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彬好不容易打了場勝仗,一時間志得意滿,覺得自己已經可以跟沈溪比肩,成爲曠世名臣。
當晚,江彬把許泰等將領叫來,商議營防之事,安排倒也詳盡,同時繼續派出大批斥候前去探查寧王兵馬的情況。
“方圓百里內都沒有賊寇主力蹤跡……接下來就可以讓陛下組織兵馬,往九江府進發,收復失地。”
江彬在會議上表現出強大的自信,儼然把自己當成三軍主帥,甚至連朱厚照都可以隨意調遣。
許泰鬆了口氣,道:“江大人,現在不知寧王主力位置,萬一我們出兵後,寧王突然從背後殺過來當如何?”
江彬一臉冷漠:“你什麼時候可以不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啊?寧王兵馬剛剛遭遇一場大敗,怎能可能組織起有效的反擊?何況我們派出那麼多斥候,有什麼動靜的話一定能第一時間獲悉。”
許泰趕緊恭維:“江大人所言極是……您英明神武,一定能輔助陛下取得此番平叛戰爭的最後勝利。”
江彬臉色終於好看了些,擺擺手道:“我們也不能掉以輕心,陛下跟前很多人盯着,都在準備看我的笑話……哼,純屬癡心妄想。”
“那是!那是!”
許泰唯唯諾諾,隨即湊過頭,小聲問道:“江大人,之前我們往東邊追擊賊寇時,蒐羅到十幾名美女,本來準備給江對面的陛下送去,但現在天黑了,您看……”
江彬眼前一亮:“美女?怎麼不早說?”
許泰道:“您之前一直關注戰場上的情況,哪裡有閒情逸致管此等瑣碎小事?末將便幫忙安排了……這些美女算是戰利品,你看什麼時候送過江去,讓陛下鑑賞啊?”
“我先過一下目,若容貌不堪,就不要送去讓陛下不開心了。”江彬說這話時,目光中帶着幾分火熱。
許泰明白江彬爲何會有如此神情,眉頭一挑,湊上前諂笑道:“姿色都很不錯,一看就知道不是小戶人家出身,至少是豪門大戶的姬妾,可能是寧王抓來犒賞有功將士的,其中兩個姿色上佳,江大人可以留下來好好賞鑑……”
許泰作爲江彬最“忠實”的盟友,對於江彬的脾性很瞭解,雖然江彬平時也會給朱厚照找女人,但私藏的情況時有發生,這也是江彬跟錢寧、張苑等跟內監體系出身的官員截然不同之處。
江彬私心很重,只有當着皇帝的面纔會表現出忠君報國的態度,表示爲了皇帝可以連生命都不要,但那更多是表演,也是一種非常有效的政治投機手段,他更多還是爲自己考慮,不像錢寧和張苑等骨子裡透露出的奴性。
……
……
當晚安慶府城對岸一片安靜,寧王兵馬沒有發動夜襲,而江彬則高枕無憂在營帳內跟女人鬼混。
當晚距離安慶府一百五十多裡的九華谷地,卻發生了一場大戰。
魏國公徐俌率五萬步騎,跟寧王麾下主力大概三萬餘衆激烈交戰,雙方吃過午飯便遭遇,先是圍繞幾座山頭反覆拉鋸,然後朝廷兵馬攻入九華谷地,與迎戰的寧王兵馬短兵相接,喊殺聲驚天動地,直到夜幕降臨戰鬥也沒停歇。
當晚通過飛鴿傳書,留在新城的沈溪得知江彬帶兵渡江作戰取得一場難得勝利,同時也獲悉魏國公徐俌中了寧王的誘敵深入之計,被引誘到九華谷地,目前正在激烈交鋒。
“……寧王麾下第一號戰將,正是大人您之前提拔起來的王禾……寧王爲鼓舞軍心士氣,親臨一線督戰……不過戰事發生的地點誰也預想不到,居然是安慶府東邊一百五十多裡,九華山腳下的九華谷地……”
雲柳神色凝重。
雲柳最怕的事情便是寧王做大,現在已確定王禾投奔寧王,還知道王禾使用的是當初沈溪於湖廣和江西任兩省總督時栽培的精兵跟魏國公徐俌統領的兵馬交戰,拿到情報後便一直心緒不寧。
當初沈溪領兵平定西南民亂,王禾出力甚多,其麾下將士部分被調到北方參與對韃靼一戰,而多數留在地方。
此番王禾不知何故居然投奔了寧王,等於說是帶着當初沈溪親手培養的士兵跟朝廷作對,就算其中大部分兵馬都不是沈溪直轄,但當初沈溪是邊行軍邊訓練,他的帶兵理念深入人心,中下層軍官都受到很好的鍛鍊,如此一來寧王用來謀反的軍隊比起歷史上那支烏合之衆不知強了多少。
沈溪拿過地圖仔細觀察,最後搖頭道:“看來安慶府確實一度大軍雲集,好在陛下當機立斷,纔沒有讓決戰提前發生。”
“寧王銜尾追擊,到了安慶府城對岸,可惜麾下水師裝備的全都是小船,難以威脅朝廷水師,直接發起渡江作戰太過困難。”
“恰好這個時候,徐老頭統領另一路兵馬快速趕來,面對朝廷兩路進剿大軍,寧王必須做出取捨。堅持進攻安慶府城,徐老頭救駕心切,肯定會不顧一切發起進攻;反之如果進攻徐老頭的部隊,陛下一方面未必知悉寧王兵馬動向,就算知道了也未必敢派出援軍,兩相權衡,所以把主攻目標放到了徐老頭身上。”
“江彬之前渡江作戰之所以大獲成功,便在於他面對的是寧王用來惑敵的偏師,且無心戀戰。此戰徐老頭兵力方面佔據優勢,看起來似乎沒有問題,但寧王破釜沉舟,更是巧妙地把朝廷兵馬引入預設戰場,佔據天時地利,徐老頭失敗的可能性很大。”
“一旦寧王全殲徐老頭所部,那池州府往下至南京已無成建制的朝廷兵馬,戰略上將佔據主動,陛下在安慶府就算有高牆保護,也會如坐鍼氈,再無安全可言。”
雲柳神色緊張:“大人,應及早做出應對,陛下在安慶府,兵馬無法及時馳援九華谷地,兩路兵馬被大江分割,相互間無法呼應,魏國公危矣……”
沈溪嘆了口氣:“事態發展到這般地步,我這邊說再多都沒用,只能看徐老頭隨機應變能力如何了……如果他發現中圈套,有意保存主力,往東或者往北撤,都有一線生機。就怕徐老頭不知進退持續用兵,那就麻煩大了……”
雲柳面色沉重,但還是滿含期待地看着沈溪,覺得沈溪應該有辦法力挽狂瀾。
沈溪再道:“其實就算徐老頭兵敗,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馬都葬送進去,只要他稍微果斷些,撤兵路上隨便找個城池固守,大概率依然會形成對峙狀態……現在就看寧王是否有壯士斷臂的決心,孤注一擲,不惜一切代價拿下魏國公所部,如此全局盤活,否則最終依然避免不了失敗的結局。”
雲柳道:“大人幾時出兵?”
沈溪微微搖頭:“陛下沒下旨,我只能留在新城……只有安慶府出了問題,陛下遇險,或者叛軍兵臨南京城下,我纔可以繞開皇命出兵。對我來說,現在只能在戰場外充當個旁觀者,但其實站在這個位置看形勢也是看得最清楚的……呵呵,功高蓋主大概就是這下場吧?”
說到最後,沈溪語氣中帶着幾分悲哀,有種自己一心奉獻卻得不到好下場的怨懟。
雲柳自然知道沈溪的苦惱,行禮道:“卑職這就派人去搜集前線戰報,儘快將戰況告知大人。”
……
……
雲柳做得很好,不管前線發生什麼事,她都第一時間把消息傳到沈溪耳中。
雲柳麾下斥候是整個大明最出色的存在,可惜並不爲朝廷、爲皇帝服務,單純只是爲沈溪做事,皇帝派出的斥候仍舊是英宗土木堡之變時的水平,很多事情都是後知後覺。
甚至九華谷地發生大戰時,朱厚照對此依然一無所知,江彬自稱派出上千斥候,也沒查到大戰發生的地點。
白天江彬號稱追出去上百里,但其實連三十里都不到,向東追到升金湖北岸的老河口,就因爲缺少渡河船隻,便放棄追擊。
司馬嵐統率殘餘兵馬,一路向東,走銅山、萬羅山、馬衙,於次日上午進到墩上,剛好與退下來的徐俌兵馬遭遇,一場激戰下來,錯有錯着,逼迫官軍不得不向東撤退,當然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書歸正傳,寧王怕正德皇帝朱厚照知道他領軍潛入九華山地區,準備全殲魏國公徐俌所部,於是東進這一路都是潛行,路上遇到鄉民一律收入軍中或者索性殺死,因此並未暴露行蹤。
在聖旨催促下,徐俌抓緊時間往池州府西南方的牛頭山趕,結果前軍都快到貴池縣城了,後邊來報,糧草輜重隊伍被山賊擊破,燒殺搶掠一番,最後山賊帶着繳獲的物資往九華山地區撤退。
徐俌趕緊領兵追擊,經觀前、墩上,到達九華谷地前的山巒,以爲這是山賊的老窩,於是下令攻山。等連續激戰攻下山頭,戰線推進到山下的廟前鎮,戰事變得越發激烈,徐俌才知道情況不妙。
寧王麾下頭號大將王禾親自帶兵跟徐俌所部交戰,雙方火器對比上,王禾麾下兵馬的火器運用熟練程度比朝廷兵馬高多了,雙方作戰並非是簡單的刀劍相向,更接近於長槍短銃間的互射。
最初徐俌所部佔據優勢,一來是徐俌兵馬數量佔優,官兵信心十足,二來是寧王兵馬有意無意把朝廷大軍往谷地中央吸引。
可惜的是徐俌沒有判斷好敵情,剛開始以爲是山賊,後來以爲是寧王派來襲擾的偏師,到最後才明白遭遇寧王主力。
一夜激戰,魏國公徐俌統領的兵馬不知不覺中被蠶食小半,當徐俌發現麾下兩路精銳騎兵基本損失殆盡時,才意識到可能自己要晚節不保。
“公爺,情況不對,要不咱趕緊撤吧。”
徐程作爲徐俌幕僚,雖然平時也算足智多謀,但初上戰場他根本就沒有應對經驗,這會兒只能勸說徐俌撤退,以減少損失。
徐俌此時陷入進退維谷的窘境,若是直接撤兵意味着兵敗無可避免,在追隨好大喜功的皇帝出征時遇到這種狀況,怕是爵位不保,甚至有可能威脅到身家性命。
徐俌黑着臉喝問:“我們還有多少人馬?”
徐程顯得很無奈:“公爺,現在還不清楚,咱的兵馬分散在九華谷地各處,沒集合一起。不過咱現在中軍還有一萬兵馬,就算有損失……估摸也就幾千人,而且我們也取得不錯的戰果,未必便真敗了。”
徐俌怒道:“打不過逃走,還不算敗?我們撤退了,寧王兵馬不會追擊嗎?回頭寧王調頭攻打安慶府城,陛下總會知道老夫領兵作戰不力吧?”
“那公爺……”
徐程不知該如何應答,目前雙方兵馬糾纏在一起,雖然形勢不好,但還能堅持,撤退的話真有可能遭遇一場大敗。
可此時徐程除了能想到撤退的招數,已想不出別的好辦法。
徐俌嘆了口氣,搖頭道:“罷了,現在集合兵馬,向北邊衝,能突出去多少是多少。我倒要看看,寧王到底安排多少伏兵。”
徐程終於鬆了口氣:“那公爺,小人這就去安排撤兵事宜。”
……
……
徐俌下達撤兵軍令時,天色已大亮。
一夜都在疲於應付叛軍進攻的朝廷兵馬終於可以鬆口氣,保護着徐俌往墩上撤退。
隨即寧王各路人馬從四周山上殺下來,又是一場血戰。
本來徐俌以爲可以整頓兵馬再戰,但發現殺出來的寧王兵馬無論是數量,還是戰鬥力,都超過他麾下兵馬時,便無心戀戰,卻不知寧王只是在故佈疑陣,其實這一夜寧王兵馬損失也很大。
一邊是無心戀戰,而另外一邊則急於建功立業,勝負的天平到天亮後徹底傾斜向寧王兵馬一邊。
徐俌本來就沒多少帶兵經驗,他想的是先把自己中軍這一萬多人馬撤出包圍圈。
而寧王也的確沒能力派兵進攻徐俌的中軍,之前主攻方向也是徐俌部側翼,徐俌且戰且退,誰知道在墩上遭遇從安慶退下來的兵馬,前有追兵,後有堵截,驚魂未定下,折道向東,翻山越嶺向青陽縣城撤退。
一路狂奔四十里,到中午時才發現寧王兵馬沒有追來。
“公爺,看起來敵寇已撤回去了。”
徐程這一路擔驚受怕,很怕全軍覆沒,自己也遭殃,但到最後發現,原來寧王用兵也不過如此。
徐俌望着遠處的山巒:“怎麼回事,寧王不派兵追了?其他幾路人馬可有撤回?”
徐程面色困窘:“張將軍那路人馬回來了,但損失慘重,至於藍將軍和李將軍統領的兵馬……暫時不知在何處,我們麾下的兵馬現在集合在一處,怕是不到兩萬……”
“籲。”
徐俌不由吸了口涼氣。
本來帶了五萬人馬來,這還沒這麼着,一夜間損失已超過三萬,這還不算四處潰逃的民夫。
徐程道:“現在看來,應該是在昨日亂戰中,有兵馬跟中軍錯開了,損失未必太大,而且我們也取得不小戰果。現在這裡已非久留之地,應該早作籌謀……”
徐俌懊惱地道:“寧王現在沒有殺過來,應該是在跟那些沒有撤出來的兵馬交戰,馬上派出斥候去查探情況,切記不可戀戰,若是發現有兵馬被圍困,趕緊上報過來。”
徐程緊張兮兮道:“那公爺,咱不撤了?”
徐俌怒道:“現在撤就等於承認失敗,就算我們損兵折將,也要先把寧王的兵馬拖住,等待南直隸和閩浙各處調集兵馬前來增援……魏國公府幾世英名,不能葬送在老夫手裡。”
“得令。”
徐程見徐俌氣急敗壞,不敢再忤逆徐俌的意思,趕緊去安排偵查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