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春暉照耀萬物,自東京直通白馬的官道上,北行的御駕隊伍籠罩在一片和煦的金芒中,鹵簿的衛士們,皆高頭大馬,雄壯威嚴,身上鎧甲在陽光的照射下更是熠熠生輝,使得旁人不敢側目。
坐在寬闊的御駕內,身體隨着車駕的行進晃動着,稍稍撩開簾幕,感受着暖和的陽光,欣賞着外邊不斷後移的田畝、樹林、山丘,心情有些美妙。
符後與劉承祐同乘一車,陪在身旁,目光溫婉如水地看着他,那雙明亮的眸子,彷彿會說話一般。見狀,劉承祐自我審視了一下,摸了摸鬍鬚,好奇地問道:“怎麼了?有何不妥,這般看着我?”
符後雍容間的笑容就似外邊燦爛的陽光,略帶感慨地說道:“我許久沒有見到你露出如此輕鬆的神情了!不,應該說這麼多年以來,今日是我見你最放鬆的時候!”
聞之,劉承祐微訥,不禁揉了揉臉,玩笑道:“不至於吧,我雖以肅重示人,但也記得,以前也常笑啊!”
“面上的笑容,難掩心中的沉重!”符後這麼說。
“哎!”劉承祐輕吁了口氣,有些感慨道:“看來,還是你瞭解我啊!”
對劉承祐此言,大符顯然感到愉悅。
說着,劉承祐扭過身體,輕輕倒下,腦袋枕到符後腿上,閉上眼,感受着皇后玉腿的豐腴柔軟,鼻尖縈繞着羣襟間散發的幽香。
大符順勢,探手在劉承祐頭上,輕柔地給他按摩着,如今後宮的女人們都知道,皇帝最好此享受。玉手略涼,享受着那柔軟的觸感,耳邊則聽來大符略帶笑意的話語:“你我夫妻也這麼多年來了,多少有些瞭解與體會!”
“二郎,你這些年太累了!”纖手撫在劉承祐的臉上,動作格外溫柔,符後的聲音中感慨情緒愈濃了。
緊閉着眼睛,劉承祐說:“不累不行啊!開國之初的情況,你也不是不瞭解,內憂外患,百廢待興,積三代之弊,我花了八年多的時間才逐漸改正過來。
如今,正值一統天下的關鍵時期,不進則退,天下亂了這麼多年,百姓也苦了這麼多年,我是不允許南方諸國再苟安下去了......”
“你的大志,我是明白的,有此勤勉雄略,必定能成功!”大符接話道,語氣中充滿了對劉承祐的信心。
嘴角掛上了點笑意,劉承祐繼續說:“辛苦的情況,只怕還在後邊。我欲以十五年平天下,如今已然過半,南國仍是割裂的情況,剩下不到七年的時間,時不我待啊!”
當初,劉承祐初繼位時,曾定下了一個籠統的目標,以十五年平天下,十五年治天下。
聽他這麼說,符後輕笑道:“我雖然不通兵事,但聽你說得多了,也知道,你削平諸國,一統天下,再造盛世,乃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和大符聊天,劉承祐的心情往往都是愉悅的,睜開雙眼,熟悉的角度看過去,一片誘人的盛景,美麗的容顏被高聳的山峰遮掩了一半,有種勾人的rou欲感。
劉承祐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臟劇烈地悸跳了幾下,身體有些發熱,隨着時間的流逝,符後越發雍容高貴,胸脯也越發磅礴起來,當然,在身材方面,還是比不過高貴妃。
強行抑制住腦中瘋長的綺念,劉承祐似乎想要轉移注意力,說:“即便一統天下,也纔是個開始,北邊的大片山河仍舊契丹所佔據,遼國仍是大患,西北未寧,隴西、河西尚未收復,西域更多年未感受到我華夏威嚴。大理段氏,交趾吳氏,相繼自立。需要我做的,還有許多啊......”
此時,感受到劉承祐胸中那蓬勃的野望,符後再度發出感慨:“二郎的志向竟然如此遠大,目光如此深遠,堪稱雄視古今,青史之上,必是千古一帝!”
“大符,你這是在恭維我啊!”劉承祐擡眼,又換了個舒服的位置,離皇后的禁秘之地更近些,朝着她笑道。
符後則一臉認真地應道:“我只是實言罷了!如你所言,古往今來,有多少帝王能夠成就那般功業?”
“你可知道,十年前我的志向是什麼?”注意着大符的表情,劉承祐問道。
聞問,大符貴重的玉容間流露出少許好奇之色,思考了一會兒,以一種猜測的語氣說:“十年前,二郎才十六歲,應當想着馳騁沙場,建功立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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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出來你或許不敢相信!”一抹釋然的笑容掛在臉上,劉承祐目光顯得莫名地深邃,說:“我那個時候,一心想着如何保存性命,在亂世活下去。而做法就是,主動入軍,積極表現,培植勢力,積蓄實力......”
“怎麼會?”大符難免愕然。
對其反應,劉承祐也不覺意外,畢竟十年前他可是北平王次子,年紀雖小,但身份地位高貴,怎麼會只想着活命?但觀其神態表現,不似作假,這個時候,大符突然意識到,這個她自認已經很瞭解的男人,身上似乎還有更多的心事與秘密。
劉承祐則繼續,對符後說着一些隱秘軼聞:“還在晉陽的時候,我便起了爭儲之心,那個時候,大哥爲世子,名望口碑都不錯,但他爲人過於仁厚了,那個時代,並不適合他的性格。
大概在欒城之戰後吧,我就徹底堅定了奪嫡之心,後來,也對大哥生起過敵對之心,以之爲目標。然而,後來父親屬意於我,大哥也不幸病逝,我方得以正大光明地承繼帝業......”
“二郎怎麼想起同我說這些了?”聽劉承祐這一番秘密衷言,大符表情略顯嚴肅。
劉承祐倒是滿臉輕鬆,笑應道:“有些事情,有些話,憋得狠了,總需要一個傾訴的對象。你我夫妻,相敬如賓,話無不可言者!”
聽其言,大符形容稍鬆,但畢竟是個有政治頭腦的女人,倒也不會天真地以爲劉承祐當真只是想傾訴一下。顯然,劉承祐城府深厚的人設,已然深入人心,連枕邊人也不例外,總覺得他有弦外之音。
雖然,他此時當真只是想找個人傾訴一下.....
“你知道,我爲什麼要將劉旻過繼給大哥嗎?”劉承祐發此問時,大符雙手明顯一緊:“一方面,是我心中始終對大哥帶有一份愧意,一直以來,大哥待我以誠,以友,以愛,我卻沒能做到。另一方面,則是我欲以此,伸揚孝悌之義......”
“二郎,我理解的!”大符意氣消沉了幾分,但卻有幾分釋然,至少劉承祐此番認真地向她解釋了。
“罷了,不提此事了!”劉承祐擺擺手,重新拾起此前的問題,道:“我目標雖遠稱大,但實則有些好高騖遠了,若強行爲之,怕就是好大喜功了,只怕窮我這一生,也是難以做完的啊......”
聽劉承祐感慨,大符美眸閃過一絲異樣,說:“二郎若做不完,還有子孫,還有繼嗣之君,代代傳承,秉持你的意志,總能實現的!”
“有些事情,只適合創世之君來做!”劉承祐這麼說。
不過,劉承祐迅速反應過來,從符後言語中,他感受到了些試探之意。沉默了一會兒,劉承祐悠悠說道:“去歲,我嘗聞嶺南劉氏的宮廷慘劇,爲了皇位與權力,劉晟竟然將骨肉兄弟,盡數誅絕!這件事情,給我敲響了警鐘!”
雖然又閉上了眼睛,但劉承祐能夠感受到聽此言時符後臉色的變化。稍微組織了下語言,劉承祐說:“我心裡清楚,後宮、朝堂,都有勸我速立太子,以定國本之意。但是,儲君的位置,是需要我綜合考量的,既要保證社稷的穩固與延續,也要避免像嶺南劉氏那般的人倫慘劇。”
“大符!”劉承祐突然起身,盤腿而坐,正視着符後:“我們夫妻多年,腹心交託,我不瞞你,諸子尚幼,太子之位,我仍無決斷。但我可以向你保證,一定將劉暘作爲儲君來培養,只要他有繼嗣之資,太子之位將來就是他的!”
聞之,符後神色變幻幾陣,輕舒了一口氣,靠上劉承祐的胸膛,悠悠道:“有你這話,我心已然足慰了!”
事實上,因爲符後對劉承祐也是真的足夠了解,她也明白,能夠對她這般坦誠,是其底線了。他的意思也很明白了,即便在劉承祐這兒,劉暘也是第一順位繼承人,但前提,還得看其能否達到劉承祐的要求,至少要超過他心中的“及格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