣,就要先調理好身體才行,現在還是有點氣血兩虛之兆。對了,不是有御醫天天來請脈,怎麼連個平安脈都請不好?”
安然面色一紅,略帶羞愧道:“御醫倒是沒說別的,就是開了方子,說補一補纔好。我聞不得那個藥味兒,就沒有喝。”
安然不知道的是,皇帝每天都要將給她診脈的太醫召進宮問話,要不是太醫說平王確實很“勤奮”,皇帝也不會這樣放心。
嶽朝城看着安然笑笑,說:“也不用喝湯藥,自己注意休息和調理就行了。”
安然點頭,又趕緊換了話題道:“後天我要去安王府給安王妃賀壽,殿下讓我問問先生,有沒有解毒藥丸什麼的,帶上身上以防萬一。”
嶽朝城詫異地看了看安然,得意地點頭道:“看來平王殿下總算是信任本公子的醫術了。王妃放心,這些東西從前我幫蜀王制作了很多,還有剩的。等會讓玉蘭姑娘跟我回去拿吧,一樣拿幾顆備着。”
而後,不等安然詢問,他又主動說道:“上次王妃說的那個藥,我調配了幾次,倒也有些效果,但對於很多年前的舊傷,效果就不大好說了。”
安然黯然地嘆了口氣,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安然一直等着嶽朝城提玉蘭的事,可直到離開,他都在裝傻充愣,一個字都沒提。
安然很爲難,這位嶽先生是有真才實學的,王爺也需要這樣的人才,爹爹與他共事多年,應該也信得過他的人品。可是他這樣什麼都不說,暗地裡卻勾搭她的丫頭,到底算怎麼回事?要不哪天回蜀王府問問爹爹?
十月二十五午後,顧宛娘作爲新娘子的舅母,帶着新娘子的嫁妝來到平王府的新房裡鋪牀,獨孤家也來了兩個女人,據說是新郎的嫂嫂和嬸孃,雖然骨子裡看不起趙家和魏家這樣的小戶人家,但面子上還算過得去。
直到她們看到新娘子不下萬兩銀子的陪嫁,這才收起了小覷之心,暗歎想不到鄉下財主居然也這樣有錢。
要知道就算是她們獨孤家的姑娘出來,陪嫁也不過幾千兩銀子而已。家裡嫡庶那麼多姑娘要出嫁,要是一人上萬兩,還真沒幾家能陪嫁得起的。
而這個時候,安然已經帶着人來到了安王府。
安然恨安王恨得要死,可惜身爲平王妃,她必須來。幸好她從小就慣會演戲騙人。
送安王妃的生日禮物,安然準備了一座由紫檀木爲底架,用大塊天然香料堆砌雕琢成假山形狀,散發出氤氳芬芳的香山子擺設。這其實是她和哥哥大婚時,人家送的,不過她很不喜歡用香料,所以這名貴的東西一直放在庫房裡發黴。這次也算是廢物利用了。
另外,她還從自己的廢紙簍裡挑了一幅花開富貴的花鳥畫,蓋上雲夢真人的印信,讓表姨母派人送去自家店裡裝裱好,這就是一份極爲不錯的厚禮了。
負責收禮的安王府管家看到平王妃這份禮單也是驚了一下。不說那座香山子本身就價值不菲,造型又好,絕對是千金難求,單是那幅雲夢真人的畫,也值幾千兩銀子。
管家不敢怠慢,立即將這兩件禮物連同禮單送人內宅。
卻說平王府的馬車從側門進入安王妃,直到垂花門前才停下,又換了暖轎到達安王府內院招待女客的暖香閣。
這暖香閣燒了地熱,溫度比外面高了十多度,安然在外間就脫了外面的銀狐披風交給劍蘭,墨蘭也只能留在外面,她只着扶着表姨母的手走進去。
“平王妃到——”
隨着內侍那尖銳獨特的嗓音,內室裡的女眷們全都停下交談,起身望了過來。
這還是平王妃第一次在宮外正式露面,很多貴夫人都沒見過,卻是聽了不少流言。
據說,這位出身寒門的平王妃有剋夫命,還被人退過親的,平王娶她,不過是做個幌子。這不,自從她嫁到平王府,就一直躲在府裡藏着,根本就不敢出來見客。
內室門口的繡簾被高高打起來,一個身段苗條,十六七歲的女子扶着隨侍女官的手走了進來。
衆人只覺得眼前一亮。
只見來人身穿月白色繡大朵勾線牡丹花的夾襖,大朵大朵的牡丹花以金色大紅兩色絲線扭在一起勾勒而成,極爲清新別緻;下身系一條同款花色的八福長裙,只是裙襬處多了幾朵滿繡牡丹花;外罩一件金鳳翱翔的大紅緙絲比甲,又喜氣又亮眼。
她頭上梳着百合髻,正中帶着宮制的七翅鳳凰展翅赤金冠,赤金點翠,寶石做的鳳眼,口銜一串尾端分作三股的明珠,垂至額前;髮髻兩邊插着三對瑪瑙如意簪,垂下六串晶瑩剔透的黃色水晶珠串,一直垂到耳側,端的是貴氣逼人。
只見她淺笑盈盈,目光明澈,步態從容地走了進來。她的容貌明明不是最美的,卻渾身上下都透出一種皇家的大氣和自信,讓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就會追隨着她。
這就是那個出身寒門的平王妃?
原來,她不但沒有半點小家子氣,這通身的氣度甚至比安王妃還勝出幾分。
在場的女眷除了安王妃,全都起身向平王妃行禮。
“參見平王妃!”
“平王妃萬福!”
安然知道這些夫人都是安王一黨的女眷,有意晾着她們,先走近主位,對安王妃行禮道:“見過二皇嫂!祝您青春常駐,芳齡永繼。”
“三弟妹客氣了。來,這邊坐!剛剛夫人們還說,都沒見過弟妹,不知道是如何的風華絕代,這才收服了三弟這個浪子。”安王妃獨孤湘語含笑起身親自拉着她到主位下第一席坐下,不知內情的,只怕還真以爲這妯娌兩個親密無間呢!
安然坐下來,這才擡擡手道:“各位夫人請起。”
“多謝平王妃!”
能被安王妃邀請的女眷,身份自然非同一般,除了至交親眷,至少都是朝中四品以上官員的夫人。她們被平王妃晾了一下,心裡自然是有些惱恨的。可是,惱恨歸惱恨,明面上,她們還得笑盈盈的謝恩。
安然一副溫婉雍容的樣子,彷彿絲毫沒有爲難各位夫人的意思,等衆人都落座了,她才又對安王妃道:“二皇嫂可說錯了,我家殿下是爲國戍邊,這才耽擱了青春年華,這麼晚成家的。想是二皇嫂聽說書的聽多了,我家殿下爲國爲民,爲朝廷兢兢業業,那是滿天下都知道的,可不是什麼不學無術遊戲人間的浪子。他每天早出晚歸,累得不行,我看着都心疼。可是身爲人子,總要爲父皇分憂才行呀!可不敢與二皇兄比,閒來無事想飲宴就飲宴,想出去遊玩就出去遊玩,那日子才叫逍遙呢!”
安王妃其實早知道平王妃不是繡花枕頭,但心裡總是有些不服氣的。這樑子從平王妃新婚第二天進宮請安時就結下了。誰讓皇上那麼護着她?再說今天,她打扮成這樣是純心搶她這個主人的風頭是不是?
心氣不順,所以剛剛第一句話安王妃就給安然下了一個套子,她原本以爲安然沒注意到,不想安然反擊這樣快、這樣狠。居然諷刺安王不被皇上信任,只是個閒散王爺,不如平王深得帝心。安王妃氣得衣袖裡握緊了拳頭,長長的指甲差點沒戳破掌心。
在場的夫人們看到平王妃的打扮氣度,就已經意識到,不管這位平王妃出身如何,人家現在確實是皇上太后都承認的皇家兒媳婦。就算她們原本出身比她高貴,奈何不如人家嫁得好,不想低頭也只能低頭。如今再親眼看到她和安王妃交鋒,更是深受震撼。這位平王妃,果然不是省油的燈啊!
安王妃今天請安然過來本就不安好心的,安然心裡明白,因此不等她開口,就故作疑惑地問道:“怎麼大皇嫂沒來?”
“哦,聽說大嫂病了,起不來呢!”獨孤湘語帶着幾分輕蔑道。康王妃是康王表妹,盧家嫡女,但盧家十年前被皇帝打壓,雖然看在其他世家面上法外開恩,沒有趕盡殺絕,但盧家在朝中卻沒有多少勢力了。
安然笑道:“前日聽說都還好好的呢,昨日就病了。現在天氣越來越冷了,是要小心身體纔是。”這明擺着是康王妃不想來安王府給安王妃賀壽,至於原因爲何,大家可以盡情聯想。
獨孤湘語知道安然這是暗諷她不得人心,大嫂寧願裝病也不肯來給她賀生。不過,她纔不稀罕大嫂能不能來,她今天的目的是打擊平王妃,這是王爺交代下來的任務。
“對了,三弟妹難得出門一趟,怎麼不將我那妹子一塊兒帶過來?我們姐妹許久不見了呢!對了,忘了爲弟妹介紹了,這位夫人是我三嬸孃,也是我那十三妹的母親,她可是一直期待着能在今天見一見我那十三妹呢!”
難道安王妃不知道獨孤側妃做的好事?還是篤定了她不敢說出那天的事情來,所以故意爲難她?安然心裡猜測着獨孤湘語的用意,面上卻詫異道:“怎麼?難道二皇嫂不知道,獨孤側妃生了重病嗎?上次國公大人還親自去探過病呢!三夫人也不知道嗎?”
“還請王妃多照顧小女。”獨孤三夫人紅着眼睛對着安然一拜,好像安然怎麼欺負她了似的。
安王妃也跟着填柴澆油道:“哎呀,都病了這麼久了,怎麼還不見好?請御醫了嗎?請的哪位御醫?改天我叫來問問看。年紀輕輕的人,這病怎麼就不見好呢?”
獨孤湘語是真的不知道那天在太后宮裡發生了什麼事情,但獨孤家族已經徹底放棄了獨孤湘雲她卻是知道的。今天獨孤三夫人來,就是想借此機會爲女兒求情的。獨孤湘語也就順勢推舟答應下來,想着借三嬸的手達到自己抹黑平王妃的目的。
安然暗歎皇家的人都是天生的演技派,那天獨孤湘雲跑到宮裡鬧的那麼一場,是絕對不能外傳的,特別是在現在百官請立太子的風口浪尖上,要是有一點風聲傳出去,那可就糟糕了。
安然輕嘆一聲,以十分惋惜的語氣道:“二皇嫂不會是真的不知道吧?三夫人也不知道?難道國公爺回去沒說過?獨孤側妃她……”
“我那十三妹怎麼了?”獨孤湘雲追問道。她纔不管獨孤湘雲到底出了什麼事,就算是醜事,臭的那也是平王府。而且,說不得她還能給平王妃安上一個善妒、不能容人的名聲。
好吧,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非要往裡闖。安然輕嘆道:“唉,獨孤側妃怨我們殿下娶了正妃就冷落她,進宮找太后娘娘訴苦,說她彷彿守活寡,日子難熬,太后娘娘生氣了,說她善妒,讓她閉門思過呢!那天國公爺過去,就是訓斥她來着。”
“這樣的話,三弟妹可不要胡說!我們獨孤家的姑娘絕不會是這樣的人!”獨孤湘語面色一變,她無論如何想不到平王妃竟然會這樣說。這些貴夫人說話,誰不是藏着掖着的?
獨孤湘雲之前看平王妃也是個聰明人啊,怎麼能將這樣的話擺到明面上來說?受了冷落就找太后訴苦,甚至連守活寡這樣的詞都出來了,這將她們獨孤家置於何地?這話要是傳了出去,她們獨孤家的女兒,還有什麼名聲?若真是這樣,太后和祖父千方百計想掩蓋的事情被她挑出來,他們還不恨死了她?
獨孤三夫人也撲通一聲給安然跪下哭求道:“求王妃口下留德,給我可憐的女兒留一條活路吧!她只是個不受寵的側妃,不會威脅到王妃什麼的。”
安然趕緊起身避開,一副不好意思地樣子道:“本來這樣的事情我是不想說的,可是二皇嫂一定要問個清楚……我出身寒微,這還是第一次出門參加這樣的宴會,心裡緊張得很。二皇嫂一追問,我就忍不住說了實話了,真是對不起了。”
獨孤三夫人紅着眼睛又側身對着安然磕頭,一副認定了安然這個王妃容不下自己女兒,所以才毀壞自己女兒名聲的樣子。
“求王妃開恩,給我女兒一條生路吧!妾身求您了……嗚嗚嗚……”
這是當她好欺負是吧?就認定她不能容人才有意敗壞獨孤側妃的名聲?也不看看獨孤湘雲有沒有這個讓她忌憚的本事!
安然怒了,當即冷下臉道:“三夫人如此咄咄逼人,難道是想逼我承認刻薄側妃的罪名不成?好在這事是皇上太后親審的,當時國公大人也在,三夫人要是不信可以回去問問國公大人,或者進宮問問太后也行!太后娘娘和國公大人可都出自獨孤家族,總不會冤枉你們獨孤家的姑娘吧?”
獨孤三夫人不吭聲了,其他夫人們也都噤若寒蟬。
安然這才施施然走回去坐下來,淡然道:“三夫人若是身體不適,腦子不清醒不如先回去休息?你這樣胡鬧,擾了我二皇嫂的壽誕可就不好了。”
獨孤湘語狠狠咬了一下下脣,示意自己的侍從女官趕緊帶人將三夫人扶下去。三嬸這顆棋已經廢了,得換一個才行。
你想撇清是吧?偏不讓你如意!對敵人,安然也是個小心眼兒的,她隨即又滿面笑容道:“不過二皇嫂是二皇嫂,獨孤側妃是獨孤側妃,雖然你們都是獨孤家的姑娘,但大家都知道你們是不同的。二皇嫂不要放在心上纔好。”
獨孤湘語被氣得七竅生煙,可惜現在不是發作的時候。她深深吸了口氣道:“獨孤側妃是我堂妹,以前在家裡的時候倒是看着什麼都好的,想不到竟然變成現在這樣,還真是讓人難以置信,也難怪我那三嬸接受不了。”
這就算將前面這事做一個總結髮言了。說一千,道一萬,她還是暗示裡面有隱情,她們獨孤家的姑娘怎麼可能做這種事情?肯定是平王妃栽贓陷害的!
安然也跟着道:“是呀,本來我也不信的。可是那天太后傳我進宮,我親耳聽到獨孤側妃這麼說的。連父皇都動怒了呢!說讓國公爺將獨孤側妃領回獨孤家去,後來還是太后和國公爺求情,殿下才答應讓獨孤側妃以重病的名義禁足在王府的。本來這事就這麼過去多好,可是二皇嫂你一定要追問清楚……唉,這可把獨孤側妃害慘了,以後她可怎麼有臉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