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漢軍的努力下,雲中內城成爲了一座巨大的熔爐,烈焰無情吞噬城中的生命,熬幹他們的血肉,並且不斷地添柴加火。自城中傳出的淒厲慘叫,令城外的漢軍都不禁頭皮發麻。
火燒了近一日的功夫,方纔平息,在高溫的烘烤之下,城垣牆面已然生出了少許裂痕。得悉情況,劉承祐即遣數千衆,各負木桶容器,取冷水以澆之,又以拋車發飛石猛擊城牆,於是內城垮塌。
不過礙於餘溫尚高,只是牢牢地監視着,精兵陳列,嚴陣以待,做好出擊準備。這一把大火,起到了破城、燒傷守軍的效果,但要做到全殲,卻也難。
內城雖小,但總有火焰覆蓋不到的地方,在中心區域,耶律撻烈帶人,緊急清楚一片空地,好幾千人都瑟縮在此。
周圍被烈火吞噬之時,這一片區域,就像一座孤島,爲了爭奪生存的權力,遼軍甚至發生了內訌。而攻防戰鬥進行到這個地步,經歷了無數殘酷與煎熬,耶律撻烈頭一次失去了對軍隊的控制,若非心腹之衆的嚴密保護,或許他都會亡於亂軍之中。
一直到第二日拂曉,漢軍方纔殺入城中,哪怕經過一夜的冷卻,此時的內城仍能感受到餘溫,往裡突進,將士的額頭都不由自主地往下冒汗,可想而知,城中的遼軍是怎樣一副場景。
對於漢軍之來攻,殘餘的遼軍,基本沒有做什麼抵抗,望見漢軍的身影,便紛紛棄械投降。一個個灰頭土臉,惶惶不可終日,口乾舌燥的他們,唯一的祈求,便是希望能夠被帶出城去,迫不及待地想要逃離這座人間煉獄。
當然,紛紛乞降的遼軍之中,還有一些鶴立雞羣者,約有七百餘人,他們在南院大王耶律撻烈的率領下,負隅頑抗。對此,漢軍也沒有什麼好多說了,即行剿滅。
窮途末路,負隅頑抗,除了給漢軍再添了些傷亡,並無更多的用處。率先入城清剿的,乃是折德扆所率保寧軍,將帥也多給其薄面。
面對殘敵的抗擊,折德扆也給了極大的尊重,那便是不留餘地,下令將之剿殺殆盡。年近六旬的耶律撻烈,廝殺並非其所長,但仍舊親自提刀督戰,但心情是一片悵惘。刀光劍影,也難以影響他的心緒,爲了大遼,他也算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
可惜的是,一切的圖謀,終究抵擋不住絕對實力的碾壓,外敵強若此,內部還不安寧。戰死沙場,也算死得其所。
最終,在中了一箭流矢之後,耶律撻烈橫刀自刎,不欲受俘虜之辱。顯然,在長年的漢化之中,漢文化對於契丹統治階級的價值觀,已經造成了不可逆的影響,這是種潛移默化的改變。
臨死之際,他還在掛念,國內局勢如何,平叛情況如何。生命不斷流逝,也只能冀望在蒼穹盤旋的孤鷹能夠將他的祝福帶給遼帝。
對耶律撻烈而言,最可惜的,大概要數,在耶律璟面前誇下的海口,無法實現了。殺四萬漢軍,哪怕算上受傷的,也不足目標一半。
最後的戰鬥,結束地很快,在保寧軍將士的剿殺下,固執的抵抗只爲雲中城再添幾分血腥。並且,又多了兩百多名俘虜。
踩着血跡走上前,站在耶律撻烈的屍體前,折德扆問道:“這便是那耶律撻烈?”
被押着的俘虜,立刻用生澀的漢話答道:“回將軍,正是南院大王!”
雖然帶着濃重的地方口音,但確實是漢話,常年戍防北邊,與胡人打交道,折德扆也聽懂了。事實上,觀其甲飾,也就明白其身份了。
折德扆卻哼唧兩聲,蔑視道:“什麼南院大王,不過一賊酋罷了!”
然而打量了耶律撻烈的屍身幾眼,臉上輕蔑表情收斂起來,朝着其點了下頭,以示敬意,然後果斷拔出腰間戰刀,亮光一閃,血濺三尺。
心腹軍官,興沖沖地把耶律撻烈的頭顱包裹起來,折德扆老臉上,也露出了喜悅的笑容,對身邊的保寧軍將士道:“繼續搜剿全城,看有無漏網之魚,今斬得賊酋首級,兒郎們頗爲賣力,讓老夫保住臉面,不失言於天子與將帥之前,我定然向陛下爲你們請功,討得封賞......”
一番話,說得麾下的軍士們眉開眼笑,都露出輕鬆的表情。隨着耶律撻烈之死,雲中城徹底拿下,也就代表着,此次北伐,目標達成,戰爭基本結束了。
按照以往的慣例,戰爭結束,除了擺脫危險的戰場,獲得休養,那邊是論功行賞。對於漢軍將士們而言,搏命廝殺,只有用榮祿利益這些最實際的東西來酬報,而在此方面,一直以來,朝廷做得都是十分妥善、到位的。
勝利的消息傳開,歡呼之聲,開始由城池內部,開始蔓延開來,大量的軍官士卒,高舉武器,齊呼萬勝。雲中攻防戰,打得是乾淨利落,但是並不掩飾其苦戰的本質,漢軍的傷亡損失也不小,如今城克功成,壓抑着的情緒自然釋放出來了。
更覺解脫的,是那些隨軍的民夫,他們纔是戰場上地位最低的一批人,幹着苦活髒活累活,在血雨腥風之中,安危也最得不到保障。
是以,戰爭的結束,對他們而言,就彷彿是渡劫成功得餘生。死了的人得撫卹,活着的人得犒賞,基本都可以回到家鄉,或許還來得及搶種一些穀物......
得知成功拿下內城,大營之中,劉承祐倒是顯得很平靜,只讓將帥們,好生善後。他自己,則對着一封軍事地圖,認真研究,仔細考量。
雲州拿下,大漢在北方的防禦縱深大大拓寬,靠着地形地勢,一道更值得信賴,並且代價更小的防禦體系,也可以從容構建。如何佈置,是他需要先構思一下的。
同時,接下來,當如何收尾,雲朔諸州的地位安排,這片區域的行政、軍事長官由誰擔任,等等事務都在劉承祐的考慮之中。
折德扆回營求見,劉承祐即宣見。
“陛下!”老丈人是帶着笑聲入帳的,手裡拎着血包裹,呈上:“這是那耶律撻烈的首級,臣不負諾言,執此進獻!”
張德鈞代他接過,小心地打開,展示給劉承祐。稍微打量了一眼,劉承祐對摺德扆自是不吝褒獎,不過,想了想,說:“聽聞耶律撻烈此人,沉穩多智,賞罰信明,頗得人心,在任期間,均賦役,勸耕稼,雲朔之民,多得其惠。雖是敵酋,卻也可敬,人既已死,也不必再過多折辱了,着人收拾其屍身,厚葬之!”
“是!”
事實上,對於耶律撻烈,劉承祐固然有那麼少許的禮重,卻也沒有那麼地重視,之所以禮待之,也有安撫人心的想法在內。
耶律撻烈此人,負責遼國南面事務八年,頗有建樹,在胡漢百姓的心目中,聲望很高。同時,雲朔漢民,在此次北伐之中,慘遭兵燹,罹禍甚重,今重歸於漢統之下,難免心生畏懼。
畢竟,他們當了整整二十年契丹的順民。漢帝對一頑酋都能寬待禮葬,更何況他們這些小民呢。另一方面,作爲大漢皇帝,他也實在沒有必要對其屍體,做什麼文章來顯示其威嚴。