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沉溺於看書,中午過去也不覺得飢餓。
終於覃吉看不下去了,上前小聲提醒:“陛下,該用午膳了。”
“哦。”
朱祐樘點了點頭,擡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已經過午時了。”
覃吉恭敬回道。
“午時過了?”
朱祐樘大吃一驚,霍然站起,顯得異常慌亂,急聲道,“我答應過皇后要陪她一起看紡織機,怎麼時間到了也沒人提醒我?壞了壞了!”
“陛下,不着着急。”
覃吉不由搖頭苦笑。
咱這位皇帝陛下,也實在是太寵着妻子了,這僅僅是耽誤了一點兒瑣碎小事,竟然就慌成這樣?
朱祐樘道:“哎呀,老伴你不知道,今天之事,關係重大,我得親自去纔好。延齡應該早入宮了……瞧我因爲看書,都把正事給耽誤了……等回來再看吧。”
“陛下,那午膳……”
“不吃了、不吃了,回頭再說。”
朱祐樘顧不上收拾,心急火燎便出了幹清宮,往批量設置紡織機的東宮方向奔走而去。
……
……
朱祐樘抵達東宮時,張延齡已經離開,而紡織機已經在張玗的指揮之下,如火如荼開始運轉,上百名宮女在經過短暫的培訓後,已在摸索紡織技巧,紡紗機、織布機分列兩邊,各有五六十人負責的模樣。
“皇后……”
朱祐樘到來後,因爲太過着急,過門檻的時候竟然險些摔倒。
張玗聽到丈夫的聲音,略微有些不悅,撅着小嘴,輕哼道:“怎麼纔來啊?”
朱祐樘看看左右,問道:“已經開始了嗎?延齡呢?”
“他都離開好一陣子了……”
張玗蹙眉道,“就算是我親弟弟,終歸也是外人……讓他入宮的人是你,現在你又不在,他怎麼好意思在東宮的地界長留?他把事情安排好,就自行出宮了。”
朱祐樘無奈道:“看我,因爲看書,一時竟忘了與你之間的約定。那……咦,這些就是織布機嗎?”
旁邊負責陳設的御用監太監陳貴笑道:“是啊,陛下,機器都已經佈置好了,這是第一批宮女,全都是宮裡心靈手巧的人兒,安排她們過來,一邊熟悉一邊學習,回頭她們可以教會給更多的人。”
“哦。”
朱祐樘拉着張玗的手,哀求道,“玗兒,別生我氣了,這次算是我錯了行嗎?”
“哼!”
張玗掙脫開手,繼續發小女兒家的脾氣。
旁邊的陳貴見到這一幕,瞬間傻眼了。
心說壞了。
瞧我這多嘴多舌的性格啊,見到皇帝來,非要往前湊一頭,還想邀功來着。
話說,眼前這是我能聽到的內容嗎?
人家皇帝夫妻小兩口竟在吵架?
壞了壞了,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陳貴一邊收斂神色,一邊小碎步往後退,想要退到一個相對安全的社交距離,以便讓皇帝和皇后覺得自己什麼都沒看到也沒聽到。
不料張玗竟招呼道:“陳公公,你跟陛下說說,現在準備得如何了……我不想說了,寒心哪!”
“咳!咳!”
陳貴一口氣上不來,差點兒背過氣去。
心說,這兒還有我的事呢?
朱祐樘討好一般,笑着說道:“是啊,陳伴伴,你來說說看,現在準備得如何了?”
陳貴心想,看來這種麻煩事,以後還是得讓別人來,我儘量躲遠一點爲好,避免誤傷。
“陛下,您看情況是這樣的……這邊的機器是用來紡紗的,那邊的機器是用來織布的。”陳貴賠着笑臉介紹。
“何爲紡紗,何爲織布?不是都織布麼?怎麼還……分成兩邊?”
朱祐樘顯然沒什麼閱歷,也無常識和經驗可言,但他是那種虛心好學的性格,遇到不明白的,能夠做到不恥下問。
陳貴耐心地解釋道:“陛下,這織布呢,先要把棉麻絲絮等變成線,再以線來進行織布……陛下,從您身上的衣服可以看到,這線都是一條一條,交織在一起,然後就成了布帛……”
朱祐樘聞言不由仔細打量自己的衣袖,仔細看了一會兒,一臉地驚喜道:“果然是這樣,我還以爲從造出來便是一整塊呢……以前怎從沒仔細留意過這些?”
張玗輕哼道:“身爲帝王,連這點兒常識都不知道,說出去都丟人。”
“好了,好了,皇后,我這不是正在學嗎?”
朱祐樘興高采烈的,舒展開的眉眼好似在說,我今天又學會了一樣東西,真好!當即看向陳貴吩咐:“你繼續說。”
陳貴道:“往常織布之人,都是靠手動來完成紡紗,速度會很慢,這次經過張小國舅的改良,紡紗效率大爲提升,一次可以紡八個錠,用手搖就行,一般的女子均能輕鬆勝任。等紡紗完成後,再以織布機進行織布……效率十足啊!”
“這……中間有什麼名堂嗎?”朱祐樘聽說後非常感興趣,直接走了過去,親自查看一名宮女紡紗。
陳貴指了指旁邊:“那兒有舊式的紡紗機,陛下您比對過就知道了。”
“哦?”
朱祐樘隨即便跟着陳貴來到老式紡紗機前。
陳貴吆喝道:“過來一人,給陛下演示一下。”
“是。”
立即有宮女過來,輕車熟路地用老式紡紗機紡紗。
因爲不是手搖的,很多地方需要用人手去捻,費時又費力,就連朱祐樘這個不懂行的,都能看出門道。
“就……這個?”
朱祐樘不解地問道。
“是啊,陛下,這其實已經是市面上最好的紡紗工具了,甚至有的人家,都不是用器械,而是純用人力……這已算是好的了。”陳貴道,“市面上也有不少類似的機器,但沒有一樣比您之前看到的更好。”
朱祐樘又回頭看着那紡紗速度如飛,顯得絲毫不費力的新式紡紗機,驚奇地問道:“有這麼大的差距嗎?”
張玗扁扁嘴道:“讓你來看你不看,你知道延齡給她們演示的時候,這些宮人當時的反應是什麼嗎?她們也像是見識到了世上最神奇的東西,不然憑什麼要在宮裡開設紡紗和織布工坊?就單純只是爲了走個形式麼?”
朱祐樘趕緊過去攬住張玗的纖腰,誠懇地道:“皇后,是我錯了,原諒我好嗎?”
“哼!行吧!若是下次延齡再來,你給補上。”
張玗螓首倚靠在丈夫臂膀上,嬌聲道。
“好好好。”
朱祐樘一聽,原來自己這麼輕易就被原諒,還是妻子看在了小舅子立下大功的面子上,自己跟着沾光了呢,“等下次延齡來,我一定好好賞賜他。繼續演示吧。”
陳貴一看人家小夫妻倆和好如初,瞬間好像是提振了精神一般,眉開眼笑道:“是,陛下。這邊是紡紗的,那邊就是織布的……爲了讓您看得清楚明白,也準備了老式的織布機,您看看就知曉了……”
等朱佑樘跟着走出幾步路,殿門口覃吉帶着人氣喘吁吁地趕了過來。
“老伴,你這是作甚?”
朱祐樘看到覃吉氣喘吁吁的模樣,不由好奇問道。
覃吉心想,你這小子,以前身子骨不好,走上幾步就大喘氣,現在成婚當了皇帝,經過調養似乎龍精虎猛了許多,腿腳似乎都更利索了。
我怎麼追都沒追上,竟在這裡被你看笑話?
“年老了,走不動道。”
覃吉笑着自我調侃有一句,這才解釋道,“陛下見諒。老奴是怕您餓着,特地帶了飯食過來,都是剛熱好的。”
朱祐樘回頭看向張玗,問道:“皇后,你用過膳了嗎?”
“哪裡顧得上這個啊?”
張玗又有些不悅,“本來還說,等這邊佈置好後,留延齡在宮裡一起吃飯……你都不來,我怎麼留嘛?”
朱祐樘惋惜道:“哎呀,我來不來,也不能怠慢了延齡,他畢竟是客人。哦對了,老伴,你快過來看看,那是新式的紡紗和織布機,你給瞅瞅?”
“是,是。”
覃吉笑着點頭。
他心裡在想。
一個小孩子,真對這些懂行麼?
陳貴笑道:“覃公公,您是過來人,想來應該見識過織布機和紡紗機,是否覺得眼前的機器效率提高很多呢?”
覃吉爲難道:“以前是接觸過一些,但很多年,都快不記得是啥模樣了。”
雖然覃吉是個老好人,但他可不傻。
他想的是,要是那張小國舅改進的機器沒什麼效率,我直言不諱的話,那豈不是會很傷人?
這還是皇后和張小國舅二人聯手搞的項目,我出來拆臺,那純粹是給自己找不痛快……但要是不實話實說,那就是欺君。
所以我乾脆說我不記得了,我也不知道原來的紡織機究竟是怎樣的效率,如此一來我就不用做出自己的評價。
這就是我爲人處世的中庸之道。
陳貴一眼就看穿覃吉的伎倆,笑着道:“就算過去多年,你應該也有印象纔是……您快來看看這紡八個錠的手搖紡紗機……”
“啊!?”
覃吉一聽,八個?
上來就不按常理出牌啊,那得多少人才能驅動這八個錠的紡紗機?
等他上前去仔細看過後,越發傻眼了。
因爲就一個文弱的小宮女,在那兒用手搖動,然後帶動八個齒輪飛速旋轉,線就乖乖地套進了一個錠中。
陳貴臉上熠熠生輝,笑着問道:“織布的時候,線是從內抽的,覃公公,這您總該知道吧?”
“也有的不是……”
覃吉一臉認真地道,“但內抽的通常會出現纏線等情況。這個……倒是很神奇。”
朱祐樘興致勃勃地道:“老伴,雖然我從沒織過布,但我覺得,這東西很厲害……是不是這樣?”
“織布機在哪裡?”
覃吉收起了輕慢之心,緊忙又問。
陳貴指了指:“在那邊。”
覃吉道:“陛下,讓奴婢先行看過,等看完後再給您評價可好?”
“行。”
朱祐樘點頭。
陳貴在前面引路,心中早已樂開了花,心想,看來我還是來對了。
投到張家門下,那真是我這輩子最英明最正確的選擇,既沒上樑芳的賊船,還保證了未來前途光明,我真是太聰明瞭。
“這……”
本來覃吉並沒有把紡紗織布當回事,更多覺得這只是個象徵性的面子工程,爲宣揚皇后的美名用的。
等他跟皇帝一樣親自查看了現場後,已忍不住到處走動,仔細觀察,就好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小少年,所見所聞都覺得分外新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