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民意。”張弛此時早已經怒氣攻心,當然不肯放過桓謙,踏步上前,舉起手中的長矛就要刺下。
張弛本無武功,可此時他正在盛怒之下,加之剛剛在戰場上浴血爭殺了一番,竟憑空涌泄出一股無可匹敵的氣勢,把桓謙震懾的動彈不得。
“阿彌陀佛。”正在此時,一聲佛號傳入了張弛的耳朵。
“你是何人!”張弛聞聲望去,見一位僧人正站立門口,因此喝問道。
說話的,正是在廬山師從慧遠大師學習佛法,而此次隨荊州兵馬出征的道生和尚,道生笑道:“貧僧是何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施主不能輕造殺孽,所以還望施主三思而後行。”
最近和和尚結了緣,張弛心說,還在幾天前就曾在漢中城裡遇到過僧癲,他也曾隱晦對自己講“萬般帶不走,唯有業隨身”,而今天又在此處遇見了一個和尚讓自己不要輕造殺孽。
不過這個時候張弛正是盛怒,怎麼能這麼輕易的放過桓謙,說道:“大敵當前,而此人不思殺敵反而陷我大軍與死地,難道不該殺?或許你與他是一路之人,否則爲什麼要我留情?”
“施主的心情,貧僧知道,”道生笑道:“不過施主可曾想過後果?”
“什麼後果?他陷我大軍與死地,這一番與胡人征戰,死了多少兵士?別說他只是桓閥中人,就算他是天王老子,我今日也要殺了他爲我陣亡的將士討個說法!”
張弛當然知道桓謙乃是桓玄族弟,可張弛生性狂傲,遇事從來不怕,又怎麼會因爲這個關係畏首畏尾?
“施主今日殺了桓謙,爲陣亡的將士復仇,而他日荊州桓玄必然也會爲桓謙復仇,到時候荊州兵馬劍指漢中,就算施主不怕死,可漢中無數的百姓豈非又要飽經戰亂之苦?爲報一人之仇,而害千百人性命,實爲不智之舉。”
道生繼續說道:“再者,如今大敵乃是城外胡人,現在梁州關城門開放,城外大軍入城,可如果這個時候胡人趁勢強攻,也衝進城來,如何是好?不如施主先不殺他,讓他下令荊州兵馬與北伐軍共抗胡人,先解眼前的危機,再做打算。”
張弛聽了道生一番話,心中的確有些猶豫了。
如果他現在殺了桓謙,荊州兵馬必然與自己成爲死敵,平時還不要緊,可是偏偏正值今天這個緊要關頭。
窗外已經傳來了廝殺聲,早有胡人趁亂衝進了城門,就在城下混戰,城中也已經四處起火。幸好現在只是少量胡人趁亂入城,而如果等到胡人大軍攻了進來,而自己的兵馬卻依然與荊州兵馬火拼,必然只能讓胡人漁翁得利。
見張弛沉思不語,道生繼續說道:“大局爲重。”
張弛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道生所分析的於情於理,都再準確不過,胡人不傻,此時見城門洞開,城外的北伐軍陸續攻入梁州關內,姚碩德怎麼可能看不出些名堂?
“趁着城門打開之際,速攻入城中,如果能夠攻下樑州關,我們就能趁勢直取漢中。”
姚碩德一聲令下,胡人兵將重整兵將,而等到下一輪突陣的時候,就更加猛烈了。
此時北伐軍已經陸續進城,而只有杜希名,依然帶隊在城外抵擋。
杜希名帶兵有方,當然不可能城門一開就蜂擁入城,如此一來,胡人尾隨而至,到了城內狹窄的地方要想再回軍抵抗並非易事,到那時難免被胡人大軍衝入梁州關。
所以他親帥本部斷後,眼看着北伐大軍陸續進城,而且又打退了一波胡人的攻擊,他也着實放心不少。可這個時候卻沒有時機讓他入城,因爲胡人排山倒海的最後一陣猛攻,已經衝了過來。
千軍萬馬如海嘯一般涌了過來,聲勢無匹。
人誰不怕死?開始身後城門緊閉,兵士也都只能以死奮戰,可現在身後就能逃生,又有誰願意死在這裡?
士兵中有了這種心態,要想阻止胡人衝鋒可就難了。
“人生自古,誰無一死!”杜希名趁着胡人還沒到近前,立馬高聲喝道:“我們如果在此地戰死,乃是英雄!可如果我們逃入城中,胡人尾隨進城,到時候我們依然也難逃一死,但卻是罪人!因爲到時不止是我們會死,胡人攻入梁州關,難免梁州百姓屍橫千里!”
杜希名這番話明顯受到了效果,繼續叫道:“我們誰無父母?我們誰無兄弟?我們誰無妻兒?可如果胡人攻進了梁州關,就要虜我父母!殺我兄弟!辱我妻兒!是孬種的就滾開,是英雄的,就留下跟我,鑄一道血肉長城,誓死不讓胡人過樑州關一步!”
杜希名站在隊伍的最前面,爲將者,最讓士兵信服的,就是將軍與士兵同甘共苦,同寢同食,同上戰場。
這個時代的人其實要求的很低,只要有這樣一個將軍,這些士兵就甘願爲你戰死而毫無怨言。只是可惜,自古以來能做到這樣的將軍,又有幾個?
就如同桓謙一樣,自己躲在安全的地方飲酒吃肉,玩着女人,而讓將士浴血廝殺,難怪他不懂爲何梁州關的兵將誓死也要迎張弛入城了。
“誓死不讓胡人過樑州關一步!”梁州關前呼聲雷動。
騎兵列陣衝上來,轟然與步兵方陣撞在了一起,一瞬之間人仰馬翻。壯烈異常。
杜希名明知道抵擋不住胡人這樣大規模的衝突,回身朝着城內高聲叫道:“速關城門!”
城內也正在亂戰,恐怕聽不清楚,眼看着胡人越壓越近,自己這邊的步兵越死越多,杜希名知道自己是不能走的,自己只要一走,這道防線瞬間就會崩潰,因此帶馬朝着城內高呼,甚至連聲音也喊的沙啞:“快關城門!”
此時的杜希名,已經有了捨身取義的想法。就好像電影中王成高喊出“向我開炮”那一句的時候,震懾了能夠聽得到的所有人的心。
杜希名回過頭的那一瞬間,城內毫無動靜,杜希名覺得自己能做的已經全都做了,再也無力迴天。
然後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城內一陣嘈雜之聲,然後轟然涌出了無數的兵將,這些兵將並非剛開始退入城中的北伐軍,而是列陣森嚴,以逸待勞的荊州強兵。
荊州強兵可並非浪得虛名。在集團化的正規作戰中,天下能夠匹敵這支軍隊的並不多見,就算是胡人的鐵騎,也在這支軍隊手下吃過了無數次的敗仗。
……
此時張弛正站在城頭上,觀望着城下的局勢。
暗刃已經將桓謙控制,長劍正橫抵在他的腰間,爲能活命,他也只好下令荊州兵馬出城迎戰。
荊州強兵的“強”字,的確不是浪得虛名,正面硬撼胡人竟然勢均力敵,這讓張弛有些吃驚。
在張弛印象中,江南的兵馬想必與胡人鐵騎應該是軟弱無力纔對,否則怎麼被胡人欺壓到了如今的地步?可今日見荊州強兵的戰鬥力,卻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道生似乎看出了張弛心中所想,笑道:“江南子弟多有才俊,可施主知不知道爲什麼江南北伐,卻從未有一次成功過?”
張弛一愣,其實這也正是他心中所想。
“施主帶兵打仗,自然深愔兵法,應該知道因勢利導的道理。”道生說道:“其實並非江南兵力不濟,也並非江南沒有名將,又並非江南兵士沒有胡人孔武有力,否則胡人也不會始終不能攻過長江半步了,甚至就連強盛如當年的苻秦,也正是因爲要過江,而被打得一敗塗地。”
“既然江南軍事力量足可與胡人匹敵,可卻爲何始終被胡人壓制,不能出頭?”張弛問道。
“天下大事,並非是你想怎樣就能怎樣。”道生解釋說道:“這中間有諸多勢力、牽扯諸多瓜葛。就好比這一次施主北伐,其實縱使沒有人向胡人通風報信使胡人早有準備,沒有桓謙搶佔梁州關斷施主後路,施主這一次北伐,也絕無可能成功。”
“這是爲何?”張弛追問。
道生笑道:“天下大事,有太多掣肘,卻不是如施主想象中那麼簡單。若是隻要兵力充沛就能驅逐胡人,那前人早有聖賢立此大功,也不用等到公子今日北伐了。”
道生說的話中暗藏着頗多深意,張弛或有所悟,可卻不甚瞭然。
不過現在張弛的心中已經明白了一個道理,若想在這個亂世中做一番事業,並非一件容易的事。
很多小說中,現代人回到古代,隨隨便便賣弄一下自己的現代學識,立時就能混的風生水起,戰場之上攻無不克,掃平全國,甚至征討東瀛都不在少數,不過張弛知道,那不過是YY小說的無限YY罷了。
而事實上,一個現代人初回古代,是絕不可能有古人中那些權傾朝野的人精明的。
現代的一個落魄大學畢業生,他哪裡經歷過什麼權謀算計,沒有在那個時代呆過,就想象不到其中的洪流暗涌,包藏禍心。
別小看古人,尤其是中國的古人,否則,恐怕臨死之前你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城下,在荊州強兵與自己的北伐大軍共同殺敵,胡人兵將的氣勢已弱,看來,這一次梁州關前的戰事,也終於是有驚無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