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柳從未想過,叛軍沒有撤兵這種情況。
在她看來,面對寶慶府這樣的堅城,而且叛軍兵馬只有數百,無論如何也不敢貿然對寶慶府發起攻城行動。
雲柳對自己刺探情報的能力非常自信,覺得絕對不會將叛軍的動向和數量搞錯,以至於沈溪說出要採取“誘敵深入”的計策後,理解不能。
雲柳道:“大人,您的意思是……叛軍撤走是假象,稍後便會折返回來攻城?不可能吧!城外向南一直到深家塘、南嶽宮等小山,地勢均較爲平緩,即便叛軍有什麼動向,也絕對瞞不過哨探的眼睛!”
沈溪笑道:“有時候用眼睛看到的、用耳朵聽到的都未必是真實的。”
雲柳覺得沈溪的話有些不可理喻,如果連眼睛、耳朵都不相信還能信任什麼?當即道:“大人,卑職無法理解!”
沈溪搖了搖頭,輕嘆:“雲柳,有些事你應該多用用腦子,而不是用眼睛、耳朵!”
“之前你說過,城外兵馬只有幾百,他們提前探知我的帶兵數量後,出兵夜襲,試圖將我率領的兵馬一舉殲滅,如此可嚴重打擊官軍士氣,確保湖廣西部和南部的叛亂不至於被朝廷瞬間消滅。”
“但你可曾想過,外界所傳,我率領的兵馬是四千人,連一路上州府衙門都沒得到具體信息,叛軍怎會知曉我南下只帶身邊這點兒人,而敢以幾百人馬前來偷襲?所以,這其中定然有隱情!”
“嗯?”
雲柳認真思考了一下,滿臉茫然,回答不了沈溪的問題。
沈溪道:“很明顯,叛軍是從其他渠道瞭解到我所率兵馬數量,妄圖出奇兵將我營地一鍋端,如此便可達到其戰爭拖延下去的目的,結果他們卻撲了個空。若我所料不差,此番叛軍北上兵馬數量應上千,甚至四五千都有可能,應是叛軍的絕對主力。”
“啊!?”
雲柳非常震驚,“大人,這怎麼可能?若是有如此多兵馬,怎可能瞞過卑職佈下的眼線?”
沈溪笑道:“你大可不用懊惱,在這湖廣西南部山區,山巒丘壑叢林峽谷太多,你想把所有地區都監控到,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些部族在這裡生活了幾百上千年,他們想要藏匿好行跡,不會有多困難。”
“以我料想,叛軍發現進攻我的營地受挫後,下一步計劃應是趁着我的報復心大熾時,裝作撤退,引城中兵馬追擊。若官軍中計,邵陽城防守必然空虛,他們就可以趁機攻打。”
“不得不承認,他們的想法很好,那我索性就把事情做得徹底些,如他們所願,將蘇敬楊的人馬調出城去,再將城門大開,恭候叛軍攻城!”
雲柳終於明白沈溪的計劃,雖然她對沈溪的能力深信不疑,但依然不認爲沈溪所做判斷是正確的,只能用時間來證明一切了。
此時,大帳外面天色大亮,蘇敬楊所部人馬已經整頓好,準備出發。
沈溪沒親自去送,只是讓男裝的熙兒出去傳達他的意思,讓蘇敬楊早去晚歸,但必須要在天黑前趕回……沈溪要讓叛軍以爲他中了調虎離山之計,誘敵深入,來個甕中捉鱉。
等熙兒重新回到大帳後,沈溪才道:“我現在也不知叛軍藏在何處,但料想距離寶慶府城應該不遠,只要蘇指揮使的人馬前出三十里外,叛軍必然前來攻城,那時就要看城中將士的表現,在寶慶府這人生地不熟之所打巷戰,本官心裡也沒多少底氣!”
雲柳雖然內心不想相信沈溪所說將成爲現實,但她又知沈溪從不會無的放矢,拿這種事情開玩笑。雲柳曾見識沈溪統兵,知道在很多問題上他都有獨到的見解,這也是他爲何年紀輕輕便能當上兩省總督的根本原因。
雲柳道:“不知大人有何安排?”
沈溪笑道:“不愧是雲柳,本官這一說,你立馬就有勇氣和自信面對,真是巾幗不讓鬚眉,倒是本官迂腐了……或許有些事從開始就對你說明反而更好。”
“這麼說吧,本官昨日已表現出輕兵冒進的紕漏,之所以到了邵陽城外沒有即刻進城,而是駐紮於邵水東岸,就是有意吸引叛軍前來偷襲,讓他們自動暴露行蹤,同時給他們個本官不過如此的假象。”
“寶慶府內必然有他們的內應,本官要讓叛軍誤以爲本官中計,下一步隨着消息傳遞出去,叛軍必然會主動前來攻城。屆時城中兵馬設伏各處,只要叛軍進得城來,就讓他們有來無回!”
雲柳蹙眉:“卑職只是擔心,城中留守兵馬是否太少……”
沈溪燦爛一笑:“本官領兵,不論數量,只看其是否爲精銳。叛軍這路人馬既然能繞過紫陽關,說明有一定的實力,在昨夜第一波接觸中,叛軍主帥已顯示出其狠辣刁鑽的一面。”
“但是,這樣的主帥必然自視甚高,見本官連出昏招,自然對本官輕視,進而麻痹大意。那本官正好用火炮、火銃,會會這支叛軍,讓他們知道真正的戰爭是怎麼回事……唉,這場戰爭最好早點兒結束,如此本官便可返回武昌府,自在過日子。”
雲柳原本認真傾聽,等當沈溪說什麼“自在過日子”時,感覺沈溪有些心不在焉,好像根本就沒把眼前的戰事當回事。
雲柳心想:“大人哪兒來的自信?他所帶兵馬,看起來個個都是精壯的小夥,比之京營人馬好上太多,但這些新兵無絲毫戰場經驗,也沒有當初土木堡戰事中被逼到絕路的慘況,如何能起死戰到底之決心?”
“就算大人覺得火炮、火銃威力巨大,但始終是在巷戰中決勝負,若城池失守,百姓先遭殃,沈大人可曾想過一旦出現差錯,百姓造成的混亂,會讓城中軍民不分,讓敵人有機可趁?”
沈溪神色悠然自得,雲柳卻顯得異常緊張,她想提醒沈溪,但發現以她的口才,根本勸說不動。
沈溪似乎發現她還有話要說,問道:“你有什麼見地,只管說來聽聽。若沒有的話,可以出去準備了!”
雲柳遲疑再三,就在熙兒準備拉着她出帳簾時,才又鼓起勇氣建言:“大人,卑職認爲這場仗不可取!”
沈溪臉上帶着幾分笑容,問道:“哦?你說爲何不可取?”
雲柳也不管是否會得罪沈溪,只想把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表達出來:“大人,既然是您親自領兵,手下又有精兵強將,自然是穩紮穩打方爲上策,不應制定如此危險而又激進的作戰計劃。”
“至於叛軍兵馬數量和裝備,您一無所知,甚至對手下官兵的戰鬥力也不明瞭,既不知己也不知彼,大人如何敢把叛軍放進城中,一決勝負?”
沈溪道:“由於我們對湖廣西南部地區的地形地貌不熟,若在曠野或山嶺間正面決戰的話,很可能戰事稍有不順,敵人就會四散撤入崇山峻嶺中,很難將其一舉殲滅。如任其逃走,再想全殲,沒幾個月到幾年時間很難完成。既如此,本官何不引蛇出洞,再來個甕中捉鱉,將這路叛軍徹底解決?”
“而且,本官未有強攻叛軍村寨的打算,畢竟那些地方都位於險要之處,易守難攻,不付出一定的犧牲,肯定拿不下來。同時,這些村寨男女老幼混雜,一旦官軍攻陷,整個村寨必然片瓦不存,男女老幼即便不被屠戮,也會發配爲奴,這可不是本官希望看到的結果!”
雲柳神色間帶着幾分不忍,顯然,她也見識過這些少數民族俘虜的苦難。
本身百姓實在生活不下去,纔會反叛,結果朝廷平定叛亂後,把所有人,包括那些無辜的人都殺害和俘虜變爲奴隸,這其中有許多不合理之處。
雲柳問道:“那大人對叛軍,是否趕盡殺絕?”
沈溪笑了笑,道:“看情況吧,有些事不是本官能決定的,現在連戰果都無法預測,指不定叛軍獲勝而城內百姓遭殃呢?一旦涉及到民族仇恨,很多事就難以用道理來解釋,本官倒是希望能和平解決,但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戰爭豈有不死人的?”
雲柳想了想,情不自禁點頭,對沈溪的敬佩又加深幾分。
沈溪道:“你出去和馬九一道,安排官兵在城內佈防。有過土木堡一戰的經驗,有些事你該明白,防守的要點在於拉大縱深,讓叛軍更多兵馬進城,再以伏兵將之圍困,聚而殲之。因進城匆忙,我軍無法修築工事,只能以城內現有建築進行設伏。”
“至於叛軍有多少人落網,那就要看敵人中部中計,或者假設叛軍不進城,或者是本官預料有所偏差根本就不現身,那我們也不會有損失,就當進行一次實戰演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