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金山山脈,自西北向東南延展,綿亙數千裡,直下大漠。蔚藍的天空中,漂浮着淡淡的雲層,雲層之下,是閃爍着明光的雪山,雪山腳下,是森林草場,谷地苔原,湖泊遍佈其間,河流奔騰而過。
春季已至,嚴寒消退,萬物復甦,山麓之間,也明顯多了幾分生氣,雪豹羚羊奔馳于山野,松鼠飛鳥覓食於叢林。
自古以來,依託着金山山脈,有大量的部族,在此採獵遊牧,生存發展,曾經稱雄塞北的突厥人,就是發跡於金山以東,最終從柔然手中接過霸主的旗幟,參與到同隋唐之間的東亞霸權爭奪中。
數百年下來,幾度興亡,近幾十年中,也是作爲契丹遼國的屬地,同時,一股新的草原勢力,也在低調地發育壯大之中。這是幾股由回鶻、達旦以及轄嘎斯後裔組成的部族,遼國內部,呼之爲粘八葛部,也正史上乃蠻部的起源。
當然,他們還很弱小,不過,由於地處僻遠,又依山傍水,有豐富的林場、牧場資源可供取用,發展雖然緩慢,卻在不斷壯大之中。
漢遼之間的爭端,也沒有將他們捲入,漢軍輕騎遠征,血戰漠北,大亂之中,他們也是少數沒有被波及到的部族,反而趁機招納吞併了一些從東面逃避而來的殘部,有了進一步擴充。
在金山東南麓,翼只河下游(額爾齊斯河),一片林蔭密集的谷地之中,駐留着一支部族,放眼望去,足有上百頂大大小小的帳篷。
這是一支約兩千人的族聚,從金山周邊大大小小的諸多部落來看,規模不算小的。更重要的,這支部落比較特殊,全是青壯,而圍繞着營地搭建的緊密而牢固的寨柵,更突出其特殊,在寨樓周邊,以及營地中央,更有幾面旗幟,迎風而立。
不論是玄旗,還是“劉”、“楊”、“王”字的軍旗,都顯得有些破舊,且盡然鮮血,但不論是血跡刀痕,都不掩其昂然氣質。
這支迥異於當地部落的部族,顯然就是漠北漢軍了,殘部。
去歲,在漠北烏孤山兵敗於遼樞密耶律賢之後,漢軍西撤。
在遼軍的窮追猛打之下,漢軍大部離散,或許亡於遼軍之手,或走失於茫茫草原,最終漢軍於遼國鎮州城匯合,收攏敗卒,重整旗鼓。
然而,遼軍追擊甚急,還未站穩腳跟,耶律賢統帥的漠北部族聯軍已然逼近。無奈,楊、王二人,不得不捨棄那些失散未歸的將士,繼續西撤,一直退到原阻卜王城,方得片刻喘息。
不過,在耶律賢的統帥之下,遼軍展開的追擊,很是堅決,很快,追軍又至。遭逢新敗,敵強我弱,形勢危急,在這種情況下,王彥升與楊業經過一番緊急的商討,以求出路。
向南通過大漠返回大漢,這個選擇直接放棄,在這種緊張的形勢下,沒有充足的準備,南歸,面對遼軍的截殺,即便闖過了,還要面對沙漠戈壁那惡劣的環境,這與取死無異。
至於流在漠北打游擊,更是坐以待斃,因此,沒有經過多少遲疑,楊、王二人定議,就如李崇矩調查推測所得,向西求生。
短暫的收拾準備之後,在遼軍追擊之師抵至之前,楊業與王彥升率軍,一路向西,直奔金山。而後面的結果證明,這個決議,做得正確,也讓遠征的漢軍將士逃脫的覆滅的結局。
對於這支大膽北上,深入漠北,導致漠北大亂的漢軍,遼軍主帥耶律賢自然是深惡痛絕,直欲除之而後快。面對遠征軍連番的後撤,是緊追不捨,即便楊、王二將引兵西逃,仍派數千騎兵,繼續追擊,欲要全殲。同時,也遣使攜令,指示金山以東的粘八葛諸部出兵,配合進剿。
只不過,事與願違,那個時期的漠北,動亂未已,部衆離散,部族離心,雖然耶律賢靠着遼國數十年的餘威,粘合諸部,組成聯軍,擊敗了漢軍,但是,爛攤子是撂下了。耶律賢也不得不,將更多精力,放在對漠北的安撫事宜上,並不能全力追殲漢軍。
而那些粘八葛部族,對遼國的命令,也早開始陽奉陰違起來,他們並不願意出人出馬,把部落的精壯消耗在同漢軍的作戰中。當年,爲了配合遼軍遠征西域,已經吃過一次虧了,那次的結果,是肥了遼廷,折了他們這些附屬部族。
甚至於,對於迫漢軍西走,將戰火燃燒至他們的領地,很是不滿。而追擊的遼騎,也是由漠北部騎組成。烏孤山之戰,包括後續的追擊戰,這些漠北騎兵,也算是體驗過漢軍的作戰能力與作戰意志,遼軍雖然取勝了,但自身的傷亡,一點都不少。
漢軍這支窮寇,雖然狼狽西逃,但威脅仍在,一旦惹得拼命反擊,那必定又是一場血戰。而這些漠北的騎兵,也不願與漢軍繼續消耗,因此追擊的慾望並不高。因爲無利可圖,且危險不小。
再加上,當時的漠北,人心是真的亂了,散了,漢軍的襲擊,可以說把原本遼國在漠北的統治體系給徹底破壞了。
遼朝廷的威信大跌,實力損傷,而諸多部族,就難免起異心,開始對遼國統治,抱有疑問了。損失慘重的阻卜、達旦等部嗷嗷待哺,那些及時避禍,實力得到保留的部族,則想着是否有機會擴充實力。追擊的那些首領、將領,也更注意保存實力,心在自家部族的利益得失上。
多方因素共同作用之下,也就給遠征漢軍一個可鑽的空子,得到一個喘息的機會。楊業與王彥升都是久經戰陣,嗅覺靈敏的戰將,身臨其境,對於敵情的變化,感受是最爲明顯的。
當察覺到身後遼軍追擊勢頭減弱之後,也有些定心,也有更有餘地去思考何去何從,如何徹底擺脫危機。
按照王彥升的想法,是直接殺入,奪出一條生路來。相比之下,楊業還是要更冷靜,也更理智些。在他看來,雖然取道金山,但對當地的情勢終究不明瞭,粘八葛諸部的態度也不清楚,而後方追擊之勢放緩,也給他們留出更多調整的餘地。
於是在楊業的建議下,遠征軍餘部雖至金山,卻沒有深入當地部族的腹地,而是在保證安全距離的情況下,遣使聯繫,表明借道之意。
而粘八葛部,得知漢軍西來,對於這頭受傷的猛虎,雖然戒備異常,但態度是曖昧的。當感受到漢軍的誠意之後,多少消除了一些敵意。
經過前後兩次的接觸,同東南的兩個粘八葛部落達成約定,他們讓道指路,而漢軍付出的代價,是一些鐵騎與武器,並且同他們交易得到了一些軍需物資。
在金山東麓,漢軍獲得了難得的休整時間,其後,果斷繞道,走山道小徑,轉移至金山以南。畢竟,在金山以北,同粘八葛部落的協定並不那麼牢靠,漢軍不放心他們,粘八葛部族同樣擔心漢軍,乾脆南越,脫離那個危險圈。
至陰山以南後,已然臨近冬季,而向南方向,隔着流沙,就是西域了,距離他們逃出生天,也不遠了。
不過,由於天氣變化,再加上對地理、西域形勢的不熟悉,他們沒有貿然南下,而是選擇就地休整,修建營地,熬過此冬再說。
從阻卜王城撤離時,尚有近四千餘卒,一路逃亡,翻越金山,至南麓休整時,只有兩千五百餘人。而熬過了寒冬,到如今的開寶九年春,所有餘衆,只有不到兩千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