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下的崇政殿,靜謐一片,殿宇森嚴莊重,字匾寬而厚,閃着凜然幽光,似乎都透着皇權的威懾。不似平常的燈火通明,只有點點微弱的燭光從裡邊探出,信步而至,竟成習慣。
透過偏殿的窗幕,尚能看見一道人影,帶着點好奇入內,發現趙普正在書案後,整理着一些公文。注意到動靜,擡眼看見劉承祐,趕忙起身:“陛下!”
“今日冬至,朕與爾等休沐,人人皆歸,你怎麼也不回府,陪陪家人?”劉承祐擺了下手,提袍悠然而坐,問道。
“時辰尚早,這些奏章終需整理好,以備陛下御覽。陛下雖有恩典,卻也不好怠慢,以免陛下查閱之時忙亂出錯!”趙普道:“臣已經知會過家裡了,晚些回去!”
看着趙普,劉承祐心頭異樣涌動,不管是否有作秀的嫌疑,趙普這番表現,也是難得的。吐出一口酒氣,劉承祐道:“趙曮生性謹慎,做事雖然周全,但總是束手束腳,身子骨也不好,崇政殿事務繁雜,今後同在朕身邊,你當替他分擔些!”
趙普心明眼亮,聽其言,顯然是要給自己身上加擔子了,心中微喜,不由躬身一拜:“多謝陛下信任!”
雖然到崇政殿侍候不久,但上下已被他熟悉,十幾名崇政郎,除了趙曮之外,皆不被他看在眼裡,早有取而代之的念頭。但是,趙曮有個最大的硬傷,就是身體不好,常年帶疾。
事實上,趙普自負才幹,區區一個趙曮,也未太高看。只是皇帝信任,再兼其父乃宣慰司使趙上交,所以只是謙恭卑下,勤勉做事,低調以待機會。
並且,這段時間下來,趙普仔細研究了一番,崇政殿學士接觸的都是軍政大事,位卑而權重,天子明顯有用崇政殿制衡的政事堂的意思。照目前的情況來看,隨着時間的推移,日後權力只會更重,因爲離天子更近。
趙普自己權衡過,當今朝上的宰相們,多在壯年,如果不出現什麼劇烈的變故,他想要上位,是千難萬難,打底也要熬個十年八年。
是故,他直接將目標放到崇政殿學士上,這個位置,相對好爭取,畢竟近水樓臺。而眼下,從天子話裡,明顯有流露出那個意思,雖有醉態顯露,但皇帝又豈是那麼容易醉的?
見趙普眉角都帶着些喜色,看他鄭重躬身,劉承祐不由擺手,笑道:“這裡就我們君臣二人,不必如此拘束,坐吧!”
“謝陛下!”
看着那疊整理好的奏章,劉承祐直接問坐下的趙普:“有什麼要事?”
“駙馬宋使君上奏,西縣相持不下,勞師日久,請陛下降詔,讓向都部署撤軍!”趙普道。
奪取秦鳳後,劉承祐即以四州爲基,新設秦鳳道,並將漢中、岷州、洮州等未復之地囊括其中。不管如何,從名義與地圖上,先把地盤給佔了。以姐夫宋延渥爲布政使,坐鎮秦鳳。
此時聽趙普之言,劉承祐嘆了口氣,道:“朕正在考慮此事,你是什麼意見?”
趙普不假思索,道:“如今內外之臣,都奏此議,確實當慎思。宋使君在秦鳳,對於前方軍情,要更熟悉瞭解,他的建議,值得聽取。
其從奏章中言,如今散關道雨雪不停,糧道幾斷,關中之糧械難以轉運補充。鳳、成、階、興諸州新下,府庫幾竭,也難以支持。”
“看來你也是建議撤軍了!”劉承祐瞟着趙普。
趙普說:“正是!臣聽聞,陛下南征之時,以冬季之故,在壽春城下屯兵數月。秦鳳之寒,更勝於淮南,兼以糧道艱險,兵力也不如南征之時。以目前西縣的情況,若是久挫于堅城,只恐爲蜀軍守兵所趁......”
擺了擺手打斷他,嘆了口氣,劉承祐吩咐着:“罷了,讓樞密院降令退兵吧!”
“朕只是可惜,此冬之後,給蜀軍以喘息之機!給奪取漢中,造成更大阻礙啊!”
趙普臉上,則掛着點淡定而自信的笑容,拱手道:“陛下勿需過慮,試想,孟蜀精兵盡喪於秦鳳,以故道之艱難,都難擋我大漢兵鋒,如今興州已下,興元府在望,蜀軍又豈能擋?況且,我軍也需要休整了!”
“另外,爲供前線作戰,以成、階等州徵調頻繁,以致州縣民怨沸騰,出現了幾次民亂,雖被迅速撲滅,但值得警惕,百姓需要安撫!”
君臣二人言談之間,張德鈞走了進來,躬身稟道:“陛下,樞密院承旨李處耘求見,似有急事。”
“哦?”劉承祐有些意外,眉頭一凝:“這麼晚了......宣!”
“是!”
很快,李處耘急匆匆地入內,手裡拿着一封奏書,免了他行禮,直接問道:“今夜樞密院你當職?匆匆而來,說吧,莫非軍情有變?”
“陛下,西縣軍報,西城破了!”李處耘面上帶着點喜色。
“什麼!”劉承祐精神一振,幾乎躍起,上前一把從李處耘手中抓過,翻開快速閱覽起來了。
從皇帝有些失態的表現,可見他對前線軍情的關切,對於劉承祐而言,這封軍報,可算是喜從天降。
根據向訓前後奏報可知,他率軍迫城下寨,打造攻城器械,囤積糧秣,又聚集了上萬丁壯。然而,連月以來,受阻於雨雪,難以攻城,嘗試過進攻,也以失敗告終,一直遷延至今。
而向訓此報,四日前,風雨驟停,雪霽日出,天氣晴朗。抓着這個機會,向訓下令,精兵民夫齊出,不留餘力,全力攻城。
城中的蜀軍,戰力本就不高,漢軍因天時之故,受阻城下,竟有所麻痹。漢軍猛地一攻城,並且一出手就是全力,也有些措手不及,雖在李廷珪的督監下,努力抵抗,但遭到漢軍連續的三個時辰的猛攻,終是沒能擋住。
破城的代價可不低,上萬民夫,死傷近四千(其中足有三百多人是被向訓臨時調配的督戰營所殺),而漢軍的戰兵,死傷也破千,死了五名營將,三名尉將。爲了不負一月以來的苦楚,向訓將他用兵的狠辣徹底展現出來了,完全不惜傷亡,蜀軍意志不高,又豈能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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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西縣城中的守軍,死傷也不少,根據奏報,殺敵八千多,餘者大多投降,只有零散的敗兵逃脫向南鄭。
“這是天佑漢軍,天佑陛下啊!”瞭解戰果後,趙普有些激動,向劉承祐道。
劉承祐也不由露出了開懷的笑容:“朕才準備,下令退兵,這捷報便來。看起來,向訓也是不願意前功盡棄啊!從戰報來看,一場血戰啊!”
李處耘在旁,輕笑道:“有趣的是,那蜀將李廷珪,將西縣修繕得固若金湯,戰前也放言,要同城池共存亡。城破之後,欲拔劍自刎,然而終未敢狠下心,劃了道血印子,棄劍投降了......”
“哈哈!”劉承祐也不由樂了,道:“此人確實有趣,他莫非是怕疼了?”
“定然是!”趙普附和道,語氣中帶着戲謔。
形容微斂,劉承祐恢復了嚴肅,道:“傳詔向訓,漢中戰事,朕全權委他。西縣既破,漢中難守,是否繼續進軍南鄭,由他臨機決斷!”
此令下,趙普與李處耘下意識地對視一眼,皇帝對向訓的信任,有些令人驚訝啊。
“是!”
“還有!”轉過身,看着二者,劉承祐笑道:“此報來,去朕一塊心病,要去好好睡一覺。至於你們,朕也給你們一道命令,回府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