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村子裡的熊孩子全都走出了家門,挨家挨戶拜年,一張張笑容滿面的稚嫩臉上滿是過年的喜氣。
大把甜糯糖果踹入口袋,一路吃,一路笑聲充盈,運氣好的,還能得到一個兩個銅板的大紅包。
“袁爺爺,袁奶奶,恭喜發財,紅包拿來!”楚容行了個大禮,而後熟惗伸出小手,寓意明顯。
袁家兩個老人相似一笑,先後往楚容手中塞了紅包,口中道:“平安長大,貌美如花。”
這是長輩對小輩的祝福。
也就是楚容臉皮厚,伸手要紅包面不改色,楚家另外幾個孩子自認已經長大成人,從收紅包變成了發紅包。
當然,楚容也不會吝嗇,袁家幾個小孩子搖搖晃晃朝她拜年的時候了,還是十分大方的派紅包,同時還有一把甜蜜蜜的糖果。
整個村子沉浸在一種喜氣熱鬧的氛圍之中,這一天,所有人只會帶着微笑,期盼一個好的開頭,使得新的一年到頭都平安順遂,萬事安康。
到了晚上,楚家四房人終於聚在一起,同一張桌子,享用一餐好飯,團團圓圓。
楚老爺子不想在這一天提及糟心的事,只道:“老二,明日一早,你過來一趟,我有事和你說。”
頓了頓補充道:“不會很長時間,我知道你要陪孟氏回孃家。”
一句話,堵死了楚長河拒絕的藉口。
楚長河只能點頭,往楚老爺子碗裡送了一片切好噴香的五香卷,道:“我知道了,爹。”
楚老爺子這才發現這個二兒子說話的口氣沉着有力,好似…多年的舊疾一遭痊癒了?
心下驚訝,扭頭去看同樣病殃殃了好多年的楚開霖,果然,這孩子褪去了四五分的病氣,整個人好似脫胎換骨了一般,身上飄渺之氣更加清晰明顯,眉目清靜,叫他莫名其妙想到佛寺中那棵枝繁葉茂、佛光浸淫下淨白無暇的菩提樹。
驚訝再也藏不住,忙輕咳一聲,有些僵硬道:“六郎身體大好,想來佛祖、祖宗保佑,可得多多跪拜、酬謝活佛、先祖纔是。”
楚開霖點頭:“爺爺所言極是,我娘年前就帶着我挨個拜了遍。”
這話不誇張,香山村從大年二十三開始,每天不能缺少的就是酬神拜佛,大年初一這一天大早,村子裡祠堂開放,挑着家中最豐盛的貢品,奉獻先祖。
每一尊佛,每一位先祖,全都不會錯過。
之所以這般虔誠,說來和楚容分不開,因爲楚容曾經說過,她的行如風,便是受了夢中人的指點,孟氏心驚肉跳的同時焦灼畏懼,一個人,咬牙買了各種貢品,除了祠堂不到過年進不去之外,每一個地方都有了遍,挨個磕頭感謝與祈求。
不圖其他,但求心中安定。
直到後來,家中孩子風生水起,孟氏更加相信滿天佛神,逢年過節必然崇敬跪拜,風雨無阻。
楚老爺子點頭:“那就好,都吃飯吧,跑了一天,昨夜又守歲,用了飯回去好好休息。”
楚老爺子忍得住,另一人到底年輕氣盛,忍不住脫口而出道:“爺,今天說明天說有什麼區別?二叔,二嬸,是這樣的,小侄初七成親,很多事已經抓了起來,但是,成親得到新房,家中人口不少,新房只能設在小侄們的房間,然,三弟也十五了,叫他怎麼辦?再來就是喜糖,香山村成親大喜事從來少不了喜糖,女方家主動提及要三擔的喜糖,然,我們這些年過得怎麼樣,二叔二嬸也看在眼裡。只能…請二叔二嬸出手相幫。”
楚容有些驚訝的看向這位大堂哥,一張臉憋得通紅,卻是咬着牙不肯退縮。
楚開陽是家中第二個讀書人,又是長孫,地位自然不同凡響,然,這位讀書人可沒有四叔讀書的靈氣,七八年下來,只摘了童生回來,偏偏固執的認爲自己能夠考上秀才而不願意放手書本。
迂腐固執又死心眼。
這樣的人,竟然拉下了臉,請求幫忙,也是一大奇聞了。
楚長河夫妻同樣面露驚訝,不同於楚容的隱晦,兩人的情緒直接表現在了臉上。
把楚開陽燥得眼神閃躲,呼吸急促,說話都開始結巴了:“二、二叔,實在是…小侄已然十八,再不成親,底下弟弟妹妹如何嫁娶?小侄,小侄厚臉皮求二叔二嬸…讓出一個房間,再、再給予幾分幫助,就、就當小侄借的,他日必然償還。”
楚家二房這些年沒有添人口,房間卻是修建了三間新的,一間做楚開霖書房,一間給楚開霖當臥室,還有一間給了楚開墨,考慮到將來成親生子,房間修繕得很是不錯。
這位楚家長孫是惦記上了楚開霖或者楚開墨的房間。
孫子輩成親第一人,楚長河自然也操心,忍不住責怪道:“這都什麼時候你纔開口?去年怎麼不說?起屋子不需要多長的時間,偏偏拖拉到過年,這時候人家忙着走親訪友,誰有功夫爲你建屋子?”
孟氏附和道:“正是如此,你想要起屋子我們作爲你的叔嬸自然會鼎力支持,但是大郎,這時間上根本來不及,你說怎麼辦?”
這時候,夫妻二人只當楚開陽意欲起屋子建新房,根本想不到他惦記着楚開霖的屋子。
周氏急得團團轉,暗罵兩個裝模作樣的東西,尖着嗓子道:“他二叔二嬸是誤會了,大過年的,的確沒人來幫忙起屋子,年前不是考慮到能自己頂起來的就不要打擾兩位麼?這馬上到了日子,卻是一籌莫展,這纔會開了這個口。”
楚長河隱隱聽出了味道,扭頭看向幾個孩子,竟是齊齊埋頭吃東西,好似沒有聽到一般。
簡直哭笑不得,這羣孩子,精怪得很,早就聽出來了吧?
偏偏不給他點提示,就不怕他將屋子給出去麼?
想了想,楚長河道:“那麼大嫂覺得我該怎麼出手相幫?”
餘光看了老爺子一眼,只見他面有不悅,卻沒打算說出口,倒是自家娘,眼睛亮亮,不時看向自家的位置,心裡算計着什麼。
皺着眉,楚長河心口沉了又沉。
只怕不只是圖謀屋子這麼簡單。
周氏立刻回道:“全家孩子這麼多,只有你家二郎、四郎和六郎一人一個房間,這多浪費?你看這樣,四郎經常在外流連不回家,房間空着蒙灰可惜得很,不如將它空出來,讓給大郎成親,四郎就和二郎或者六郎一屋子就行了。”
兒子想的是楚開霖的房間,但是周氏覺得楚開霖病了那麼多年,房間裡定然存在什麼不乾不淨的東西,便打消了楚開陽的念頭。
楚長河皺眉,有心拒絕,看向老爺子道:“爹,您也覺得,四郎的房間該讓出來麼?”
楚家還沒有分家,房間連成一片,但楚家二房的房間卻是圍聚在一起的,楚開墨那間房自然也包含其中。
若是楚開陽娶親在此地,那會不會有些不合適?
楚老爺子點頭道:“家裡困難,只能暫時將就着。”
“二哥,爹說得不錯,待開了年,再給大郎兩口子起新屋子就是了,四郎的房間算是借用。都是自家人,二哥不會拒絕的吧?”楚長海笑着說道。
楚長河眉頭皺的更緊,原來,所有人都知道楚開陽成親要在楚開墨的房間,只有他們二房矇在鼓裡,這是什麼意思?區別對待?
剛想要開口推遲,畢竟楚開墨的房間,這些年習慣了大事小事過問孩子們的意見,還是要楚開墨點頭才行。
然而,楚開陽卻是要哭不哭的道:“二叔不能同意麼?暫時借用也不行麼?我保證不會佔用太久,開了年我就和同窗們一起抄書掙錢,肯定能自己起屋子的。但是…底下弟弟妹妹年紀都上來了,還不嫁娶,說出去不好聽…”
長幼有序,長兄長姐沒有娶嫁,下面的弟弟妹妹是不能娶嫁的,這是規矩。
楚長河立刻想到自家兒子女兒,兩個大的一個十七,一個十五,男兒還能拖延兩年,但是女兒可就不行了。
雖然雲兒有了未婚夫,可到底還沒成親不是?
拖延的話一轉,點頭道:“那就借給大郎當婚房吧,不過到底不太合適,他們幾個兄弟姐妹的房間連在一起,穿插一個成親的兄長算怎麼一回事?這樣,給挪挪好了,六郎的房間靠近大郎原來的房間,就將這間房婚房吧。”
畢竟他家的孩子都沒有成親,而楚開陽成親了,夜裡總是會幹些什麼事,叫未婚的孩子聽見了不好,所以挪到角落去最好不過了。
楚開陽面露喜色,說起來他看上就是楚開霖的房間,爲什麼,因爲楚開霖的房間十分有特殊,隔間就是書房,相當於一個房間帶着書房,再來就是小小的耳房,用來放便桶、浴桶的地方。
是家裡最好的房間。
周氏有些不滿意,她始終覺得那叫房間晦氣得很,然後,成親在即,鬧掰了、惹怒二房的孩子終究沒有好果子吃,只能這樣了。
再來就是喜糖,家中能拿出來的銀子只夠買一擔,大房四房聯合起來對付二房,楚長河招架不住,滿頭大汗的點頭應下了剩下的兩擔。
一頓飯,二房滿頭包,大房志得意滿。
“對不起,孩子們,爹似乎幹了蠢事。”回到家,楚長河立刻愁眉苦臉了下來,總覺得對不起這幾個孩子。
楚開翰給他倒了一杯茶,道:“爹不要放在心上,你當看清楚了,他們有備而來,何況爺奶坐鎮,不答應就是不孝。”
也就是說,不過二房同意與否,這間屋子終究要送出去,兩擔糖果終究要擔回來、送出去。
話頭一轉,楚開翰帶着幾分危險的氣息:“叔伯們算計這自家人,那就不要怪我也算計他們,以爲二房無人了麼?”
從小妹師傅何許人也曝光之後,二房的地位隱隱出現了滑坡。
楚容笑道:“大哥想要做什麼?我會全力配合。”
楚容忍一時,那是因爲大過年的,生氣不好,卻不會忍太久,逍遙自在了好些年,突然有人朝她伸爪子,自然要掏出匕首將之剁掉!
楚開翰摸了摸她的腦袋,道:“大哥不會可是,需要小妹的時候絕對直言不諱。”
楚長河心驚肉跳,又覺得本該如此,猶豫了下開口道:“你們幾個常年在外,人情世故爹不操心,但是老祖宗留下來的規矩總是要遵循的,長幼有序,大的成親了,下面的才能夠娶親嫁人,你們大伯孃和大堂哥便是抓着這點。爹不擔心二郎,他是男兒,晚兩年娶親沒關係,但是雲兒不同,女子花季太短,花開正好嫁人才行。”
楚容譏誚道:“爹,你這是庸人自擾之,大伯孃家的楚楚也是十五歲,三叔家的楚蝶也是十五歲,我姐可是有婚約在身的人,他們都不着急,爹你急什麼?”
楚長河恍然大悟,懊惱的一拍額頭:“是爹糊塗了,是爹關心則亂,這下子可怎麼辦?”
孟氏沉着臉,作爲旁觀者,全程看得清楚,自然也知道四房人,大房四房聯合起來,意圖家中的房子,然而,劉氏等着她呢,相信只要她開口拒絕,這位老太太能把她祖宗十八代都刨出來問候一遍。
更何況…孩子爹在呢,孩子們有什麼在呢,擔心是什麼東西,她不知道。
不過到底不開心啊。
第二天,楚容一家早早回了孟氏的孃家,而香山村卻突然傳出一個消息:楚家大郎成親,用的卻是底下弟弟的房間。
到了楚容等人回來之後,消息變成了這樣:你不知道麼?楚家大郎要成親了,但是新房卻是搶來的!
大年初二,女子拖家帶口回孃家來,香山村這一消息變成了衆人口中的笑話,隨着外嫁女兒的歸家,猶如一陣風,朝着四面八方橫掃而去。
段白黎手執書本翻閱,手邊一盞清茶,身後尚華打着哈欠,看顧着爐子。
楚容坐在他對面,捻着楚雲新作的玫瑰花糕吃得正香,冷不防聽到段白黎道:“寧拆一座廟,不毀一門親,容容,可覺得過分?”
楚容撩起眼皮,果斷搖頭:“怎會?又不是我拆的姻緣,緣分天註定,當真斷了姻緣線,只能說明他們有緣無分。”
捲起的書輕輕敲打腦袋,楚容微惱,卻聽到段白黎含笑道:“歪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