潤州,去金陵百四十里,一直是南唐重鎮,金陵的東大門,南唐朝廷素來重視,設鎮海節度使於此,駐紮重兵,以御吳越。在金陵與杭州兩方政權數十年的爭鬥之中,潤州也是雙方交鋒的戰場,最近一次,還是在乾祐五年漢師南征,吳越奉詔發兵配合,在潤、常境內,爲唐燕王李弘冀領軍擊破。
因吳越之患,南唐都金陵,實則也有種“天子守國門”的意思,在盡失江北土地之後,這樣的意味則更加深厚了。
僅隔着一條江,猶見大漢飄揚的旗幟,舟船往來,雙方共用大江,金陵可以說是直面北漢兵鋒,雖然其鋒芒暫時被收斂起來了。
在盡失江北州縣、堡壘的情況下,即便構築了一條勉強能看的守江防線,江南在北漢君臣眼中也就像一位被盡去外裙的美人,內裡的紗衣並不能對嬌軀起到遮掩效果,反倒越加吸引人,而金陵則是少女妙體最誘惑的要害之處。
這些年來,唐主李璟曾不止一次動過遷都的念頭,並且幾次拿來廷議,唐臣共推其事。即便以李璟狹陋的軍事眼光,都能察覺到江防的薄弱與金陵的危險,他怕了,所以想遷都避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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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遷都之議,屢屢引發爭議,李璟雖然得到了大部分人的支持,但卻有太子李弘冀、宰相韓熙載以及軍中有識之士等一批文武,強硬而激烈地表示反對。
李璟是真的怕了,尤其在兩年前,漢軍收取荊湖之後。他甚至動過,讓李弘冀在金陵監國,自己南狩洪州。最後也未成行,一是朝臣反對,二是不放心李弘冀,三是數年的時間下來漢唐之間關係還算安寧,第四則是,金陵的繁華富庶,哪裡是洪州那“窮鄉僻壤”所能俾倪的。
即便如此,李璟仍舊把洪州升爲南昌府,做好了隨時“南狩”的準備。
鎮守潤州的鎮海軍節度使,乃是林仁肇,這個閩國降臣,如今卻成爲了南唐的江防大將。因爲在淮南大戰中的優異表現,再加李弘冀與韓熙載等人的舉薦,在兩年前,巡檢鄂州之後,林仁肇被擢升爲真海軍節度使。這兩年,潤州林仁肇,鄂州劉仁贍,二人一東一西,分爲南唐柱國。
12月的江南,雨冷霜寒,江風刺骨,北風捲動浪潮,不斷侵蝕着江岸。在潤州,唐廷駐有30營共計15000卒,其中有5000水師。
臨江的水寨間,登上高樓,在林仁肇的陪伴下,唐太子李弘冀親自檢閱着軍隊。在大江上,戰鼓擂動,號旗急揮,三十餘艘戰船,正進行着水戰的演練,不時爆發出一陣殺聲。
漢軍平蜀的消息,傳來得很快,初時就使金陵朝堂大驚。然而,不過三個月的時間,便是漢軍全取川蜀的消息,這下則是震恐了。據說,當蜀主孟昶投降的消息,順江東下,傳入金陵的時候,唐主李璟手抖之下,直接寫壞了一幅好字。
其後,唐廷君臣,無不沉浸在一片惶恐之中,每個人心頭都生出了些緊迫感。川蜀既定,那江南還遠嗎?每個人,腦中都生起了這個疑問。緊接着,便是南唐加強了軍事了建設,太子李弘冀此來,便是一個態度,林仁肇練兵馭兵之能,是經受過檢驗的,所率之鎮海軍,大概也是如今南唐軍隊裝備最好、訓練最佳、戰鬥力最強的軍隊。
“林將軍不愧爲大唐第一戰將,馭練得法,麾下將士果然精銳。孤觀艦川行進、號令指揮、作戰配合,皆有條理,極具章法。”居高臨下,觀察着江上潤州水師的演練,李弘冀不由讚譽道。
李弘冀性格有缺陷,但確實富有一定的軍事才能,因其勇敢堅毅,又有擊敗吳越軍隊的戰績,在軍中頗有威信。而似林仁肇者,對於李弘冀,也是多有好感。
此時,聞其誇獎,林仁肇卻沒有多少喜色,堅毅的面容被冬風颳得得通紅,除此之外別無表情,目光遙望江北,沉聲道:“訓練再精,卻也需戰場的檢驗!”
注意到林仁肇的目光,李弘冀也微仰朝北望去,笑道:“看來,林將軍是迫不及待,想要與漢軍一戰了!會有機會的!”
林仁肇點了點頭,說:“這六年間,北漢連取秦鳳、荊湖、川蜀,其下一步的動向,不是南粵,就是我大唐!戰端將起,留給我們的時間,也不多了!”
聞之,李弘冀臉上的笑容也收斂起來,點頭道:“是啊!”
氣氛變得,比呼嘯的冬風還要冷,林仁肇悵然地道:“當年,漢軍大舉南下,短於水師,我軍坐擁水軍,卻不能發揮其力,連敗於陸上,喪師失地。這些年,漢軍也大力發展水軍,如今面對他們,只怕再難起壓制之效......”
“看來,林將軍還對當年之敗耿耿於懷啊!”李弘冀道。
林仁肇反問:“殿下不是也一樣嗎?”
李弘冀握緊了拳頭,沉聲道:“只可惜,當年父親所託非人,若是以孤爲帥,若是能早啓用將軍這樣的良將,豈能讓漢軍猖狂,致失機宜!”
林仁肇嘆道:“兩年前,漢軍取荊湖,大戰於嶽州,末將曾親臨觀戰過,漢軍之精銳,不減當年啊!”
“將軍莫非怕了?”李弘冀濃眉一挑。
“哼!”林仁肇當即輕哼一聲:“知己知彼,末將只是不敢小視漢軍罷了!然漢軍若南來,唯死戰報國而已!”
“將軍豪情!”聞之,李弘冀不由用力撫掌,高讚道:“遠勝金陵那幹畏漢如虎的碌碌文人!”
看了看有些激動的李弘冀,林仁肇心中卻默然一嘆,雖領軍在外,但對於金陵朝堂的某些風氣,他也有所耳聞。
身邊這位,雖然被李璟立爲太子,但日子似乎並不好過,與諸多文臣,關係不睦,唐主李璟對這個性情忌刻的兒子,也有所不滿。這一年間,朝中又有人在懷念溫和謙恭的前皇太弟李景遂了,併爲之大唱讚歌,似在造勢,明顯在針對太子李弘冀。
思之,林仁肇心頭頗爲悵惘,國勢危頹,危機四伏,主政者,卻不能上下一心,仍在蠅營狗苟,相互猜忌。
“林將軍,江北的漢軍,兵力佈置並不多,可謂空虛,若盡起潤州之師,你可能襲取揚州!”突然,李弘冀遙指西北,那是揚州的方向,問林仁肇。
林仁肇微驚,但見着目光灼灼的李弘冀,稍作思考,很認真地應道:“漢軍在揚州,只有五千的水陸地方駐軍,若朝廷有詔,我有八成的把握,一舉奪之!”
“只可惜,朝廷勒住繮繩,不讓駿馬飛馳,爲之奈何!”林仁肇又嘆道。
事實上,在漢軍伐蜀的消息傳來後,林仁肇就曾上表金陵,願意趁漢軍西顧,率軍北上,收復淮南。並不給自己留餘地,直言若不勝,則請朝廷取他首級向漢廷請罪。一番拳拳忠心,卻被李璟直接壓制,無情拒絕,對於北漢,躲還來不及,怎敢輕捋虎鬚。因爲林仁肇這封奏表,李璟下詔斥責了一番,並加派監軍都之。
聽其慨嘆,李弘冀卻嚴肅地道:“當初,你建議主動出擊,孤也是贊同的!以當今天下之局勢,被動防守,最終只有困死一途,唯有主動出擊,方有一線生機。
不瞞將軍,孤已經打算,遣人浮海北上,聯絡大遼,約以攻漢!只要功成,將軍便可率師北渡,伐漢興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