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黃昏,晚陽釋放着柔和而絢麗的光芒,天空鋪滿了一層華麗晚霞,白日的少許炎熱已然散去,夏風給瓦橋關送來些許清涼,分外宜人。
關城內外,集聚而來的北軍將士,得到了來自天子深切的問候與犒賞,幾十車酒肉輸入軍寨,營廨,讓北軍隨駕官兵共慶。關內縈繞着歡呼的聲音,喜悅的氣氛瀰漫於城郭。
關衙之中,一衆北軍將帥,齊齊在座,幾乎佔滿整個大堂,君臣俱在,徜徉在一片融洽的氛圍中。居主案者,除了劉承祐之外,還有皇后大符,二者皆是正裝出席,以表對北面將帥們的尊重。
開席之後,劉承祐端着酒杯,以一種親切的語氣含笑道:“諸君爲國戍邊,勞苦功高,朕在東京,是時時感懷,朕,十分想念你們啊!今日君臣會面於北關,謹以此酒,慰勞諸位了!”
“有勞陛下惦念!”安審琦帶頭,迴應道。
一杯飲盡,再度斟滿,安審琦起身,環視一圈,朗聲道:“諸位,陛下難得北巡,視候我等將士。今至尊齊至,親作慰勞,值此良辰,讓我們一起向陛下與聖人壽!”
諸將聞之,皆舉杯相和,聲音齊整雄渾。
“朕與皇后,謝諸位了!”劉承祐持杯,應道。身邊,符後也一般,以袖遮面啜飲,動作高貴而優雅。
飲罷,再滿杯,劉承祐起身,步至堂間,稍微醞釀了下,以一種真誠的語氣,慨然道:“晉末以來,天下沸騰,胡虜南寇,中原沉淪,塵飛幽冀,霧塞京洛。先帝總勒河東師徒,廣邀天下豪傑,攘袂**,驅逐北狄,拯社稷於危亡,濟黎庶於侖胥。
難料天不假年,功業初成,國家將定,而紫薇星墜。朕德淺行薄,以微渺之躬,獲贊鴻緒,承繼之初,內憂外患,國困民貧,以致如履薄冰,夙興夜寐,未敢懈怠。
幸賴賢臣相佐,勇將效力,戡暴亂,卻外侮,保國安民。今以十年之功,略有所成,東擴淮南,臣金陵,西復秦鳳,服成都,南取荊湖,威番禺。
南面之事,頻頻告捷,天下歸一,誠可冀望......”
一番大而空的言論,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神情各異,感受着諸將的目光,劉承祐略頓,繼續道:“但朕深知,南方之功成,亦有北面之勞。在座諸君,都是大漢的忠臣良將,鎮戍關塞,忍寒冒暑,時間久者,迄至開國,北疆安寧,繄諸君是賴。
若無衆將任勞任怨,力保北境之寧定,必無朝廷南征之建樹,爲酬諸君之功苦,朕再敬一杯!請!”
劉承祐這一番話,態度顯得十分誠懇,肯定了北面將士的功勞,讓在座的將帥們很是受用。天子的意思,也很明顯,你們的功勞,朕知道,你們的苦楚,朕也明白,不會忘卻。
事實上,對於如今的北軍而言,安軍撫士,莫重於之治心者。劉承祐這番“深情”告白,就是存此意,當然,他也不會簡單認爲,靠着嘴皮子,就能收心,還得靠實在的好處。
國初之時,因爲有北面強敵的威脅,河北的邊將們,受到朝廷的重視明顯大於其餘諸邊,將校們的提升空間大,速度快。但隨着國家戰略的整體南移,受其影響,慢慢地也就遜色於中原及西南。
忠君報國、建功立業的思想,已然在軍中宣揚多年,效果不錯,但凡事都怕對比。對於普通的官兵而言,能不打仗,安安穩穩地訓練,等候輪戍抑或退役返鄉,自然是最好的。
但對於有一定軍職的將領來說,想要奮發上進,在北面,機會很渺茫,尤其在這幾年,朝廷力求北方平靜,而用事南面,可以說,若不出意外,在接下來不短的時間內,還會維持着目前的態勢。
雖未眼瞧,但通過耳聞,也知參與了南面戰事的將校們,升職的升職,加爵的加爵,北戍的將領,心裡豈會沒有想法。
年輕的將校,或許還等得起,但對於一些老將,尤其是那些自前代臣服的將領,心裡則迫切得多。年紀是一方面,天子的關注也是一方面,畢竟不是所有將領,都如楊業、馬全義、羅彥瓌這些人那般,簡在帝心。
是故,這兩年,向樞密院請求調任遷職的將領,可是不少。有鑑於此,對於北面將帥們的情緒,劉承祐還是儘量體諒關心。
但,再是體諒,也有個限度。固然理解其功業之志,名利之心,但沒有實在的戰功打底,也不可能像南征將帥那般大受褒獎提拔。而在軍國大略面前,總有人需要做出犧牲,北面的安定總需要人維護,邊關的城池也需要人鎮戍,不可能盡善盡美。
聽皇帝一番發乎衷心之言,還是安審琦,起身恭敬道:“臣等受朝廷擢拔之恩,感陛下厚待之遇,唯思竭力,訓兵秣馬,保境安民,豈有他望!”
安審琦起頭,剩下的將領們,也多表明態度,賭誓說,定讓天子與朝廷無北顧之憂。
“朕知道,諸將有建功立業之心,也能理解,在座都是良將猛士,朝廷焉有棄用之理。還請稍作忍耐,天下尚未寧定,異日必有諸位縱橫沙場建功之時!”劉承祐輕聲笑道。
又寒暄了一陣,氣氛慢慢地熱烈起來,但觀衆人,總又有種約束之感。劉承祐又說:“好了,閒話朕就不多提了,再說下去,這菜餚都要涼了。朕此番,從東京帶來了百壇御酒,我們君臣一起暢飲,以盡情誼,不醉不歡!”
“來人,給諸將換大碗!”劉承祐又道。
“是!”
“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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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漸深,瓦橋關內的氣氛,仍舊熱烈無比,聲勢喧囂,天子勞軍,君臣共樂。衙堂之內,諸將們是杯碗交錯,嬉戲正歡,同爲北將,這也是難得相聚的機會。
劉承祐卻是悄然離席,讓他們放得更開,帶着他的皇后,夫妻倆相攜,巡看關城。身旁跟着的,還有安審琦與羅彥瓌。
在北關樓上,看着仍舊嚴密的佈置,劉承祐露出了滿意的神采。注意着皇帝的表情,羅彥瓌主動道:“不論何時,關城的守備,都不敢懈怠!”
不過,城中尤其是城郭下營廨傳出的歡呼聲,對於關上的守備軍士,還是有所影響的。神思不定,不過在將帥到後,都迅速地恢復了肅正。
停在一名隊長身前,劉承祐問:“你叫什麼名字,哪裡人氏?”
劉承祐這一身明黃服飾,哪怕在黑夜之中,仍舊很惹眼,再加身邊高貴美麗的符後,隊長哪怕見識再低,也知道問話的是何人。
帶着幾分緊張,隊長答來:“回陛下,小的名叫趙擴,湯陰人氏。”
“參軍多久了,立過何功,北戍此關多長時間?”
“小的乾祐三年入伍,曾殺過兩名契丹流寇,調任順安軍已經兩年了!”名爲趙擴的隊長答道。
“想家嗎?”劉承祐問。
臉上浮現出一抹懷念之色,略作猶豫,聲音微沉,說:“想!”
“家裡還有什麼親人?”劉承祐又問。
“老父早年被契丹人殺了,家裡還一個老孃,兩個弟弟,一個妹妹!”趙擴說。
“朕看你年紀也不大,一個老孃,照料你們四兄妹,想來也不容易吧!”劉承祐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