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營安扎在白馬城東,雖然隨行有大量雜員,但一切仍舊按照行軍打仗的要求佈置,森嚴軍法,形跡可循,強大的約束力,卻也苦了那些頭一次隨劉皇帝出巡的貴人官宦們。
負責行營諸事的將領乃是大內統領劉廷翰,這個在北伐戰爭中被劉皇帝所看中,調至御前的大將。七八年過去,在朝中不算聲名顯赫,但因爲離劉皇帝近,又擔着宿衛要職,也無人敢小覷。
“將軍,陛下相召!”循例檢視完行營佈防,方回道軍帳,便聽到彙報。
沒有絲毫怠慢,放下只飲了半口的清水,劉廷翰整理戎甲,前去御帳謁君。
“臣奉召來見,不知陛下有何示諭?”御帳內,劉廷翰拱手拜道。
御帳空間還是很大的,頂高三丈三,可容五十人同時參拜,各項器具擺放整齊而有條理,僅爲搭建這一御帳,就花了近兩個時辰。
也就是因爲不是真正的行軍打仗,方纔有這等閒適。劉廷翰一人站於其中,倒顯得孤單了許多,看着他,劉皇帝輕笑道:“朕在行營轉悠了一圈,甚有章法,雖然久未在戎旅,這行軍作戰的本事也沒有放下啊!”
“陛下繆讚了!”劉廷翰有些納悶,叫來自己,應當不會就爲誇自己一句吧,嘴裡應道:“臣只是做爲將者當爲之事!”
“隨行的公卿不少,官宦更多,更不乏子弟女眷,沒給你添什麼麻煩吧!”劉承祐問道。
“陛下在此,天威籠罩,漢法森嚴,未敢有觸令者!”劉廷翰恭維了一句。
他說的話,劉皇帝倒也相信,不過這人多馬雜的,要說一片和諧,倒也不能全信。劉皇帝關懷劉廷翰,也是因爲他資歷功勞都相對淺薄,不是所有人都賣其面子。不過,他既然提不出困難,劉皇帝也不再多言。
看着他,直接吩咐着:“接下來,更改路線!”
聞問,劉廷翰當即道:“請陛下示下,臣好早作安排!”
“轉道東南,經濮州、濟州,朕要先去看看五丈河!”劉皇帝說道。
“是!”沒有任何遲疑,劉廷翰應道。
劉皇帝這也是在視察河堤時,偶發的想法,五丈河可是中原一條重要的漕渠,開通於乾祐七年,先後以汴水、金水爲源,如其名河寬五丈。
不是條大河,但開封通過此河直接連通河南道北部諸州,到開寶四年,每歲通過五丈河輸送東京的漕糧已達三十五萬石。或許同南北運河的運力不能相比,但這個數目已然可觀了,這是東京漕運的一個重要補充,也是河南漕運的主幹。另外,更改路線的話,劉皇帝還能順路去逛逛大名鼎鼎的梁山泊。
“陛下,如更改行程路線,當通知沿途州縣官吏,準備接駕事宜!”石熙載作爲崇政殿大臣,出巡期間,仍做着皇帝秘書的事情,此時提醒道。
“可以行文一封,曉諭諸州縣,不過接駕之事,就不必大動干戈了。像滑州這邊如此就挺好,州縣如常,朕做個遊客即可,不得勞師動衆,不得擾民,更嚴禁借迎駕之由,竭官兵以上貢獻!”劉皇帝向石熙載吩咐道。
“是!”
這也是劉皇帝歷次出巡都要強調的事情,謝絕貢獻,嚴禁擾民,行途人雖衆,但各項物資齊備,即便有短缺,也有專款負責採買。
劉皇帝與隋煬帝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在各種折騰的同時,始終顧惜着黎民百姓。否則,如果真放開來整,大漢同樣經受不住,就拿地方貢獻來說,要是像楊廣那般要求地方極盡酒食珍奇,只怕走上一遭,本就還談不上富庶的河南諸州要就要回到開國之初了。
而對劉皇帝這種明君風範,石熙載顯然很是認可,眉目之間透着敬服,開口讚道:“陛下簡樸迎駕,禁絕貢獻,如此愛惜百姓,實乃黎民之福,國家何愁不能安定!”
聽其言,劉承祐擺了擺手,道:“朕出巡,終究是來體察地方官政民情,籍以觀新政之效,如果因此而擾民,豈不反成了過錯。再者,如論貢獻,朕這些年有什麼是沒見過的?”
“陛下英明!”
“這樣吧,也不用沿途州縣官吏接待了,傳詔河南諸州縣主官,於四月初一以前,至歷城候詔,屆時朕統一召見他們!”劉皇帝沉吟了下,又道:“至於沿途,朕自己有眼有耳,會聽會看,就不勞他們介紹了!”
“是!”
“你手裡拿的是什麼?”注意到石熙載拿着的一疊奏章,劉皇帝問:“這纔出東京不久,就有這麼奏件?”
面對劉皇帝的疑惑,石熙載解釋道:“這是宣慰使陶谷與一些隨駕官吏,聯名所奏,正欲呈於陛下御覽!”
“嗯?”聞之,劉皇帝眉頭頓時皺了起來,提到陶谷,他立刻就有所疑惑,這老兒又在搞什麼幺蛾子。
“何事?竟要他們聯名上奏?”劉皇帝略表好奇。
要知道,劉皇帝在位的這二十年,如此漫長的時間內,收到聯名奏書的次數都是屈指可數。因此,再涉及到陶谷,再注意到石熙載的表情,自然察覺到了異樣。
小心地看了劉承祐一眼,石熙載稟道:“陛下,諸臣上奏,此番出巡,既至河南,當東巡泰山,希望陛下行封禪事!”
他這一開口,劉皇帝頓露恍然,大抵也只有這等事務,能讓陶谷等人大膽串聯了。同時,也上了心,封禪可不是一件小事,尤其對於一個帝王來說。
說起來,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臣子上奏,請他封禪了。早在當年北伐成功之後,朝中以及河南地方上,就有一批臣子上書。後來,也零零散散的有些進言。
但是,最令劉皇帝心動的,大概也是此次了。
表情間,都有一抹明顯的變化,不過很快按捺住了,沉吟了一會兒,劉皇帝道:“封禪!你覺得,以朕如今的功業,足夠封禪嗎?”
聞問,石熙載肯定地道:“陛下以少弱之年,掌國於危難之際,十五載勵精圖治,改天換地,一統河山,再造盛世。如今天下寧定,四夷臣服,萬邦來朝,陛下之功業,堪稱雄視古今,臣以爲封禪可行!”
聽石熙載這一番話,劉皇帝還是很受用的,不過自滿的情緒很快控制住了,說道:“只可惜,北方尚有契丹遼國,遼西、遼東也未收復,如此封禪,朕恐不足啊!”
當然,羣臣百姓絕對不會以此非之,石熙載也是如此說的。唯一的問題,還是看劉皇帝自己,他有強迫症,覺得功業未竟,德行不足,別人勸也沒有。
良久,劉皇帝終究還是從那種起伏的心緒中擺脫出來了,悠悠然地說道:“朕此番本爲出巡,封禪乃大事,哪能如此倉促,這份請命書留下吧,封禪之事,容後再議!”
“陛下!”石熙載很是意外,有心開勸。
劉皇帝擡手止住他,說道:“你學識淵博,同朕講講,這歷代帝王,封禪成功的有幾人?”
石熙載無奈,只能從命敘來。
到劉皇帝之前,有封禪之舉的帝王不少,但能成功的,則寥寥無幾。而在石熙載看來,封禪成功的,唯有五人,秦皇、漢武、漢光武、唐高宗、唐玄宗。
由此可見,封禪對於一個帝王的意義,這可代表着歷史地位。而劉皇帝如果封禪成功的話,比肩秦皇漢武,怕也沒人會說些什麼。
然而,激動歸激動,還是生生按捺住了,因爲重視,所以更要求完美。等石熙載退下後,劉皇帝側臥於榻,翻看着那份聯名奏疏,陶谷等人所奏,自然對他以及他的功業極盡吹捧,吹捧得他自己都有些臉紅,但是,看得津津有味......
顯然,對於封禪之事,劉皇帝是十分心動的。只是,作爲一個有點強迫症的人,在北方未定的情況下,他還是不願意貿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