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歡慶的中秋御宴,最終在尷尬之中,侷促地結束了,就如一盤好菜,吃了一大半,發現一隻死蒼蠅,十分倒胃口。
散宴之時,劉承祐的臉色十分難看,面上的陰沉幾乎凝成實質,是個人都能感受到皇帝心中的憤怒。
王峻請問罪韓通,韓通也不是泥捏的,當殿呈稟下情,說王峻言辭猖獗,侮辱大將,並對天子不滿,口出不遜。
兩個人,直接在大殿中爭執了起來。對此,劉承祐還能怎麼辦,原本他不想當廷發作,但被逼到這個份上,乾脆從二者請,一併允了,命衛士當場將二者拿下,打入詔獄。
如此一來,王峻卻有種損人不利己的感覺,韓通是被拿下了,自己也搭進去了。被押下去的時候,那張臉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這些武夫,太過放肆,驕狂跋扈,肆意妄爲,目無君上,無視朝廷禮制,今夜是什麼場合,竟敢如此放肆,好好的一場中秋宴,就這樣被搗亂了!”御史中丞趙礪滿臉的憤慨。
看向御史大夫邊歸讜,說:“邊公,必須得彈劾王、韓二人!”
“今夜回去,就寫劾章,明日一早呈上去!”邊歸讜直接道,說着加快腳步。
離席的勳貴高官們,不論文武,三三兩兩地聚在一塊兒,所議者,無非是殿上發生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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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衛司正副統帥,一朝被拿下,軍中難免動盪啊!”趙弘殷父子,相攜而出,趙弘殷不由嘆道。
趙匡胤望御史那邊瞟了瞟,低聲應道:“王、韓二帥,做得也太過,確是無禮,也不給陛下面子。看御史那邊的情況,只怕明日起,朝中也少不了波瀾!”
“王侍帥矜功,韓副帥性剛,平日裡在司衙,就有衝突,如今在崇元殿上爆發出來,卻是看錯了場合!”趙弘殷道。
趙弘殷如今的軍職,是侍衛步軍都虞侯,與趙匡胤有“一門兩虞侯”之稱。趙匡胤臉色卻不輕鬆,繼續壓低聲音,說:“兒只慮,軍中起變故,波及到我父子啊!”
“我兒何意?”不知是被冷風吹的,還是受趙匡胤言語影響,整個人精神了些。
趙匡胤的酒量是真的好,方纔在宴間,與禁軍的將帥們,是論碗喝,此時面浮酒意,目光卻十分清明。
左右張望了兩眼,趙匡胤乾脆貼上扶着趙弘殷,說:“今夜過後,對王、韓二人,不管陛下如何處置,他們都不可能再居侍帥高位。如此,必定引來侍衛司高層軍職的變動。
父親爲侍衛都虞侯,兒爲殿前都虞侯,本爲人所非議,只怕屆時軍職調動,免不了爲人所針對。想郭樞密父子,郭樞密入掌軍機,邢國公便自請離京,所爲者何,避嫌。
我父子二人,聲勢與郭樞密他們,自難並論,但朝中軍中,豈缺嫉妒者......”
趙匡胤,不知該說他機靈,還是敏感,但從其鄭重的神情,可見其認真。
而對趙匡胤所言,趙弘殷也警惕起來,琢磨了一陣,嚴肅道:“我兒所慮甚是!這樣,改日我便自請去職,到地方上去!”
“兒不是這個意思!”趙匡胤聞言,趕忙道:“父親上了年紀,身體也不爽,如要去職離京,也當是兒主動!”
趙弘殷則搖了搖頭:“正因我年紀到了,到地方上也好養養老。當今天子志在天下,我兒也有壯志,在京中機會多,也是你施展才能的地方。你要是離京了,說不準便被遺忘了,要是皇帝想不起你,豈不蹉跎,白費光陰!”
聽趙弘殷之言,趙匡胤心裡,不由生出濃濃的感動,攙扶老父的手,更加穩定有力了。
劉承祐這邊,離席之後,神情冷肅的往崇政殿而去,腳步生風。
“王峻與韓通之間的衝突,究竟是怎麼回事,有沒有問清楚?”劉承祐問張德鈞。
張德鈞答:“小的已查問在側內侍,起因在王都帥,言辭譏諷,激怒了韓副帥!”
“朕問的是具體細節!”劉承祐冷冷道。
張德鈞趕忙將王、韓、二人的對話稟來,雖然難以做到完全復原,但大概意思,是很清晰的。
“是!”
回到殿中,劉承祐氣猶未消,心中就如積壓了一塊壘一般,落座不久,猛地拂過御案,奏章散落一地,嚇得殿中內侍盡低頭。
“參見聖人!”
擡眼,正見大符莊重而來,美眸掃了幾眼,見那些散落的奏章,伸手示意了下,內侍們趕忙上前,快速收拾整理好,逃也似地退下。
“你怎麼來了?”劉承祐沉聲問道。
大符坐到劉承祐身旁,柔聲問:“還在生氣?”
“焉能不氣,豈能不氣?”劉承祐手指揮着崇元殿方向:“當着滿殿的朝臣,就敢那般放肆,完全不將我這個皇帝放入眼中。中秋御宴,與天同樂,君臣共歡,竟成笑柄!朕威名何在,朝廷威嚴何在!”
見皇帝這怒氣衝衝的模樣,大符卻是不由掩嘴而笑,看得劉承祐一愣:“何故發笑?”
“二郎平日威儀孔時,沉穩莊重,少有見你似這般怒不可遏,而形於色。甚覺驚奇,故而發笑。”大符答道。
聞言,劉承祐不由看向大符,迎着其目光,注意到他那雙幾乎會說話的眼眸,劉承祐不由搖頭,摸了摸自己的胡茬,說:“看來我是失態了!”
大符伸手,輕柔地在劉承祐胸前撫着,似乎想要將他心胸中的怒氣撫平:“臣子犯錯,二郎依制懲罰即可,何必動怒,傷了身子,多不值得。”
“朕還沒有那麼脆弱!”經大符這麼勸解,劉承祐心緒慢慢平復下來,深吸了一口氣,衝她說道:“我所氣者,又豈只王、韓二人。思天下治亂之根源,驕兵悍將難制,必屬其一。以天下未平,朕對軍將們,素來厚祿優待,容忍乃至寬縱。只是,未曾想到,反助漲其驕矜之心!”
“韓通,與朕相識于軍中,當年東出太行之時,他便隨我東征西討,欒城之戰,也是九死一生,戰至力竭。五年間,將他從一騎長,升至侍衛副帥。平日裡對朕也算恭謹,但他若真心存敬畏,豈能不知場合,僅因一點譏諷,便擅然發作!”
劉承祐將韓通數落了一番,但對王峻卻隻字不提。不過在大符面前,發泄了一番,心情似乎也好了不少。
掃了眼御案上的奏章,牽着皇后的手起身,說:“走吧,到坤明殿去!”
“二郎不理政?”大符有些訝異。
劉承祐說:“今夜偷個懶!”
翌日,劉承祐將樞密院與兵部,以及殿前、侍衛兩司的高級將帥們召集到一起。魏仁溥、折從阮、郭榮、尚洪遷、慕容延釗等人,列坐在場,神情嚴肅。
劉承祐環視一圈,目光冷冽,將案上一疊的奏章,在衆人面前拎了拎,丟在案上,說:“這是朝臣及御史,對王峻與韓通的劾章,一共二十餘份,都勸朕對這二人,施以重懲!你們覺得呢?”
“當嚴厲懲治!”最先站出來的,就是郭榮,表情冷肅。
“爲維護朝製法統,應當懲戒,以警示來者!”魏仁溥語氣緩和些,但態度擺在那裡。
劉承祐又看向其他的將帥,當然,在他的威儀之下,所有人的當熱識趣地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傳詔,貶王峻爲商州刺史,詔至即動身赴任!”劉承祐手一揮,直接做出決議:“至於韓通,貶爲襄州軍使!”
“陛下,王、韓二人皆貶,侍衛司當以何人主事,還需請陛下之意!”郭榮向劉承祐請示道。
聞問,劉承祐凝眉考慮了下,似乎有些遲疑。沉吟幾許,說道:“以衛王符彥卿爲侍衛馬步軍都指揮使,統訓侍軍。以興捷軍都指揮使王殷,爲副都指揮使,輔助衛王典軍!”
“謝陛下!”劉承祐言罷,在場王殷立刻起身,面帶喜色。
在禁軍混了這麼多年,南征沒份,沒撈到功勞,正愁上升,卻沒想到好運如此降臨。
當然,衛王符彥卿主侍衛司,鄴城與天雄軍,自然而然地落入朝廷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