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之下,男子眉目清明,脣畔處淺笑如同水波中盪漾的漣漪,清清淺淺,動人心魄。
楚容忍不住看呆了,腦袋上的書卷再次輕點了三下,這才叫她回過什麼,有些尷尬的移開視線,楚容道:“我進來就是跟你說山上溫泉可以去了,嚴卿找人修成了暫時的別莊,你什麼時候有空?”
段白黎眯着眼望向燦爛的陽光,這種明媚的好天氣,不冷不熱,在乾冷的京城可是不曾見過啊。
口氣帶着幾分飄忽:“就現在如何?”
所謂的暫時別莊,其實就是用竹竿子圈出來的地方,一間茅草屋,稻草十分新鮮,還能清晰的聞到陣陣稻香。
看着段白黎一身雪白長衫搭在身上,好似乾癟枯瘦的骨架子,楚容遲疑道:“錢老有事離開了,我一個半桶水都不到的赤腳大夫,你當真願意相信我?”
不怕她往水中扔毒藥?
段白黎輕輕道:“我相信你。”
身後的尚華皺着七年也沒有多少變化的娃娃臉,恨不得上前大聲拒絕,卻終究忍住了,公子點頭答應的事,他要是反對了,一定會被送回京城,就像尚安一樣,守着門口,悽悽慘慘。
憋紅了一張臉,尚華瞪視着楚容,希望小丫頭自己拒絕。
然而,楚容心思不在他身上,自然注意不到尚華快瞪出眼眶的眼睛。
段白黎吩咐尚華外頭受着,而後猶豫了下,看了楚容一眼,之後才寬衣解帶,穿着白得發光的裡衣裡褲,邁入水中。
溫熱水流似乎從腳心鑽入心口一般,酥酥麻麻,段白黎步伐頓了下,直到完全沒入水中,僅有一顆腦袋留在外面,一頭青絲鋪散開,宛若盛開的黑色玫瑰。
楚容從背後的大包袱裡拿出了收藏得很好的藥材,這些都是楚容讓嚴卿幫忙準備的,從答應了幫助段白黎那天開始,楚容就讓嚴卿幫忙尋找了。
幾天下來,第一療程的藥材便全部到位。
至於半吊子不到的楚容如何知道所需藥材?託福於身體的特殊,有一個神奇的‘預見’能力,費點心力,虛軟無力幾天也就好了。
湯水在藥材進入之後,漸漸變成了深色,氤氳水面之上的水霧似乎更加黏稠了,幾乎擋住了視線,沒有撥開,看不到水中境況。
扔下去了藥材,楚容道:“你在這泡着,待半個時辰之後再爬出來,然後我會回來給你下針,叫藥性進入各處穴位之中。”
段白黎輕輕點頭,針尖刺激皮膚一樣,一點點,輕而柔的往身體裡鑽,擡眼一看,楚容已經離開了,朝着籬笆外而去。
楚容來到一塊被算起來準備開作花田用的平底,雜草碎石頭已經被清理乾淨,正渥了肥等待春暖花開。
巡視了一番,避開一頭不小的野豬,楚容帶了兩隻野山雞回來了。
段白黎已經換上了乾淨裡衣,身上瀰漫着淡淡的藥草香氣,手中一本書,斜斜靠坐着。
尚華一看出楚容忙抱怨道:“你去哪兒了,這麼大半天沒看到人影,公子身體還沒好,再吹了冷風生病怎麼辦?”
楚容舉了舉手,投降道:“真是抱歉,我這就開始。”
段白黎不置可否,淡淡瞥了楚容一眼,便率先走進了茅草屋子,楚容扔了野山雞,緊隨其後,留下一句:“燒一隻雞,留一隻我帶回去。”
山下,楚家做着最後的成親準備,甜糖被分成好幾份,一家一家送了出去,不忘叮囑各家女眷:“初七那天來家裡吃糖。”
說到底,不過是需要她們幫忙罷了。
有好事的女人問道:“聽到你們大郎搶走了底下弟弟房間,是爲了成親,這話到底是真是假?”
被問的人是方佳怡,家中大喜事,每個能出門的都要帶上甜糖幫忙分發,同時,也叫方佳怡認識認識村裡人,畢竟以後擡頭不見低頭見。
那好事者不等方佳怡回答,又鄙夷的道:“你就是楚秀才帶回來的女人?嘖嘖,果然長着一張好皮相,難怪楚秀才願意拋棄了青梅竹馬的恩師之女,不過,你知道那個趙氏最後怎麼了麼?”
方佳怡臉色發白的低下頭,咬着脣,似乎被欺負得很慘,搖搖欲墜,隨時可能暈倒的架勢。
好事者卻彷彿沒有看到,兀自開口道:“趙氏瘋了,剛回到家還好好的,後來瘋狂大喊有人要害她,有人要殺她…你說,是不是方家叫人乾的?我說,都搶了人家相公,搶了人家孩子,怎麼就這麼不要臉?”
“娘!不要胡說,沒有的事,你哪裡瞎聽來的話?”一高大壯碩的男子滿臉歉意的朝方佳怡笑了笑,而後帶走了他口中的娘。
方佳怡一下子紅了臉,心肝嘭嘭直跳,忍不住擡手擺正頭頂的髮釵,然而,這個長得強壯的男子卻是大步離開了。
路過這裡的嚴卿將這一幕收入眼裡,勾脣笑了下,揚鞭揮舞,驅趕馬車,準備將這個結果送到楚家。
這位大舅兄也是心狠手辣啊,一動手就是拆人家屋子,毀人家院牆,嘖嘖。
到了楚家,嚴卿眼眸流轉,入目是大紅色手剪出來的雙喜字,地上鞭炮的紅色碎紙還沒有掃除,紅豔豔一片,一看就知道這家喜事將近。
嚴卿將所見告知了楚開翰,得到恩典可以和楚雲相處片刻,這人立刻眉開眼笑,嘴角差點咧到耳根子去。
沒多久,一臉春心蕩漾的方佳怡回了家,什麼都沒說,便將自己關進了房間裡。
楚開翰滿意了,扭頭看一眼礙眼的喜字,忍着將之撕碎的衝動跨進房間,眼不見爲淨。
但凡這喜字貼在別處,他都會笑容滿面,偏偏貼在了自家的範圍上,真是…該死!
楚容回到家中幾近日落,身上帶着藥香,帶着熟悉的蒼白色,一家人已經習慣了她偶爾的虛弱模樣,叮囑了幾句,就放她回房呼呼大睡。
“香山上我會派人前來收拾,但是小妹,我是來辭行的。”嚴卿給楚容留下了一封書信,厚厚的疊。
不用打開看,楚容也知道里面放了什麼。
不過有信件倒是叫她意外。
信上說,南城嚴氏已經好多年沒有長子長孫主持宗祠祭拜儀式,上面的老族長和德高望重的老人家催促着嚴卿的爹親自上門接人。
嚴卿推掉了很多人,卻推不掉自家親爹,哪怕再不願意離開小百合,此時也要爲了他們美好的未來而努力。
“幫我照顧小百合,最多三年,我會騎着高頭大馬,用八擡大轎、十里紅妝接小百合入門。”
最後的話說得委婉,其實就是叫楚容替他受着小百合,不要被旁邊的野男人勾搭了去。
末了附上房契地契若干,這些都是楚容掛在嚴卿名下置下來的財產,偏偏少了碧玉山莊的地契。
忍不住笑了,這嚴卿,用她的心頭血——碧玉山莊來威脅她,若是沒有幫他守住小百合,那他就…撕票了。
燒了信,楚容收起了所有契書,便想到了香山還捏在段白黎手中,這男人看着溫潤無害,骨子裡卻是霸道、掌控欲強盛的人。
楚容算是一個他看不透的人,因此捏着她的把柄,想來,在入骨寒氣完全驅散之前,再怎麼討要地契,都會被輕而易舉的打回來。
“哎!早知道就用錢老的名頭了。”女人這點十分不好,名下沒辦法置辦自己的財務,記在別人名下,還要慎之又慎的選擇對方的人品,再然後心驚肉跳的祈禱這人不要見錢眼開。
之所以選擇段白黎,那是因爲,他的名帖是全新的,錢老一番關係走動,憑空冒出來一個人並不困難。
很快到了初七這天,借來的牛車綁上了紅色綢帶,新郎官上任,帶着幾個強壯漢子,以及一臉喜氣的媒婆,便朝着新娘家去。
家裡大廚房忙碌了起來,各種美味菜餚被端了出來。
孫子輩第一個成親的人,劉氏和周氏笑得見牙不見眼,村子裡何處神佛不落的跪拜了遍,家中佛龕上檀香不間斷,貼了喜字的蠟燭分放兩邊,自天明開始燃燒,要燃燒整整三天。
臨近午時,新娘子被接了來,遠遠就能聽到村口燃起的鞭炮聲。
院子裡衆人全都露出了笑容,楚老爺子親自上陣,用手中那根剛剛點燃的香,引燃了門口兩側高掛的大紅鞭炮,一張老臉笑成了燦爛的菊花。
一時間,淡青色的煙霧繚繞,噼裡啪啦的響聲熱鬧非凡,鞭炮燃燒了不到一半,接人牛車就出現在了門口。
拜天拜地拜高堂,認人認親領紅包。
向長輩收改口費,給小的發紅包得到甜甜的‘嫂子’稱謂,意欲一家人和和美美,團圓安康,上行下效,從此被楚家上下承認,冠上楚姓。
媒婆嘴甜,拉着新娘一番狂轟濫炸,無非就是孝敬公婆,團結兄弟姐妹,相夫教子,早日開花結果之類的話。
一番儀式走下來,能叫人癱了。
“原來成親這般繁瑣。”
家裡亂糟糟,幾乎整個村子都跑去湊熱鬧,完全可以說找不到下腳的地方。
因此,一有機會,楚容便開溜了,葉燃城忙着打磨打獵技術長期不着家,楚容只能退而求其次,來到段白黎院子。
段白黎依舊悠閒自在的品茶看書,乾淨剔透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只是親手給楚容倒了一杯茶,道:“喝吧。”
楚容接過來抿了一口,砸吧砸吧嘴,再一次覺得平凡的花茶在他手中韻味非常,撐着下巴,歪着頭看他,道:“你知道麼?我們家這位四叔算計得足夠全面,從長房長孫開始,便是他親手安排的人,這位娶進門的大嫂子,你知道她是什麼人麼?”
段白黎淡淡的睨了她一眼,淡淡的移開了視線,淡淡的開口道:“是什麼人?”
楚容來了興致,雙眼亮亮道:“是方家一個到了年紀放出去的丫鬟。”
段白黎道:“這不是很好?曾經在員外家生存過,掌家手段定然不差,長房長孫正該有如此當家夫人。”
楚容斜眼,一臉‘你是傻瓜’的表情:“我們只是普通小老百姓,不興有錢人那套,家裡沒那麼多權利給她,也就是照顧好大堂兄、生兩個孩子傳宗接代、逢年過節會操持人情往來就夠了,這點誰不會?又不是見過大世面的人才懂。”
段白黎淡淡點頭,道:“你開心就好。”
硬是聽出了無奈之色,楚容無語斜視他,頓了頓接着說道:“這位丫鬟可是不同一般,曾經在方佳怡身邊長大,全身心向着方佳怡,你看,我四叔可是打算牢牢將大伯一家掌控在手中呢。”
段白黎道:“爲何算計的不是你家?據我所知,楚家四房,只有二房是特立獨行得到存在。”
楚容微微擡起下巴,帶着小得意道:“那也得四叔敢下手才行。”
至少現在不敢下手。
不過,楚容相信,這位四叔的最終目的就是他們家…那存了好多年的家財。
果然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二房的消息怎麼走漏出去,只能落在城裡那間打眼的花房上。
心口一動,一個念頭浮上心頭,楚容冷冷一笑:“那位方家員外似乎也動了小心思呢。”
段白黎凝視着那張在他面前多變的臉,輕聲道:“京中太后喜好花草,連帶着京城裡九成富貴夫人也染上了種植花草的興趣,過兩年正是太后整歲華誕,很多人已經開始打了主意。”
花卉種植後起之秀的三裡鎮,自然也會有很多京中貴人踏足此地,楚家的花房名盛一時,定然無法抗拒貴人的挑選。
這是一個很好的登天機會。
楚容恍然:“原來如此。”
方員外這是惦記上自家的花房了,不顧大哥可不是好惹的,幾年打交道,成熟穩重,也學會了幾分算計。
段白黎道:“廚房到了一些新鮮麪粉,容容給我做點麪條吃可好?”
楚容:“……”
還真會使喚人!
不過看段白黎一臉蒼白色,可憐巴巴的模樣,楚容大口灌了發涼的花茶,而後一抹嘴,道:“等着,想吃家裡的肉丸子,你讓尚華去家裡拿一些。”
尚華娃娃臉露出討好的笑容:“能否給我也做一碗?”
專注於某件事,總是格外的出衆。
楚容炒菜做飯勉勉強強,一碗湯麪卻是美味入骨,吃過的人都不會忘記當中的味道。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