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楊福在疑惑,作爲安西首腦的魏王劉旻,同樣因爲集勒鎮襲擊事件而陷入深思。當然,他倒不疑惑這些人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大規模的襲擊事件,這兩年在安西並不少見,只是,集勒也算是安西當前統治的腹心了,然那些“教匪”嘯聚出沒,襲擊官府市鎮,實在有些猖獗。
並由此,引發劉旻對當下安西局勢的憂慮,此起彼伏的“教匪”叛亂,哪怕只是一些小騷亂,也讓都督府不勝其煩了。
這已然成爲了安西治安穩定最直接的禍患,治安戰的麻煩,誰試誰知道,箇中滋味,劉旻這些年是品嚐了夠。
從國內西遷而來的各族百姓,雖然都是武裝移民,拿起農具能生產,提刀就能砍人,但“教匪”的襲擊從來都是防不勝防,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而來自國內的移民,不怕吃苦,甚至不怕危險,但若是長期處在這種不穩定的社會環境之中,其生產積極性也是大受影響,畢竟,他們大多數人還是懷揣着美好希望到安西來的。
十分的精力需要有三分放到對“教匪”的防備上,剩下的精力,可不夠把所有事情做好。教匪肆掠,已經嚴重影響安西的社會治安與糧畜生產,而對當下的安西而言,農牧生產是與軍事建設同等重要的大事,這件事解決不好,莫說百姓了,安西都督府也寢食難安。
這些年,安西都督府也在想方設法從國內吸引移民,其中很重要的目的,就是引國民填補安西之空缺,改變當地人口結構,夯實統治根基。
但要引人來,基本的社會治安總要保證吧,一個秩序不穩、隨時處在騷亂中的地方,即便農牧條件再優良,也只會讓人望而卻步。
畢竟在當下的大漢,底層平民哪怕苦一些,但只要肯賣力,日子總能過下去。寧爲太平犬,不做亂離人,這是再樸實不過的道理。
再加上個戀土情結,願意跋涉千里來安西的人,就更少了,因此,移民的速度,是大大放緩的,這讓安西都督府十分頭疼。
如今安西治下的那二十多萬國內移民,漢人也就十萬出頭,就這,還包括一些流人、罪犯,以及河隴地區一部分受不了“西征弊政”的貧民。在國內,承受的是西征之弊、之苦,到了安西,就是享受西征之利
然就這些人,也遠遠無法滿足安西都督府對人口的需求,他們是連國內的“二等胡民”都當做自己人,委以信任,保護財產。
在移民的目的上,安西這邊似乎陷入了一個死結,一方面希望通過引入漢民,調整當地人口結構,從根本上解決統治問題;另外一方面,沒有一個基本穩定的治安條件,對國內人口的吸引力又極度薄弱。
對於很多西北百姓來說,倘若西遷成爲尋求改變生計的必然選擇,那麼何不去高昌,隔壁高昌道同樣在實行人口政策,那還在“國內”,還不用翻越天山,農牧條件同樣優越
當然,就從結果來說,遷到安西的人要遠多於高昌,原因也很簡單,安西有朝廷不計成本的扶持供血,甚至苦巴巴的高昌道本身都得抽血輸向安西。
這也是有歷史淵源的,當初調整安西轄區,設立高昌道時,把疏勒地區從安西都督府劃到高昌,算是割了塊肥肉,事後從高昌抽點血“賠償”給安西,也在“情理”當中。
西北官民,苦西征者恆多,但猶以高昌道爲甚,沒辦法,高昌道屬於後孃養的,各方面基礎都很薄弱,不到十年的時間,曾經“一母同胞”,也有點離心離德了,這也是領地意識在作怪。
如今的情況,眼瞧着發生巨大變化了,朝廷雖然明面只是取締了一系列因西征引發的“弊政”,但已經從實際上宣告停止過去那種供血式的支援。
對此,其他西北道州或許還存在些既得利益者的拉扯與角力,但在高昌道,卻是官民齊心,一致擁護朝廷的正確決策。
在這樣的背景下,安西都督府這邊,危機意識暴漲,警鈴大作。以劉旻爲首的一批安西高層,已經認識到,安西內部那一系列問題,尤其是治安問題必需得到解決,否則,他們那並不算鞏固的統治恐有顛覆風險。
然而,認識到這一點容易,難的是,如何解決
碎葉城,與安西治下大部分城鎮一樣,城池設施經歷過大規模改造,但畢竟曾作爲黑汗國都,規模不小,漢家的文化氣質正在不斷浸潤這座城市,但城內依舊保留了大量異域風格建築。僅從建築這一角度,都隱約能看出碎葉城的重重矛盾。
都督府就是原黑汗宮,也是碎葉城中改造最徹底的地方,畢竟是安西最高權力中心,權威性必須得到保證,那些明顯的舊政權痕跡都被清理了。
在過去的幾年中,劉旻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怛羅斯駐紮,親自彈壓怛羅斯及其以西的廣大地區,那邊的情勢,比東部地區要嚴峻得多。餘孽更多,教民更多,信徒更狂熱,反抗自然也越激烈,似集勒此番發生的襲擊事件,要是放在怛羅斯那邊,可要“溫情脈脈”得多。
不過眼下,劉旻正在碎葉,大概從洛陽朝廷正式開始調整西征戰略之後,他便返回碎葉,事分輕重緩急,而安西當前最急之務,就是未來路在何方的問題。路線問題,從來都是嚴肅的、根本的,比起怛羅斯,碎葉顯然更需要劉旻坐鎮,內部也需要他來安撫凝聚。
勤政殿,是安西都督府大員們的主要辦公場所,非劉旻獨享,此前很長一段時間,是作爲安西大管家的溫國公向德明領導人在此辦公。
若依大漢規制,這座建築,恐怕都沒有資格稱之爲殿,但在碎葉,要求顯然沒法太高,只能因陋就簡。夜下,就連其間的燈火,都顯得有幾分小氣。
碎葉這邊的上層,大多使用油燈,暗黃的燈光幢幢影動,映照在劉旻身上,夏風是炎熱的,但比不上劉旻此時內心的焦切。
劉旻一臉沉凝地坐公案邊,案上擺着的,是集勒鎮將關於此次“教匪”攻擊的報告。報告自然不可能太精細與深入,只是簡單地介紹了下過程,統計了下損失。
鎮上駐軍傷亡不大,死2人,傷十人,反倒是協助平亂的楊福麾下河西軍,死傷近二十。當然,僅看軍事力量損失,比當場斬殺以及後續追殲所得二百七十三級,這樣的戰損比就是完勝。
但是,把集勒鎮民衆的損傷加上,那結果就嚴重了。與國內不同,安西的市鎮對周遭村落是有直接管轄權的,而圍繞着集勒鎮有十三個村落,三千餘人。
田畝、房屋等財產損失不算,在此次襲擊中,集勒百姓的傷亡便在百人上下,其中死了三十八人,很多人都是在提刀抵抗的過程中被殺害。這還是在一個粗略的低水平統計下得出的數據,僅僅包括了集鎮附近幾個村落,其他地方,以及流寇殘匪可能造成的損害,則不在統計中。
但即便如此,看着這份損失報告,劉旻都有種肉疼的感覺。都督府招募這些國民容易嗎,集勒還是以漢民爲主的市鎮,這就傷亡過百了!在劉旻的心目中,十條msl的命,也不如一條“漢命”尊貴,有那麼剎那,劉旻腦海中完全充斥着報復情緒,有種將所有msl都殺光的衝動
努力地平復下心情,劉旻又拿起另外一份報告,關於過去兩年“教匪”與黑汗、薩曼遺民動亂給安西軍民帶來的損失。這仍是一份粗略的統計報告,但僅“349起”、“6000餘傷亡”兩個數據,就可看出其破壞之劇。
這還只是近兩年,若把時間跨度拉長,從收復碎葉開始,損失還要翻倍。當然,這份數據也是有注水的,其中最大的不實之處,就是把一部分臣服的當地土著死傷也算進去了。但是,已經足夠體現問題了。
心情難免煩躁,劉旻起身挎上佩刀,出堂散心去。在室外,終於感受到一絲夜風的清涼,人也冷靜了些。夜色如水,夜空繁星璀璨,有樹葉婆娑作響,風景是十分宜人的。
擡首望天,劉旻忽然想到了他已故的大哥劉煦,據他所知,安東那邊也經歷過長時間治安戰,但最終都被劉煦一一剪除了。在劉旻看來,這個過程絕對不是容易的,此刻,他忽然對劉煦在安東的施政格外好奇。
難道,真要像田欽袏當年在安東那般,殺逆民,築京觀,才能長治久安?
當然,劉旻同樣也清楚,安西與安東之間,終究是有很大區別的。安東那邊,自古以來便受中國的輻射影響,當地的許多部族對王化多少還是有些仰慕之情,經渤海、遼國統治之後,更具備了深厚的漢化基礎。
安西這邊則不然,雖然在官方說辭中,大漢西征是收復固土的正義戰爭,但實際上,高昌之外,都稱不上傳統領土。
而其中,最大的區別便是,安西這邊存在着一個名爲ysl的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