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倉山西南麓,人跡罕至的山林間,鑽出了一支爲數不少的軍隊,周遭地貌複雜,峰嶺雄踞,滿山的荒林透着股原始與野性,不過受到此不速之客的影響,鳥驚獸走,遠遠避開。
自三泉至於嘉川,約180裡曲折山路,狹隱小徑,耗費了足足6日的時間,方纔走完。旗幟被掩起,士卒將軍甲捆背在身上,不敢喧譁,不敢抱怨,默然埋頭進軍。
即便經過訓練,並且有了心理準備,這翻山越嶺的勞累,仍舊超乎了高懷德的想象,尤其是未經開闢的米倉小徑,隨軍的將士,也都齊裝整備,攜糧帶水,更添加負擔。
所幸,翻過北麓之後,地勢平緩了許多。高懷德身體力行,與士卒同甘共苦,並且待在先遣營中,開路的工作,要累得多,數百士卒,皆棄甲卸裝,手執砍柴刀,沿途清理雜草亂枝,流下雜亂足跡的同時,也開闢出一條勉強供大隊通行的道路。
“都監,嚮導說了,過了前邊的豁口,即可出山,有路直通嘉川縣城!”高懷德身邊,一名相貌倜儻,神色冷峻,隱含戾氣中年將領,指着前頭,對他道。
此人名爲郭進,軍職兩川行營排陣使,早年投效高祖劉知遠,因曾爲高祖侍衛,身上打着劉家的印記。立國以後,屢受升賞,嘗爲磁州刺史、隴州指揮使,後被劉承祐調入西南軍中,治軍甚嚴,殺伐果斷,天子以爲名將。
“不容易啊!”聞言,高懷德疲憊的面龐間流露出少許笑意:“傳報後面諸營,讓將士們再堅持堅持,我們直接進城休息!”
聽高懷德之言,郭進不由挑眉,說:“聽都監之意,是要攻佔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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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其疑慮,高懷德點頭:“將士們連日行軍,亟待休整,補充糧水,有什麼地方,比縣城更適合休整?”
郭進道:“偏師迂迴行軍,重在隱秘,都監不怕暴露行跡,引起蜀軍戒備?”
高懷德微微一笑:“這就要看我們匿軍的本事了!再者,我們已至嘉川,繞至敵側,最需隱秘的時期已然成功度過,倒也無需過於擔憂!”
看了看天色,雲淡風輕,時辰尚早,高懷德說:“今日佔城,休整一夜,明日起行,轉向西北,走羅川徑,奔襲漫天嶺!”
“這占城的任務,就交給末將吧!”聽其考慮,郭進想了想,拱手道:“我查問過嘉川地勢,崇山突兀,壑谷縱橫,只一槽谷橫貫東西,縣城居其中,城東有宋江相隔。只需分兩師,一支控制西道口,一圍城,即可取城而不虞消息走漏!”
“郭將軍既有此意,本將斷無不允的道理!”聽其分析,高懷德露出了滿意的表情,吩咐道:“將軍需要多少兵馬?”
“嘉川雖屬利州,實則偏狹,若非繞道,大軍幾難注意此處。區區小縣,一千兵卒,即可下之!”郭進自信道。
“好!那便與將軍兩營先行,我與何將軍,率衆隨後,以防不測!”高懷德說。
“是!”
高懷德這支偏師,共計十四營,七千餘衆,以懷威蜀軍爲主,再加兩千西南精銳,高懷德則直接將兩營西南兵調撥給郭進。
出了丘嶺之後,腳下所踏,終可稱道路,雖則仍舊曲折複雜,卻也比在米倉山中轉悠要好多了。即將得到休整,有了期待,將士的士氣也回覆不少,一切的疲憊與苦累,都被振奮的精神所壓制下去。
懷威軍都將何重建趕了上來,老將已年近六旬,念其年老,本次繞襲,本不欲以其隨軍,但何重建固請之。結果證明,似乎小瞧這老傢伙了,隨軍翻山越嶺,縱非如履平地,也是從容不迫,跑起山徑,竟不下於諸多年富力強的將士。
“勞老將軍隨軍,受這一路苦楚了!”對何重建,高懷德態度寬和。
高懷德客氣,何重建可是小心地兜着,畢竟作爲一個有前科的反覆降將,稍顯謙卑地應道:“天子不計前嫌,施以厚恩,在下忝爲懷威都將,自當效死以報。我在蜀軍中時,平日可沒少翻走秦嶺,米倉小徑雖然難行,卻也還邁得開腿腳!”
打量着何重建,雖然鬢夾白髮,身形疲憊,但矍鑠氣質明顯。高懷德不由笑道:“老將軍之健鑠,實不讓青壯,足以使晚輩們汗顏啊!”
“都監謬讚,在下可不敢當!”
言罷,高懷德收起了玩笑之心,表情恢復嚴肅,目光投向西北,說:“郭進此去,如無意外,嘉川可下。休整一夜,明日即轉道,還有百多裡的狹道,需要走啊!”
何重建道:“兩百里都走過來了,還怕那區區百里?”
“老將軍,真豪傑也!”
“不敢當,高都監纔是真英雄!”
在高懷德進軍的過程中,郭進那邊,驅使兵卒,快速推進,佔據交通道路,圍取嘉川,十分順利,完全達成作戰目標。
整個過程,就像朝一汪靜潭投入一顆石子,初起波瀾,而後迅速恢復平靜。克城沒有亡一漢卒,倒是有十幾名士卒,因實在難耐急進軍之苦,有所怠慢,被郭進砍了腦袋。
......
利州,綿谷城。
利州處嘉陵江東,自北向南,屬山地向盆地的過渡地帶,雖則羣山環抱,地勢地形崎嶇複雜,但作爲州治的綿谷城,卻非利守之所。
是故,蜀軍在利州境內的御漢軍力,主要屯於東北邊的漫天嶺一線,固守大小漫天諸寨。綿谷城內的守軍,倒也不多,僅三千卒,並且主要起支持作用,利州蜀軍的糧食、軍械等各類軍需資源,多屯於此。
北城頭,掛着一顆人頭,血跡早已風乾,面目難辨,但恐怖滲人。這是原三泉監軍劉廷祚,十餘日前在棧道間,帶人衝擊王審超的援軍,最後竟然成功活了下來,逃回了綿谷城。
原本打算回成都活動一番,以贖罪過,被後來趕到樞密使王昭遠命人鎖拿。作爲蜀廷委派,北面防禦漢軍的主帥,升帳的第一件事,便是當着諸蜀將的面,將劉廷祚給斬殺,懸首城樓,並擲下嚴令,再有戰敗者,軍法從事。
王昭遠此舉,既是要立威,也是想通過嚴厲的軍令,激發蜀軍將校的戰心,讓他們拼死領軍抵禦。想法是好的,但效果屬實欠佳。
王昭遠雖然主持後蜀軍政多年,也提出了多項積極軍事策略,但基本在成都朝堂間施展,與下邊的軍隊、將士之間,實則有所割裂。
一無大功,二缺威望,使氣耍威,僅是想當然地要嚴肅軍紀,造成的結果便是,離心離德。對於北邊的蜀軍將領們而言,王昭遠就是個倖進之徒,誇誇其談之輩。
蜀太后李氏曾對孟昶說,王昭遠出於廝養,無大功,不習兵,難掌軍事,俟邊疆有禍,必不能御大敵!此言後來傳開了,使得王昭遠名望更遭創,軍中將校多以此鄙之。
不過,蜀太后的話,孟昶根本聽不進去,仍舊重用王昭遠。舊恩情分固然是其考量依據,但除了王昭遠,孟昶似乎也找不到其他的人選了,似趙崇韜、伊審徵等領軍將帥,或不乏小才,當多仰仗父輩餘蔭,雖領軍,但也未必服人,比起王昭遠大抵也好不到哪裡去,也不似王昭遠那般同孟昶親近。
蜀太后唯一推舉褒獎,認爲可託大事的高彥儔,卻在三年前的秦鳳大戰之中,爲漢軍所俘,最後自殺殉國。爲此,劉承祐還特地命人,於鳳州給高彥儔立碑,記其事蹟,以揚忠名。
還是那句話,蜀中無大將,無可擔負擎天重任者。
而在此時的綿谷帥衙之中,王昭遠正自着惱着,他面臨着一個難題。昨日,漢將王全斌率軍攻破了金山寨,負責守備的蜀將趙崇溥力戰不敵,折兵上千,棄寨而退。
依照他此前的軍令,趙崇溥即被鎖拿,但要不要殺之,王昭遠自己也有些遲疑了。北上的這些時日中,他察覺到了軍中某些對他不利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