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喪盡天良

“你確定抵達漁村之前,不知所要押運的貨物就是那些無辜的良家女子嗎?”徐佑淡然道:“不是我不信你,而是你違背誓言在先,讓我不能不得多幾分疑慮!”

山宗靜默片刻,坐直了身子,單膝跪臥於地,右手指間不知從何處多了一把五寸長的短匕,伸出左手食指,猛的劃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血落七滴,塗抹成一個詭異的不規則圖案,山宗神色*,一改剛纔的吊兒郎當,道:“我雖是山氏的不肖子孫,但也知道有些事可以做,有些事不可以做!劫掠良人,拐賣爲奴,還不如一刀殺了她們。此等禽獸行徑,我哪怕一死,也不屑爲之。”

徐佑看了眼何濡,他不易察覺的點了點頭,說明山宗這番話沒有撒謊。陰符四相最擅長辨識人心,只要不是城府太過森嚴的厲害角色,一般情況下很難瞞過何濡察人秘術。

“好,我自覺跟你算是投緣,所以再信你一次。不過記住了,這是最後一次!”

時人最重誓約,山宗答應過徐佑,三年內不踏入吳郡一步。他離開溟海之後,先在會稽郡安身,不算違背誓言,後來到了漁村,只當是稍事停留就會押運貨物北上,固然與誓約有違,但也不是不可以辯解。誰料事態急轉直下,走投無路的山宗只能挾持了朱凌波,直奔錢塘,逗留不去,把誓約破壞的一乾二淨。

面對徐佑的大度,山宗既羞慚又感激。溟海盜裡匯聚了天下各種各樣的惡人,地不分南北,有魏有楚,人不分男女,有雌有雄,這些抄賊燒殺擄掠,無惡不作,有的嗜好吃人心,有的偏愛淫人婦,更甚者以折磨俘虜爲樂事,在這種環境下待的時間久了,耳濡目染,再好的人也會逐漸產生邪念,做出一些讓自己都覺得驚訝的血腥行爲。但讓他始終覺得自己沒有徹底沉淪的一點,就是信守承諾,從來不因爲私利而失信於人。所以徐佑的諒解,讓他保留了最後的、身爲一個人的可憐的自尊。

“山兄,這位你不願意透露名姓的郎君貌似很看重你的才幹,哪怕虛言誘騙,也要費心拉你入夥……”

那人不明言所謂的貨物正是掠賣來的人口,目的自然不會太過單純。簡單點說,就是讓山宗交納一個投名狀,至於這個投名狀是在他知情還是不知情的情況下發生的,已經不重要了!只要將這批女子運到了青州邊境,就再也洗不去身上的這塊污跡,到時候把柄在手,被人或揉或捏,還不是小菜一碟?

山宗苦笑,他帶着朱凌波逃出漁村,不回會稽郡找那人解決手頭的麻煩,而是一路向北,無頭蒼蠅般的扎進錢塘這個死衚衕裡,就是看透了這一點,一時無言以對。

何濡皺眉道:“山宗到漁村的時候,朱氏已經開始暗中搜尋朱凌波的下落,蒲陽津周邊十數裡被圍堵的水泄不通。此人既然敢做這樣的買賣,消息必定靈光,朱氏的動靜須瞞不過他,但是爲什麼明知漁村已經成了絕地,還讓你幹冒大險去運送那些女子呢?”

山宗這段時日亡命逃竄,身心俱疲,其實也沒有仔細想過箇中的隱情,聽何濡一分析,立刻察覺到問題所在,道:“郎君說的極是,這樣看來,他不是要拉我入夥,而是想置我於死地!”接着眼中露出憤恨之色,道:“我起初敬他是個了不得的豪傑,卻沒想到竟是人面獸心的畜生。將來若有機會,定手刃此獠,以平胸中之氣!”

“你跟他初次見面,之前也無冤無仇。置你於死地,不過枉送一條人命,對他有什麼益處?何濡搖搖頭,道:“更何況你是溟海盜首舉薦的人,他這樣做,難道不怕得罪了溟海盜嗎?”

山宗愣了下神,道:“也對!我跟他無仇無怨,何苦因此惹的盜首不快?”

徐佑若有所指,道:“世人皆知溟海盜不好得罪,尤其在沒有太大的利益驅使下……這人要麼是瘋了,要麼喜怒無常,上一刻待你如貴客,恨不得同寢同食,下一刻就視你如仇讎,恨不得挫骨揚灰……山兄,依你之見,他是怎樣的人?”

山宗仔細回想了跟那人的交往經歷,道:“他不像瘋子,也不像喜怒無常的人,反倒溫文爾雅,行止飄逸出塵,言語中從不俯視他人,很易親近。”

“小人只是可恨,僞君子卻是可怕!”

徐佑嘆了口氣,道:“若我所料不差,他讓你去漁村等死,有兩層意思。一則是看看你的能力,畢竟溟海盜名聲在外,要是能夠在朱氏的重重包圍中將被掠女子安全帶出去,說明才幹出衆,可以用金錢美色來拉攏你,日後依爲腹心也不是不可能。”

“戎狄的雜種狗才,”山宗呸了一口,大罵道:“作他姥姥的春秋大夢去吧!”

徐佑一笑,在沒有底線的人心中,世界上所有人的底線都可以用價值來衡量,錢財美色家人兄弟朋友,總有你在意的事物,所以也就有了突破你的底線的籌碼。

只是他們不知道,有時候,謹守底線的是一種虛無縹緲的東西,觸不到,摸不着,也就無從用價值來衡量它。只有當你狠狠的撞擊它的時候,才明白它的骨頭有多硬,它的脊背有多直,硬的不可撼動,直的不可彎曲。

它,叫作良知!

人性本善也好,人性本惡也罷,善惡之分,還是在人性的範疇之內。而人性不同於獸性的地方,就在於那一點始終不曾泯滅的良知,讓他知道,什麼事可以做,什麼事不可以做!

“二來,我想,他是準備在事情不可挽回的時候,把掠賣良人一案嫁禍到溟海盜的頭上!”

山宗身子一震,雙眼瞪如銅鈴,好半響纔回過神來,道:“你……你是說……”

何濡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道:“七郎說的沒錯,這個人心思深沉,處事決斷,面對漁村被圍的絕境,立刻選擇了放棄營救,並安排善後脫身之計。之所以讓山宗前往,目的正是爲了陷害溟海盜,這也解釋了爲什麼漁村的二十七人無一活口,或戰死,或自盡,若是山宗不提前逃跑,也必定會死在那裡——不是被朱氏的部曲殺死,就是被這羣賊衆從背後暗算。”

徐佑接着道:“山兄的樣貌頎偉,非同常人,只要朱氏仔細一查,定能查出你的身份來歷。到了那時,溟海盜與朱氏結仇,等於徹底得罪了整個吳郡乃至揚州的門閥,還平白背了一個掠賣良人的罪名,正好可以給水師藉口出兵圍剿。”

山宗心緒震盪,道:“怪不得,他給了我一塊令牌,指定以我爲尊,到了村子裡可以號令所有人聽命行事。原來,這一切都是要坐實我爲主謀的毒計!”

……

山宗抵達漁村之後,亮出令牌,村子裡所有人立刻俯首聽命,沒人質疑,也沒人反抗,整個過程不起一點波瀾,哪怕山宗是他們從未見過的人,可只要令牌在手,任何事都能一言而決,包括他們的性命在內。

他剛上來沒有起疑心,驗看了貨物,是一船上好的錦緞,藏在船艙的夾層內,上面是幾十筐的魚蝦。村民也不瞞他,直說這是私渡的買賣,將錦緞藏在魚蝦之下,偷偷運到青州邊境,然後打通關節,過境賣給魏國的富商。

楚魏兩國沒有開放市易,錦緞的南北差價可以賺取鉅額利潤,因此私渡的買賣十分昌盛,山宗在溟海時也聽說過,他不是什麼好人,不會關心這樣做是不是觸犯了楚國的法律,也不會關心是不是逃稅漏稅造成了朝廷的厘金減少,僅僅存了報恩的心思,開始積極參與北上路線的籌備和各種應急計劃的制定。

小小的漁村,彷彿與世隔絕,他根本不知道外面已經風聲鶴唳,江左諸葛朱智接管了指揮權,開始將目光投射向這個小漁村。

山雨欲來風滿樓!

是夜,村民中領頭的將他帶到了一間地下的密室,在那裡他第一次見到了朱凌波。小姑娘頭髮散亂,被五花大綁在一根柱子上,用布塞了嘴巴,完全說不出話來,只是眼神依舊充滿了憤怒和高高在上,並不因爲成了階下囚而惶恐和痛苦失色。

領頭的低聲解釋說朱凌波十幾日前突然闖進了漁村,想要搭船北上去往錢塘,被回絕後私自跑到船上,卻碰巧發現了夾層裡的錦緞,揚言去官府告發,無奈之下只好抓了起來關在密室裡。

誰成想此女竟然是朱氏的女郎,現在惹來朱氏的部曲在外面大肆搜捕,他不知該怎麼辦纔好,放也不能放,殺也不能殺,所以請山宗來定奪。

山宗吃了一驚,頗覺棘手,可跟朱凌波打了照面,躲是躲不過去了,要領頭的去外面再行商議。領頭的執禮甚恭,還多次叫山宗行主,也因此讓朱凌波誤會他是主謀,後來死活辯解不清。

到了外面,山宗問道:“朱氏的女郎你們也敢抓?”

“她當時不知何故,穿的破破爛爛,我們沒有當回事,怎麼看也不像是朱氏的女郎。只想着等行主來了,發舟北上後再放了她,可誰知道鬧到了這步田地!”

朱凌波爲了躲避家裡人的追趕,換了衣着打扮,跟個小乞兒沒什麼兩樣。小紅馬也弄的髒兮兮的,瘦骨嶙峋,沒了平日的神駿,謊稱是山溝裡撿到的走失的馬。漁村衆賊本就乾的是掠賣女子的勾當,送上門的豈能不要?加上以朱凌波的姿色,肯定能賣上一個好價錢,還額外奉送一匹馬,足夠頂得上兩個妙齡女郎,利慾薰心配上膽大包天,哪裡還忍得住不動手?

事已至此,責怪他們也是無用,山宗想來想去,送回肯定不行,這種事說不清楚,朱氏也不是講道理的人,可要殺了更不行。左右爲難之時,夜不成寐,悄然出了房間,四處閒逛時聽到了兩個村民的對話,得知在一處僻靜的房舍藏着新鮮的馬肉。

馬匹是稀罕物,等閒難得一見,更別說吃馬肉了,山宗不是蠢貨,立刻明白這是朱凌波的馬,被村民們殺了取肉儲藏起來。

朱凌波有馬不奇怪,可爲什麼之前領頭的沒跟他提起此事?

山宗越想越疑惑,避開巡夜的村民,搜索地下的暗室,又發現了三名被囚禁的女子,閃身進去打暈兩個,對一人進行審問,才知道是從臨海郡掠來的良人。而在她們之前,已經有十數人被裝在船上運走了,山宗終於明白,自己處在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又是帶着什麼樣的人在做事!

喪盡天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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