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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軍北撤的消息,在第一時間便飄過大江,傳至金陵,唐主李璟聞訊之初,自病榻上驚坐而起,不過這回是驚喜。向報告的信使一連確認了幾遍,當得知漢帝鑾駕並東京禁軍,押送着戰獲及貢償,浩浩蕩蕩,沿運河北上,李璟是徹底鬆了口氣。
立刻降詔,讓南唐朝廷,將最後一批茗茶、糧食裝船,運往江北。然後,李璟發現自己病症似乎減輕了,也不提遷都,也不提退位了。
其後,解了韓熙載的禁,升其爲文理院大學士、戶部尚書、同平章事。又將敗軍之將陳覺,單獨拎出來,批判問罪,斬首於宮門。又將樞密副使李徵古、諫議大夫魏岑,一併貶斥,最重要的,是楚國公宋齊丘,被罷了所有職,押往九華山“休養”
北漢南征,結果南唐大敗虧輸,痛失半壁江山,屈辱求和,這樣的結果,對於李璟還是有極大的觸動的。李璟這番動作,是痛定思痛後的決定,不想再使南北黨爭,將朝廷鬧得烏煙瘴氣,以致敗國。
陳覺處死,李徵古、魏岑遭貶,宋齊丘移居,可以說南唐朝廷盛極一時的“宋黨”徹底倒了。而李璟也有意地,想要重用江北士人,提拔良臣賢將,除了韓熙載之外,劉仁贍、林仁肇等寥寥幾名將才,也俱有賞拔。
不過,曾經作爲宋黨中的中堅力量,甚至可以獨樹一幟的人物,馮延巳,卻在此次政治風波中保全了下來。官職無所削減,爵祿反增,並且其弟馮延魯,被李璟升爲金陵府尹。
作爲一個君主,搞平衡,是一個基本技能。從李璟的調整動作就可看出,他是真幡然悔悟,欲重振國力。但,事到如今,不亦晚乎?
更重要的,黨爭之禍雖然暫時消除,但儲位之爭,又再度爆發了。那燕王李弘冀,在此次國變之中,野心可徹底膨脹起來了。
......
在南唐朝堂之間,發生鉅變的同時,劉承祐鑾駕已然北渡入淮,轉到向西。隨駕的,只有鐵騎、龍棲、小底三軍。
這一路走來,也是在視察州縣情況。戰爭結束不久,雖不至於滿目瘡痍,但城鎮村墅之間,也是蕭索一片。運河之上,除了公船軍舟之外,更上行船。
但是,可以明顯感覺到的是,人心雖然不穩,秩序正在慢慢恢復。雖然換了統治者,在這春耕時節,鄉野黎庶們,已然在插秧稼苗了,不管天塌不塌得下來,飯總歸要吃的。
泗州,盱眙。
整個淮南都被唐廷獻給北漢了,但盱眙城仍舊堅守着,城頭之上,高高豎起的,仍是唐旗。城外,漢軍僅立一寨,盯防着這座被郭廷渭“竊據”的城池。
郭廷渭有其將才,但在郭榮復還,調動兵馬,憑着更多軍力,更精銳的士卒,更多的資源,也被牢牢地封鎖在城中。
原本,泗州水師是郭廷渭手中一張大牌,但在向訓奉命,率領靖江軍主力東來支援後,很快便失了效用。水陸夾擊,將盱眙水寨順利攻破。
郭廷渭也是個十分有膽略,行事果斷的人,察覺到勢危,直接將水卒全部撤入城中,並將水寨及戰船了焚燬,以阻漢軍。
其後,便加固城防,做足了一副困守孤城,死守盱眙的姿態。並且,郭廷渭及時地,將城中兩萬餘百姓口糧物資搜刮殆盡,留其精壯,其後將剩下的人盡數趕出城池,將盱眙徹底打造成一座軍事堡壘。
對於郭廷渭的做法,就是郭榮,也不禁感慨,對其多了不少欣賞之意。他下令,將那些被驅趕出城的盱眙士民,送往北邊的臨淮暫作安置。
就這般,足足一個月的時間,郭榮與郭廷渭,兩個郭姓人之間的攻防博弈,圍繞着盱眙城展開。連上強攻,也算是手段齊出,不過都被郭廷渭牢牢地守住了。
但是,大勢難逆,郭廷渭一個人的堅持,在兩國議和,唐廷臣服的消息北傳之後,也都沒了意義。盱眙城中人心渙散,軍心動盪,可算是一支遺棄之軍,若不是是郭廷渭頗具威望,早就潰亡了。
盱眙城頭,郭廷渭面無表情,照常巡察於防備,能夠明顯感覺到士氣之衰弱,遙望城外,漢軍營壘仍舊是那般嚴整。
“使君!”
“使君!”
所遇之會下軍校,都向郭廷渭行着禮。終於,還是有一名軍官,向郭廷渭問道:“使君,朝廷都與漢軍求和休戰了,我等何必苦苦堅守?若是激怒了漢軍,城池墮毀,將士們也要陪葬啊!”
若是早些時候,有麾下這般向郭廷渭進言,他必會以動搖軍心,將之處死。但如今,卻已沒有必要了。
城外的漢軍,已有好些時日沒有異動了,郭廷渭乾脆招呼着附近的軍士,繞着自己坐成一圈,說道:“你們都是這等想法?”
另外一名指揮使,直接道:“使君,北漢南征以來,我們盡心抵抗,奮力廝殺,濠、泗兒郎,死傷頗多。堅守城池,寧死不降,對朝廷,也算盡其忠誠了。而今,兩國都和議了,何必再苦苦支撐。而今之計,除卻投降,別無出路啊!”
見狀,郭廷渭苦笑了一陣,說道:“爾等所率,我又如何不知?只是......”
面色間閃過一抹猶豫,郭廷渭說道:“罷了,事到如今,我又豈會帶領將士們蹈死地。城外漢軍,許久未曾攻城,爾等可知爲何?那郭榮也在等我們卸甲投誠了!”
“那使君?”麾下急問。
“你們說,投降北漢一淮東經略使好,還是直接向北漢天子投降好?”郭廷渭只是淡淡道。
此言落,若有所得。
而在城外漢營,漢軍的將校們,也多有不解。似武行德,一直想着戴罪立功,結果卻只在盱眙漢營中混了一個月。急匆匆地,奔至帥帳,尋到郭榮,卻見到他正與向訓那兒悠哉遊哉地,品茗弈棋。
“郭使君與向都將好雅興!”武行德說道。
“武公請坐!”郭榮說道:“來人,上茶!”
“使君!”武行德顯然沒那個興致,直接亮明來意:“而今淮南諸州,盡成漢土,唯有此城,爲這些唐軍餘孽佔據,傳出去,有傷我軍威名啊。
盱眙城中,已是人心渙散,只要再攻他一攻,定能破城。龍舟已入淮,陛下將至,屆時如何向陛下交代?”
“武公莫急!”郭榮態度平和,說道:“待陛下駕臨,盱眙也就破了。大局如此,能全城而下,輕取城池,自是最好,何必再耗費我軍士卒性命,作那意氣之爭。一將功成萬骨枯啊!”
武行德有些發愣,看着郭榮:“郭使君何以如此篤定?”
郭榮沒有解釋,同向訓相視一笑,朝武行德說道:“武公若實在難耐,可去準備迎駕事宜!”
見狀,武行德沒有多少猶豫,當即就應下了。此公而今所想的,就是儘量在天子那邊留個好印象,以消此前敗績之過。殊不知,劉承祐那邊,並無苛責他的意思。
至於郭榮這邊,如此淡定,卻是前番收到了郭廷渭的一封信。信上說,非他不願降,只是其家小盡在江南,恐降於江北,家人受害於江南。
同此前唐將徐象等人,差不多的考慮。對此,郭榮報與劉承祐,答覆只有一句話:已悉,待駕解決。
而盱眙這邊,二郭之間,似乎也保持着一種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