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軍的營寨,不提軍事防禦的佈局構建如何,寨內修得還是不錯的,整齊乾淨的營房,諸類建築,風景上佳,可以用“宜居”來形容。
隨着後續舟師之來,松木寨徹底納入掌控,再難起任何波瀾,蜀軍的俘虜們都老老實實的,面對增援而來的威武漢軍,不敢側目。
魏璘幾許安排着人,清點繳獲,打掃戰場,接受俘虜,安排防衛,修整水寨,準備迎接後續的大軍,忙得腳不沾地。有點張彥卿在前邊打,他在後邊接防的意思。
趙匡胤再見到張彥卿時,老將正光着膀子,隨軍的醫官正與其療傷。染着鮮血的箭簇放在一邊,上好了藥,醫士以熟練的技巧與手法,給其包紮着。一名蜀軍軍校,站在其面前,張彥卿聽取其描述着什麼。
見到大跨步入內的趙匡胤,張彥卿當即起身欲行禮,嘴裡說着:“都帥既至,未及迎奉,還請恕罪!”
看他動作略顯僵硬,趙匡胤趕忙伸手止住他,面態謙和,十分親切:“將軍不需拘禮!此番建功,不只破了蜀軍水師,打通江道,還一舉奪了這松木寨,是本帥當向將軍敬禮以謝之啊!”
“都帥客氣了!末將豈敢當?”張彥卿微微一笑。
“傷得如何?”見他繃帶纏身,趙匡胤關心道。
“無妨,只中一流矢,未傷及要害,休養些許時日即可!”張彥卿道。
對其氣度,趙匡胤越加喜歡,感慨道:“將軍以不足一千的疲兵,追亡逐北,速下要寨,對戰機的判斷與把握,作戰之頑強,盡顯得良將之膽略英姿!當上報東京,以揚其功名!”
“多謝都帥!”張彥卿並不矯情。
說着,趙匡胤又道:“我在寨中看了看,可稱艱險,你麾下將士多疲憊不堪,輕重傷者甚多,攻寨很苦吧!”
提及此,張彥卿也嘆了口氣:“陣亡兩百餘卒,犧牲不小,算上水戰的損失,兩千兵卒,傷亡幾半啊!”
“都是大漢的忠勇之士啊,他們的犧牲是值得的。根據魏璘粗略估計,水戰及陸戰,前後殲敵約六千,繳獲無數啊!凡參與此戰的將士,都將得到朝廷的表彰與封賞,你們不畏犧牲,奮勇向前的精神,必當得到褒獎與傳揚,受人敬仰!”趙匡胤做着保證。
“末將代麾下將士,謝都帥!”
注意到像只鵪鶉,侷促小心地站在一旁的俘虜小校,趙匡胤說:“將軍似乎在察問什麼?”
聞問,張彥卿精神立刻恢復了許多解釋道:“所察者,不過三會、巫山的蜀寨情況罷了。蜀軍立寨雖多,餘者僅以此兩寨最爲緊要。
巫山寨據巫峽險要之處,如欲順利過巫峽,必取之以消後患。三會寨在松木寨西北,溪道距離約三十里,爲巫山寨側後掩護,屯兵一千五百員,可遣一師,先取三會寨,而後兩面夾擊巫山寨!”
聽其言,趙匡胤不由拊掌,爽朗笑道:“張將軍真良將也,與本帥不謀而同啊!”
“都帥,張都將已建功,那三會寨就交給我吧!”一同入內的党進,主動請戰。
“我正有此意!”看着党進,趙匡胤恢復了嚴肅,說:“待大軍至松木,休整一夜,明日,你率本部三千卒,在俘虜引導下,前去取三會寨,打通夾擊巫山寨的道路,本帥給你三日時間!”
“用不着三日,我一日可下!”党進昂首道。
當即迎來趙匡胤的教訓:“此間地勢,利守而不利攻,縱使蜀軍戰力孱弱,也足可依恃而守。張將軍因勝勢而動,趁其亂無備,遂建功,即便如此,傷亡仍舊不少。如今,松木寨既下,三會寨必然警備。麾下將士,畢竟是血肉之軀,你党進也非鋼鐵所鑄,攻伐堅寨,如掉以輕心,必定損兵折將!你若抱以輕敵之意,我即換人!”
被趙匡胤這麼一番說教,党進也不敢反駁,驕態收斂,拱手鄭重道:“都帥教訓得是,是末將輕敵了,必然牢記教誨,體恤將士!”
點了下頭,趙匡胤又瞧向崔彥進,說:“崔將軍,可率五千荊南水陸兵馬,舟船溯江西進,迫向敵巫山寨,戰與不戰,相機而決。以魏璘率水軍配合於你,本帥自領大軍後盾支持!”
“是!”崔彥進沉穩的面容上,難免露出喜色。
也明白趙匡胤爲何會將自己叫至身邊跟着了,眼神之中不免流露出少許疑惑,他不似党進與趙匡胤的交情,還是有些意外給自己建功的機會。不過,心頭雖然納罕,但不妨礙接下差事,建立功勳。
“張將軍,你負了傷,屆時就暫時指揮剩下的水師,拱衛中軍,以防不測!”轉身又看着張彥卿,趙匡胤和煦依舊。
“是!”
“走,我們看望慰勞一下受傷的攻寨勇士!”趙匡胤又道:“接連日夜的江上航行停泊,還是踏上實地,心裡安穩一些。”
不得不談談天賦,有的人,天生就具備統帥氣度與胸襟,飽經磨礪的趙匡胤,更是其間翹楚。短短的時間內,僅通過言行舉止,便收服軍心,使得上下大悅。
有一說一,皇帝劉承祐是沒有這種本事的,同樣是統帥,多年以來,劉承祐靠的,是身份的壓制,權謀的施展,利益的邀買,使得上下臣服。雖常有親民親軍之舉,但劉承祐實則是高高在上的,內外將臣,敬畏的是他苦心孤詣,費十載而不斷樹立起來的權威......
夜幕降臨之際,大軍船隊漸至,在諸軍將領的調度安排下,有序調整,停泊暫駐。暮色之間,舟燈明亮,連成一片,仿若長龍,而新佔之松木寨,便是龍首。
身處“龍首”之間,登高西望,趙匡胤身姿愈顯雄闊,腳下是江流湯湯,身後是軍旗獵獵。首戰告捷,他的眼光,已然不侷限於夔州境內了,凌厲的目光似乎穿越了千山萬水,兩千裡州縣,落在那座富庶的錦官城間。
此番伐蜀,朝廷給東路軍的定位,是爲偏軍,乃爲策應北路大軍。但是,不足爲人道者,是趙匡胤可沒有真的把自己當作配角,甘於陪襯。腦中勾勒出,自夔州以西的蜀國州縣及交通,一個想法,在其腦中縈繞,一個計劃,在其心中生根發芽。
......
七月下旬的成都城,秋意已經十分濃厚了,秋風蕭蕭,黃葉飄零,自漢軍大舉伐蜀後,本就不怎麼安寧的西南大邑便震盪不斷。
平原上的谷糧已然開始搶割,糧價繼續走高,既因爲百姓瘋搶,也因爲大部分糧食,也需運往前線,支持大軍作戰。
不過,在蜀主孟昶的一道嚴令下,官府出告,官兵出擊,逮捕、查抄了一大批囤積居奇的商賈之後,糧價終於有所回落。
事實上,僅糧食資源而言,蜀中並沒有那麼得缺乏,只是需要看,掌握在誰的手裡。孟昶這一番舉動,打擊了不法份子,釋放了一定的成都民怨,但同樣的,也得罪了不少官商,從而催生了不少積極聯絡北漢的帶路黨......
“有沒有前方的戰報?”
近半月以來,孟昶總算是從水晶宮中的美酒佳人、詩詞歌賦間擺脫出來,察問軍情軍政。
自王昭遠與韓保貞(正)分赴北、東,主持御漢軍事之後,臨時主持蜀樞密院的,乃是宰臣歐陽炯。
歐陽炯者,蜀中老臣!所長者何?寫詩,繪畫,長笛!
政殿內,面對孟昶的詢問,歐陽炯儘量安慰道:“三泉雖失,所幸王審超將軍,及時毀壞棧道,斷漢軍南下通途。而今正在修建棧道,日進不過二三裡,王樞密北上之後,總督諸關寨兵馬,又有漫天嶺之險,足以拒漢!”
“至於夔州,尚無戰報傳來,不過有韓副樞密提前聚兵東援,以三峽之險,亦可無慮!”
聽歐陽炯之言,孟昶下意識地安心了幾分,鬆了口氣,喃喃道:“但願王昭遠、韓保貞,不負朕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