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大臣的目光刷地望了過去,只見朝官最末尾走出一人,正是李延慶,鄧雍大腦‘嗡!’的一聲,心中暗暗叫苦,滿朝文武都不吭聲,你一個六品小官多什麼事?
樑師成臉色微變,目光向王黼瞥去,只見王黼滿臉怒色,他顯然以爲是自己讓李延慶出頭。
趙佶略略一怔,還真有大臣有意見,不知這又是何人?不過早朝不禁言是慣例,他便輕輕點頭,“準言!”
蔡行高喊,“可進奏!”
李延慶快步走上前,再次躬身行禮,“微臣侍御史李延慶謝陛下恩准!”
趙佶這才知道原來是李延慶有本要奏,他淡淡問道:“李御史有何建議?”
“陛下,微臣並不反對北伐,只是微臣有點擔心!”
“你擔心什麼?”
“微臣擔心脣亡齒寒,一旦遼國覆滅,金兵鐵蹄南下,河北平原無險可阻,我們拿什麼抵擋金兵?”
朝廷內頓時一片譁然,口口聲聲說不反對北伐,可說這話又和反對北伐有什麼區別?
“放肆!”
王黼一聲怒喝:“這是天子和政事堂已經決定的國策,你一個小小的侍御史有什麼資格反對?”
李延慶沒有理睬他,又繼續對天子趙佶道:“微臣並沒有反對北伐,百年屈辱,陛下渴望能一朝雪洗,微臣完全理解,卑職只是覺得應該未雨綢繆,做好防範金兵大舉南下的準備。”
趙佶臉色陰晴不定,一言不發,宰相白時中慢慢走出來道:“李御史難道不知道我們和金國已結成同盟,既爲同盟就應該彼此信任,同舟共濟,共舉滅遼大計,怎麼能同盟未始就彼此防範,這樣可沒有誠意啊!”
李延慶朗聲道:“縱觀歷史,從匈奴到突厥到鮮卑到契丹,哪一個值得信任?五胡亂華血腥一幕還歷歷在目,安史之亂遺禍百年,百年前的沙陀、党項是怎麼入侵中原?毀我漢室江山,殺我同胞,辱我姐妹,陛下,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我們絕不能相信女真人!”
大殿裡一片譁然,居然公開指責剛剛結盟的女真人,這個李延慶簡直膽大包天。
趙佶冷冷道:“北伐大計已經定爲國策,李御史不要再節外生枝了。”
“陛下,微臣並非反對北伐,微臣只是想提一個稍微完善的建議。”
“什麼建議?”趙佶語氣已經有點不耐煩,若不是因爲大朝,他早就把這個不知輕重的卑官趕出去了。
李延慶心暗暗嘆了口氣,北伐遼國大勢已定,不是他李延慶能擋得住,但他還是想盡一份力,盡力避免歷史悲劇重演。
“陛下,微臣認爲北伐備戰至少要耗費一兩年時間,在這段時間內我們可以做一些事情......”
“比如什麼事情?”旁邊王黼冷冷問道。
李延慶沒有理睬他,繼續對趙佶道:“我們應該先和遼國協商,要求廢除檀淵之盟,同時在河北大力組建扶持弓箭社,組織訓練鄉兵......”
大殿內頓時響起一片議論聲,王黼高聲問道:“這樣做又有什麼意義?”
“王相國應該看一看檀淵之盟,裡面有明確約定,宋遼兩國以白溝河爲界,這是真宗皇帝欽定,如果不廢除檀淵之盟就貿然北伐,在道義上對大宋不利。”
李延慶的本意還是希望宋遼兩國能夠在關鍵時刻加強接觸協商,使宋朝不再盲目考慮北伐,或許能在協商中讓趙佶最終能明白脣亡齒寒的道理。
趙佶心中十分不高興,但李延慶的提議確實有一定道理,他心中躊躇,一時默然無語。
這時,新相國範致虛走出隊列道:“李御史是河北人,應該深有體會,爲什麼後來朝廷不再提倡弓箭社,弓箭社增加農民負擔,耽誤農時,實際上是擾民之舉,河北民衆普遍反對,恐怕很難再重新推行。”
“範相國有所不知,弓箭社擾民是因爲官府不願負擔弓箭費用,讓農民自行購買,一副弓箭就要十幾貫,普通農民確實買不起,而且在訓練弓箭社後,農民另外還要服勞役,或者交免役錢,這當然會引起牴觸,如果把弓箭社訓練視爲服勞役,不用再交免役錢,卑職相信河北、河東民衆一定會大力支持,卑職認爲,北伐不僅是朝廷之事,也是天下民衆之事,既能收復燕雲十六州,又能防範女真鐵蹄南下,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爲?”
大殿內的議論聲越來越大,李延慶的話可謂切中要害,弓箭社爲什麼實施十幾後就漸漸推行不下去,根本原因就是官府不肯讓利於民,它大大加重了農民負擔,引起農民嚴重牴觸。
不過李延慶雖然言之有理,卻沒有幾個官員敢出頭支持他,大家都看出來,天子心中已經十分惱火,這時候出頭,無疑會引火燒身。
這時,太子趙桓出列道:“父皇,李御史言之有理,名正方能言順,廢除檀淵之盟,使我們不再有道義之憂,可以要求廢盟,若遼國拒絕,正好使我們出師有名,兒臣支持李御史的這個建議。”
新任相國範致虛也躬身道:“戰爭總是最後的一步,雖然我們北伐意志已定,但正如李御史之言,名正言順方顯上國氣度,武功雖盛,以文略濟之,更顯其渾厚,臣也認爲可廢除檀淵之盟。”
趙佶心中雖然不滿,但廢除檀淵之盟關係大義,他終於點頭答應了,“戰備計劃繼續實施,廢盟協商可以進行,傳朕的旨意,令駐遼特使正式向遼國提出廢盟事宜,若遼方有疑義,雙方可在檀淵協商。”
趙佶雖然同意廢除檀淵之盟,但他卻絲毫不提重建弓箭社,防禦金兵南下之事,他冷冷看了李延慶一眼,“李御史若沒有別的建議,就退下去吧!”
李延慶無奈,只得退下去了。
這場朝會足足進行了近三個時辰,朝會結束時已經快到中午時分了,隨着散朝鐘響起,千餘名朝官紛紛向大殿外走去,很多人眼光古怪向李延慶望來,那眼神中分明帶着一絲不屑和鄙視。
天子詢問建議只是一種形式,根本不允許人反對,再說就算有建議也是由相國提出,或者其他重臣,哪裡輪得到他這種站在隊伍最末尾的人出頭,偏偏他站出來反對北伐,簡直就是不知好歹,不懂規矩,甚至連一些同情他的官員也儘量避開他,害怕被他連累。
李延慶卻毫不在意,他現在更關心宋遼協商的結果,如果天子趙佶能幡然醒悟,協助遼國抗金,那他李延慶今天就算被罷官免職也心甘情願了,但這種可能性簡直比直接升他爲相國還小。
李延慶心中苦笑,轉身向殿外走去。
“李御史!”身後有人叫他。
李延慶回頭,原來是新任相國範致虛,李延慶連忙拱手行禮,“卑職參見相國!”
“不錯,李御史很有膽識,敢做敢爲!”
範致虛笑眯眯誇了一句,又道:“不過我感覺李御史的本意還是反對北伐,又不能明說,只好借用廢盟談判來拖延北伐的計劃,我說得沒錯吧!”
李延慶默默點頭,“朝廷相信女真人,遲早會被其所害!”
範致虛微微嘆了口氣,“你是河北相州人,反對北伐的心情可以理解,其實我也反對這次北伐,我在河北爲官二十餘年,很清楚戰爭爆發對普通百姓意味着什麼?”
李延慶搖搖頭,“卑職反對北伐並不是因爲自己是相州人,而是脣亡齒寒,沒有了遼國阻擋,女真鐵騎一定會席捲南下,那時,我大宋危矣!這個時候,我們應該幫助遼國抵抗女真蠻子,而不是自毀長城。”
範致虛暗暗讚許,李延慶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但這種想法也只能壓在心中,不能說出來。
“你能這樣想,足見你的心胸寬廣,見識過人,但你不知道遼國是大宋百年世仇,也是大宋百年恥辱,一代代先帝都爲無法收復幽雲十六州而抱憾終生,今天終於等到這個滅遼機會,不僅天子一定要北伐,而且絕大部分官員都支持北伐,你人微言輕,改變不了這個現實,甚至連我也改變不了。”
“我知道改變不了朝廷決定,但至少防範之心應該有,組織弓箭社是正途,爲什麼朝廷連這一點都不肯接受?”
“你建議很對,但今天不是時機,以後我會找機會再提出這個方案,現在你要低調,要學會保護自己!”
說完,範致虛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快步走了,李延慶心中卻十分失落,他也忍不住暗暗嘆了口氣,難道自己真的沒有辦法改變這段歷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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