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泉一行人進入酒肆之後,立馬就有趨步迎接的皁衣小廝,嚎着嗓子,熱情上前接待。
雖然這酒肆是陽翟縣城內的破舊小酒肆,但這些小廝都是有眼力見兒的,自然看得出來伏泉這一行人不一般。
這次進城,因事先通知,伏泉特地換了一身華貴袍服,身後又帶着數十披堅執銳的兵卒,試想這等出行氣派,誰人可有?那小廝也是識人無數,怎麼可能猜不出來伏泉大富大貴的身份?
言笑之間,徐福讓小廝領着他們往酒肆內放歌之人的地方,那小廝略一詫異,面露古怪,最終還是把伏泉等人帶到酒肆偏僻角落的一處破舊坐榻旁。
酒肆內,此刻還在喝酒吃飯的客人們,見到伏泉那對兵士,頓時噤聲,生怕他們說錯話,做錯事,被這些兵卒帶走。
畢竟,現在陽翟縣城外的黃巾蛾賊,昨日纔剛剛掃平,太守陰修這段時間內一直在派人搜查太平道餘孽,即使是蛾賊平定,這事情依舊沒有結束。因此,城內現在有不少人因爲說錯話做錯事,而被當做亂賊,抓去官署審問,他們可不想自己受那無妄之災。
“且夫天地爲爐兮,造化爲工;陰陽爲炭兮,萬物爲銅。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則?千變萬化兮,未始有極!忽然爲人兮,何足控摶;化爲異物兮,又何足患!”
旁人不敢發聲,酒肆內唯那歌聲依舊,只見,在那小小角落裡,有一頭戴庶巾,留着凌亂短鬚,一身邋遢模樣的青年,正一邊舉着自己耳杯中僅有的酒水,一邊旁若無人的高歌,旁人見之,完全是一副破落萎靡之相。
“戲兄!戲兄!”徐福見那人後,快步走上前去,這纔想到業已失禮,連忙行禮道:“小弟見過兄長!”
“小智自私兮……嗯?”戲志才高歌之下,突然被人打斷,轉頭看來,見是徐福後,驚喜道:“未想竟是賢弟!來來,痛飲此杯……”
只是,戲志才話語落下,剛準備令小廝取來酒水耳杯,再加一二小菜時,這纔想起他身上已無分文,就連這酒水的錢還是靠着自己常來此地,和酒肆老闆賒賬要的。而那酒肆老闆,對他也早有怨言,若非戲志纔是常客,又認識不少郡內名士,恐怕根本不會賒賬給他,現在戲志纔要請徐福,他怎麼可能指望人家,能再賒他一頓請徐福吃喝的酒菜呢?
氣氛頓顯尷尬,好在徐福也只戲志才情況,連忙笑着轉移話題道:“不需如此,不需如此,今日小弟前來,乃另有要事。”
“要事?”戲志才一愣,隨後這才注意到跟着徐福而來的伏泉一行,待看到他們的衣着了,略顯詫異,隨後像是想到了什麼,指着伏泉他們疑惑問道:“莫非賢弟此番隨漢軍平亂而來?”
“兄長神算!”徐福應聲回道:“此番福正是應伏平寇召,隨軍平亂!”
“汝入軍平亂,汝母如何照顧?”戲志才知道徐福是至孝之人,這也是他看重徐福,與其交友的原因之一,自然疑惑不已。
“回稟兄長,福此番從軍,乃家母所逼。其言,男兒大丈夫當志在報效國家,提三尺劍爲國殺賊,特令福不以其相念,隨軍平亂!”徐福說這話時,臉色少有的出現幾分害羞,畢竟,徐福曾經想照顧老母,而不聽從徵召的,結果被自己母親這麼一番深明大義的批評教育,想他自詡爲讀書之人,思想覺悟竟然都不如自己母親高,實在不知意思。
因酒肆寬敞,所有客人靠着不遠,所以徐福和戲志才的談話,那些不敢發聲的客人們也都聽到。而許多客人,包括戲志才,初次聽到徐福這個故事,都是嘖嘖稱奇,就是伏泉等人之前早已知道,現在聽到徐福講述,依舊有所觸動。
真奇母也!疼愛子女是爲人父母者的天性,而徐福之母爲了大義,竟卻能割捨舔犢之情,捨得讓小兒提劍殺賊,從軍報國,真可謂奇母了!
戲志才知道具體情況,稱讚了一句,然後轉頭看着伏泉等人,又似乎是想到了什麼,起身對伏泉行禮道:“見過伏平寇!”
行禮之後,戲志才也不等伏泉示意,擺了擺衣袍,自顧自的坐回自己的食案,一點也不顧及伏泉的臉色,彷彿他就是爲了和伏泉打個招呼一樣。
“哈哈!”伏泉制止了自己左右見戲志才無禮,準備上前教訓對方的兵卒,然後裝做沒發生那事情一樣大笑着,走到戲志才的食案前坐下,笑道:“久聞戲君灑脫,不耐俗禮,今日見之,真坦蕩君子也!”
“咦!”戲志才輕咦一聲,眼中看向伏泉閃過一抹異色,他倒是沒想到伏泉這大族出身的世族子弟,竟然能如此隱忍和灑脫,的確是和傳聞中一樣,有些不同。
“今日得見戲君,孤心中甚喜,不知戲君可否與孤,尋靜謐之所暢談?”伏泉也不多話,直接對戲志才說道,這戲志纔剛才的樣子就已經說明了,如果想他出仕,一定不能按套路,用常理來出牌。與其恭恭敬敬請人家出山,還不能保證成功,承擔被對方打臉的危險,倒不如直接一點,反而會讓對方接受。
“固所願爾!”對面戲志纔再次驚疑了下道,他倒是沒想到伏泉會在自己不留情面後,還這麼敬重自己,倒是令他頗爲覺得有趣。看了眼身邊一直和自己示意的徐福,知曉他意思的戲志才,最終還是決定看看這能令徐福歸順的人物有幾分能力。且試伏泉一試,若是伏泉這世族出身的高官,能對他這寒門士人敬重依仗,戲志才倒是願意出仕。
從一開始猜出伏泉身份,戲志才也就明白了徐福此行帶伏泉來的目的,無非是請他出仕而已。他對此倒是不避諱也不拒絕,終究只有爲官出仕,纔是他們這些辛苦讀書想要一展抱負的寒門士人的夢想。但是,想要讓他戲志纔出仕,如果對方和其他世族一樣,瞧不起他這寒門,甚至一點兒機會都不給他,只是對他的才學有所倚重的話,就算對方用再好的東西誘導他,他都不會動心一下。
隨後,伏泉有令小廝,帶幾人去酒肆裡面的雅間,喝酒談話。小廝得令之後,不敢怠慢,一路陪笑着領一行人往雅間而去。
當然,在路上,伏泉也是詢問了戲志才如何猜出自己身份的,誰知戲志才言道,徐福是受伏泉徵召,隨伏泉來陽翟平亂的。而今日伏泉麾下人入郡署飲宴,早就傳遍了市井,酒肆作爲人比較多的地方,戲志才自然也聽到,因此,在看到伏泉等人隨徐福來後,戲志才便猜出他們是伏泉軍的軍將兵卒。
並且,伏泉所穿華貴衣着,價值不小,也不是一般將軍可以穿的,再配合今天戲志才所聽到的流言,自然也就猜出伏泉的身份了。
聽完戲志才言論之後,伏泉並未顯得太多驚訝,畢竟對方也是被曹操所贊之人,能力自然是不缺的。只是,很明顯,戲志才這話有取巧之處,他的證明言論也都不是有利的證據,因此他多半是瞎猜的,如果伏泉剛纔否認自己身份,在伏泉想來,恐怕戲志才也不敢堅持他的猜測纔是。
兵者詭道也,用兵之道,在於千變萬化、出其不意,恐怕戲志才早已深明此中道理,故意在詐自己而已。
到了雅間,衆人坐下後,那小廝在笑着給這些上門的客人奉上熱湯之後,就開始快速介紹肆中的酒餚嘉柔。
不過,伏泉明顯不信,也不指望這破舊酒肆能有什麼美味佳餚,而且剛在郡署府吃過,肚中自是不餓。因此隨意點了些酒肉果蔬後,又讓戲志才點了下,這才令小廝下去備好酒菜。
過了一會,酒水、肉食、果蔬陸續上案。戲志才見此,卻是一點兒禮節都沒有,拿起箸後,便隨意夾菜,自顧自的吃喝,一點兒不給伏泉等人面子,伏泉和徐福對此也是相視苦笑,因早有預料,伏泉卻也沒有太多不滿,只是取來酒水小酌。
前漢自從鹽鐵會議之後,酒水、鹽鐵官營的經濟政策就有所放鬆,而到了本朝,酒水、鹽鐵的貿易更是完全放開,允許私人貿易販賣,國家藉此從中徵稅,雖然本朝有“禁羣飲”的法令,也因爲天災頻繁、糧食欠收,漢朝廷曾經在多地進行禁酒,但是飲酒之風依舊風靡,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販夫走卒,無不喜好飲酒。
故而,雖然沒有榷酒沽,但這喝的酒,依然還是官家的酒。這家酒肆裡的酒自然也是官就,所以倒是不會因爲沒有美食,再有要喝劣酒的苦惱。
待見小廝放完菜餚離開,伏泉也是放下酒杯,對身邊親兵示意,隨着雅間門被兵卒關封鎖,伏泉這纔開始了自己的對話。
“嘗聞戲君大才,甚慕之,如今天下遭黃巾蛾賊作亂,漢室板蕩,不知戲君可願出仕,助孤平定大亂?”
卻說戲志才正在吃喝,聽到伏泉之語,頓了一下後,卻是反問道:“黃巾小亂,平寇只需一一清剿,必可定之,志才無甚才學,恐非平寇所慕之才。”
話語裡,戲志才先是委婉回絕,然後就在伏泉聽後詫異,接不下去話時,卻又繼續笑道:“平寇所慮,不在太平道,區區蛾賊,難成大事!唯漢室朝堂,宮中府中鬥爭之事,乃平寇之憂慮所在!”
此話一出,伏泉卻是眼神一亮,然後問道:“請君細言之!”
其實,伏泉作爲後世之人,自然知道黃巾之亂會被平定,他剛纔之所以用黃巾大亂來問戲志才,自然是想要試探戲志才智略。不過,沒想到這傢伙根本不接自己的茬,而是直接說到了自己帶兵平定黃巾大亂以後的事情。
戲志才所言,完全就是直指自己以後的發展,的確,就像他所說,伏泉真正該憂慮的是平定黃巾大亂後,大漢朝堂上的事情。畢竟,如今黨錮解除,這自從桓帝以來,大漢便實行的黨錮政策,就將徹底終結,而朝堂上,將會出現更加複雜,而且合法話的結黨情形。
這樣發展的話,無疑外朝和內朝必定會再次發生從前的爭鬥之事,而且這次爭鬥必將更加劇烈。被皇權利用宦官,黨錮十餘年,又結下無數血仇的黨人,是絕對不會甘心嚥下這口氣,縱然他們可以爲官,但明顯不會忘了仇恨,朝堂爲了權利爭鬥明顯會更加激烈,如果時機合適的話,恐怕吃過無數虧的黨人,這一次卻不會再給宦官,甚至宦官身後的皇帝,任何奪取他們權利的機會。
而在此之中,伏泉身爲外戚,在皇權影響下,夾雜在外朝黨人和內朝宦官之間,細細想之,就可以預見在黃巾大亂平定後,面對即將到來的封賞爭權的情況,他將面臨多少的攻擊。
特別是現在,隨着皇后宋氏的父親車騎將軍宋酆已卒,而宋氏也無傑出人才,並且朝廷之中,真正尚和宋氏有關的外戚,也就只有伏完和伏泉父子。可是,很明顯,伏完是儒生,雖然高居司隸校尉,但在接下來,這平定黃巾賊亂,以分功勞的朝堂裡,伏完是根本沒有機會的。
原因自然是伏完沒有戰功,而這次平亂的,也只有伏泉這個外戚名將,外朝黨人在針對攻擊宦官的同時,自然也要針對他。至於爲何如此,想想看如今黨人在和誰合作,又是誰作爲最後一根稻草,壓得皇帝劉宏不得不低頭,解除黨錮。
自然是現在的大將軍何進,若非他和黨人謀劃,在這之中運作,讓親近黨人的皇甫嵩、朱儁掌握平亂主要兵權,然後自己又率先諫言解除黨錮。劉宏百般無奈,又在中常侍呂強的引導下,直到不解除那些黨人會和張角合作,這才爲了江山,解除黨錮。
否則,若是兵權在手,就算黨人支持何進,劉宏也不會如此就範。現在黨錮解除,黨人與何進合作,自然要投桃報李,而何進的願望,天下皆知,當然是希望他的外甥成爲太子,之後繼承大漢帝位,他的妹妹成爲大漢皇后。
可是,若想完成這些,擺在何進面前的,那就只有一個敵人,自然是老牌的外戚宋氏,而宋氏如今在朝堂站得住腳的,也只有姻親伏完、伏泉叔侄。
若是如此看來,一旦黃巾大亂由此平定,伏泉入朝,可想而知他會遇到多少的政治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